賀圖南瞧了她一會兒,沒強求,他也沒想著一朝一夕,兩人的關係就能回到從前,回不到就回不到,那就慢慢建立一種新的關係。
第二天起遲,展顏順便請了假,要回家。
她取了點錢,買好花,賀圖南要帶她去,她說:“給你加油吧。”
“你跟我算那麽清楚,就沒意思了。”賀圖南淡淡的,兩人好像都忘了夜裏纏在一起的那股勁兒。
他後備箱裏放了四樣禮物,電腦,相機,手機,項鏈。賀圖南都拿給她,說你都用的到。
“欠你四回,希望沒太晚。”
展顏看也沒看,她看窗外,外頭風景開始變化,樓房遠去,平房出現,直到一塊塊麥田在道路邊際綠著,野桃樹一閃而過,她才說了句“花都謝了。”
“明年還會再開的。”賀圖南接道。
展顏說:“那也不是去年的花了。”
賀圖南說:“你要真想看花,每年可以抽空來看,我陪你。”
“我也沒要每年都看花。”
她偏說讓人沒法接的話,賀圖南瞥她一眼,繼續開車。
路加寬了,兩邊新填的土,途徑一個示範村,房子蓋的整齊,水泥路修得筆直,原來田裏改種大棚。這附近,隻有趙屯是這樣的,其他村,房子依舊愛怎麽蓋怎麽蓋,也沒水泥路,一下雨,門前得扔幾塊破磚頭,爛板子,好能走到主路上去。
麥田裏,趟過牧羊人,也趟過羊群,羊兒們想停就停,想啃麥子就啃麥子,是他們自己家的嗎?要不是,可太糟蹋人了。展顏趴窗子那看,賀圖南在身旁唱起歌: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
展顏回頭看他,賀圖南還在唱,帶著點笑,“我願每天她拿著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噯,這個人會唱這種歌?後頭兩句,他反複在那唱,一雙眼,時不時看過來,展顏想,你唱吧,唱一千遍一萬遍,我也不是放羊的。
她一進村,見了人就要打招呼,偶爾遲鈍下,先露出笑臉腦子裏其實在想眼前人是叫嬸子,還是奶奶?輩分可不能錯。
“帶男朋友回來了呀,顏顏,你看看,個兒多高,你看這臉膛子長的,鼻子是鼻子,嘴是嘴,一表人才。”路邊哄孩子的婦女看著賀圖南,誇個不停,賀圖南不懂這什麽誇人的法子,聽上去,他也隻是做到了沒口歪眼斜。
“不是男朋友。”她其實不知道怎麽定義,兩人最本能,最親密,他是她什麽人呢?隻有天知道。
展顏從包裏拿幾塊巧克力,給小孩兒,小孩子胸前圍嘴上全是哈喇子,黏黏的,黑黑的,接過也不剝皮就往嘴裏送,婦女一把奪下,一麵殷勤笑,一麵撕巧克力,“你來得巧,你爸剛從浙江回來,廠子不要人了,不知道咋回事,咱村好多開春去找活的,說南邊今年不招人,又都回來了。”
她聽了,也沒往家去,不知道怎麽麵對繼母,還有那個孩子,麵對不了。
她緊挨著他走,賀圖南說:“應該還是美國次貸危機影響的,影響了我們國家的出口。”
“那什麽時候會好?”
“看美國怎麽救市了,這一次,會慢慢影響影響全球的,現在還不太顯,等到夏天你再看,東南沿海那些企業可能更糟。”
“我聽設計院的同事說,政府第一季度土地拍賣不太景氣,很多房子,都開始降價了,你說,房子明年會不會降的更低,我都能買起了。”展顏第一次問他這些東西。
她跟孫晚秋,都很想買房子,也去看過,三十平的小公寓就挺好的,過了年房價開始跌,大家很興奮,它一跌,人心浮動就琢磨著是不是還能再跌,都等著,也不買了。
賀圖南說:“存幾個錢了?”
“兩三萬吧。”
“那恐怕不行,再跌也跌不到你這個數。”賀圖南笑了笑,“不過,真想買的話,可以再等等,我是說今年,明年就難說了。”
“明年不會跌的更低嗎?”
“我猜不會,但也不敢肯定,要看政策的風向,但現在沒什麽方向,看下半年吧。你真想買,我可以給你參謀參謀。”
“我為什麽信你的?”
賀圖南點點頭:“也對,你為什麽要信我的呢?我總是在騙你。”
春天的鄉村,有點看頭,山野地邊兒點綴著些充滿生命力的顏色,綠的,無邊無際的綠,河岸都布滿紫色的地丁,不像冬天,村莊像枯死的。
空氣中有花的芬芳,感覺還不錯,賀圖南隻是跟她開個玩笑,點到為止,觀察幾眼她的神色,展顏別開臉,往山上走。山上草瘋長,也沒見有人割,跟小時候很不同。
給明秀燒紙時,風很大,柳條兒正是最嫩的時候,嫋嫋的往人身上拂。展顏蹲下放紙錢,賀圖南也蹲下來,掏出打火機,她雙手籠住了紙錢。
“別燒著你手,我來。”他示意她起開,展顏就往一邊挪了挪,風真是太狂野了,火苗東倒西歪,就是點不著,地上又濕,賀圖南試了幾次,火苗才迅速舔上去,黃色的紙錢,化作灰,飄揚著飛起,往宇宙大荒飛。
展顏拿根小棍,不停撥拉,燙轟轟的直烤臉。
火熄滅後,她怕沒燒幹淨,認真檢查,賀圖南說:“已經燒完了。”
“我再看看,別弄出火災,這兒離河遠,我得對這片地頭負責。”展顏踩了幾腳,確信後,丟了棍子,拍手說:“好了。”
“你做什麽事都責任感這麽強,楊工看重你,是應該的。”賀圖南很自然換了話題,“明秀阿姨如果知道你這麽優秀,她一定很高興,你昨天說,不如我會念書,掙錢,不如我懂人情世故,為什麽跟我比這些呢?這都是世俗的評判標準,我是俗人,你不是。”
展顏怔了怔,他在誇她嗎?她心裏說不上什麽感覺,她小時候比不上孫晚秋,來城裏,比不上他。現在,還是比不過他。她也不是刻意要比,可這種比較客觀存在,她隻想做的更好兒點。
“我也是俗人,我想念書好,想工作好,想存很多錢。”
“這是人都會想,最基本的,想這些不俗。”
“那什麽是不俗氣的?”
“比如,你喊我圖南哥哥就不俗。”賀圖南說這句話時,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展顏不吭聲,心想這都什麽?他把吹倒的鮮花重新插穩,褲腳沾了黃土。
“當著你媽媽的麵,有些話,我覺得還是應該說清楚,顏顏,其實我對你,跟你俗不俗沒什麽關係,你是什麽樣我都覺得好。我得承認,一直以來,包括你念書的那幾年,你成績是好是壞,我沒太在意,哪怕你念書不行,我也隻是想,不行就不行吧,我行就夠了。我忽視了,你一直這麽努力,也需要被認可,我想當然了,忘了你總會長大的,不能老把你當小孩子,我從沒輕視你,更沒有看不起你。”
賀圖南的聲音被風吹得一起一伏,送到耳朵裏,他很認真地跟她說這些,“我一直覺得,時間倒回,也不能改變些什麽,人還是會那樣做,但你的事,如果有這樣的機會,我想也許自己能做的更好些。”
展顏頭發亂舞,從眉眼間過去,黑發素臉,分明得很。
“別說了,你對我夠好的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這樣,有時候會一陣難受,過那會兒,就好了,我沒事的。下山吧,今天風太大了。”
“方案熬夜了嗎?”
“你等著要,我知道越早開工越好,能理解的。”
“我知道你花費了很多心血,兩頭都想顧到,我是真的非常滿意。”他用從前的語氣,“我小妹真是長大了,能獨當一麵。”
人對自己的感情,都摸不透的,賀圖南說不上是替她高興,還是失落,那種心情,因為麵對某種失去而變得愴然:她長大了,就能做到不再跟他人血肉相連。
展顏狐疑地瞅著他:“真這麽想?吃飯的時候,你也沒這麽說。”
“你希望我多誇誇你?”
“不是,我又不是小孩兒老想著人誇。”
“那你說什麽長大樹根上的蘑菇呢?你本來也不是,隻不過暫時需要我跟爸的一點小小的幫助,能飛多遠,飛多高,現在不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嗎?”
嘴裏說的全是好聽話,他覺得自己對展顏的感情多少有些畸形,他以為,隻有賀以誠對她是有不能見人的心思的,他自己也有。
可還得裝著一丁點都沒有,這樣的感情,不夠健康。可不夠健康的感情,也是感情。
“謝謝你。”賀圖南伸出手,展顏覺得他未免太正式了,搖搖頭,“你不用跟我說謝的,我對每個方案都是一樣的態度。”
不知怎麽的,她覺得很別扭,本來是有點生氣,可他正經道謝,她又覺得煩,覺得兩人很遠了,她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她天生感情上矛盾,這是弱點。
下了山,她遲疑沒進家門,去了爺爺的老屋。
農曆三月三,有個會,附近十幾個村都會到桃浦村出攤子,可熱鬧了,賣衣裳的,賣吃的,套圈的,還有老漢們賣農具,都是自己做的,掃帚紮得俊,鐮刀磨得雪亮,小馬紮結結實實,誰不得在桃浦會上挑幾件好家夥?又便宜又好用,西王村老王頭的鐵鍁,用十年不壞的!
爺爺就在為桃浦會準備著呢,坐日頭裏,眯眼編雞籠子,他手巧,展顏說是隨了明秀,其實更隨爺爺。手是老了,皮肉又黑又皺,可一動起來,嘿,就是花蝴蝶,靈著呢。
“爺爺!”展顏走到他跟前,轉過身,賀圖南便跟過來打招呼。
爺爺透過老花鏡,瞅了幾眼,歡喜起來,他還認得賀圖南,說幾年沒見過你了。
賀圖南是沒辦法解釋這幾年的,微微笑過。
這活兒是巧活,也是細活,可做出的東西卻值不幾個錢,展顏問了家裏幾句,掏出錢夾,給爺爺幾張票子。
“不要,不要,有錢花我有錢花。”爺爺丟給她,展顏心想,你有什麽錢花呢?她給他塞兜裏,“你編幾個了?”
“三個了,最多編五個,會上沒啥人了,趕會的不是老家夥就是婦女孩子,勞動力都出去打工,會上不比往年。”
爺爺朝手心呸呸吐了兩口唾沫,又去搓麻繩,自顧說:“雞籠子還能賣出去,往年張村張麻子的鐮刀做的多紮實,人現在都用聯合收割機,不受那個罪了,誰還買鐮刀?他鐮刀也就割草喂牛的要,喂牛的也少了,都去打工了,往年山上的草早早被割禿了都不夠喂畜生的,現在好了,漫山頭都是,也沒人要了。”
他嘮叨了半天,留兩人吃飯,說她奶奶一會兒就回來,展顏對見奶奶沒有半點渴望,她要走,爺爺站起來送他們,想起件事兒,說:
“顏顏,你們蘇老師現如今在咱們小學教書了。”
蘇老師當年來家訪,一遍又一遍讓展顏去念書,不要耽誤,爺爺一見蘇老師,都要客客氣氣打招呼。
她一愣:“蘇老師不是在中心校嗎?”
“學校收不著學生了,都往城裏念書,哪有幾個人?就跟大陶鎮初中合並了,老師用不完又都派下去,可咱們村小,其實也沒啥學生了。沒人了,上頭又開始撥款修學校了,說咱們村小是危樓,得重蓋,都說沒人了才想起來蓋,唉,蓋晚了呐。”
爺爺越老,話越稠,也許,是因為奶奶老罵他,他平時憋了太多話,見了展顏,有的沒的說上一通,恨不得把知道的閑事都告訴她。
十年了,人會消失,河會斷流,鄉村的長路往慢裏走,可時代的推土機還是推到了眼跟前,誰也不曉得會這麽變。
展顏失神片刻,問:“學校開始蓋了?”
“沒,有這個風聲,說暑假裏蓋,入秋了能用。”
“現在誰是校長?”
“先頭的主任,原來教過你語文的,展偉業,記得不?”
展顏點頭:“記得記得。”她跟賀圖南去停車的路邊,拿出相機,問能不能用,賀圖南說這本就是送你的。
她跑小學校拍了些照片,破破爛爛的,操場籃球架咣當一個球砸進去似乎就能散架,不遠處,是麥田,這些年過去,操場連水泥地都沒弄上,還是硬土地,一下雨就沒法上體育課。
賀圖南頭一回見她小學,環境真是太糟,兩排教室,鈴是手打的,時間全憑老師把握,拽著繩,富有節奏的當當當響起,孩子們像野雞一樣飛出來。童年裏不分貴賤,笑容都是一樣的。
難得還有綠化,種著忍冬,栽了月季,小賣部原先是校長老婆開的,賣唐僧肉,一毛一袋,黏牙糖十根一板,也是一毛。無數個一毛的小零食,填補了村裏孩子們的童年,非常快樂。可也不是誰都有一毛錢的,一毛錢的本子如果都買不起,那就沒有唐僧肉,也沒有黏牙糖。
“我掉過旱廁,踩了一腳屎,孫晚秋也掉進去過,就沒幾個不踩屎的,我們在這念書都踩屎,有人還不止一次。”展顏在院牆外看著廁所,跟賀圖南說。
賀圖南眉頭微皺,想起那次不怎麽愉快的經曆。
“你覺得我會很想聽你們這些事嗎?”
展顏忽然笑了,就是想笑,她笑起來,笑出聲,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像個小蛙,逢著暴雨過後池塘滿了,得意洋洋。
“哎呀,你一定想起那個事啦!”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好笑,她很久沒這麽笑過,笑得難受,要揉肚子。賀圖南肯定眼睛受不了,鼻子也受不了,那個廁所,那個氣味,他那時也才十幾歲,是沒見過這些的。
可她當時什麽都沒察覺到哩,都活這世上,真是千差萬別!最後怎麽就跟他一起過日子了呢?兩人根本不一樣的嘛,展顏笑著笑著,上前吻他,也沒什麽準備,想吻,就吻了。
村小在村外頭,三麵全是麥田,有人在地裏挖野菜,薺菜是老了,可麥蒿正嫩著,她跟賀圖南在這兒也嫩嫩地接吻,像咬春天。
賀圖南非常受用,對她突來的熱情不太理解,但給予更濃烈的回應,展顏卻避開了,她指了指,說:“叫人看見,你知道她們會說什麽嗎?”
“什麽?”
“會說展有慶的閨女不要臉,大白天的,就跟男人親嘴兒。”她知道故鄉的這一麵,不比孫晚秋看的少,說起來,心平氣和,“這點事兒,能說到過年,說到明年,往後哪年想起來還得說道說道。”
賀圖南這種話聽得少,也就那兩年跟她一起租房住,聽過類似的隻言片語,非常直白,他倒不反感,這話都勁勁兒的,野得很,但罵她不要臉,他不能接受。
“無聊,關她們什麽事?”他牽過她的手,展顏依偎過來,她像根黏牙糖了,理直氣壯的,“我就要跟男人親嘴兒。”
她心情好起來,好得有些莫名,一開始莫名其妙笑了,緊跟著,人就活潑了,她覺得真自由,就是孔子跟學生們去春遊那樣的天氣,也就得這樣的天氣,才能說出那樣的話。
天上的雲在奔跑,山麓送來了風,人就該跟花一樣跟草一樣,在春天裏長,使勁長,招來蜂子招來蝴蝶,跟它們一起快活。
她也要跟心上人這樣,這麽好的時節,她隻要跟心上人這樣。
賀圖南感受到了,他低頭,又跟她親起來。
果然,地裏的婦女看著了,那誰呀,哎呦,怎麽在牆根就……哎呦,這是多想親嘴兒!
你們夜裏還那啥嗎?
多大歲數了,還有啥?
聽說能取環了,都長肉裏了,咋還取呦!
婦女們說著說著,就說自己身上去了,說鄰居身上去了,嘻嘻亂笑,笑完了一陣又開始哎呦,咋還在親嘴兒呢?
展顏覺得嘴都親麻了,親完了,霸道起來:“你是我的。”
“是你的。”賀圖南替她攏攏頭發,怪不得呢,剛才覺得哪兒不對,一定是舌頭卷著她頭發了,“我回去先跟爸談談。”
展顏臉紅撲撲的:“談什麽?”
“談我們的事。”
“我又沒要跟你怎麽樣,”展顏抱著相機,往回走,“你不能要求我怎麽著,答應你什麽。”
賀圖南跟著她:“不要求你,但我得跟爸談。”
“你不怕他又打你?上次你被揍慘了。”
賀圖南說:“你好像挺高興的?”
展顏站住:“我高興什麽?我不高興,你要是被打死,那我也會死。”
賀圖南發現,她的情感還是那樣極端,她說這個時,不是玩笑,那神氣,真的能一頭撞死似的,她看著不像這麽激烈的人,但一開口,還是跟少年時一樣,隻不過,他很久沒聽她這麽講話了。
兩人到了車裏,展顏就不說這種話了,春風,春光,春花,全都隔在了玻璃外頭,她說你給我們打錢了嗎?每個階段都要打錢的,有預付款,方案完了又該打錢。
“你不會扣我們設計費吧?”
賀圖南慢條斯理弄著安全帶,他深深看她兩眼:“我沒亂扣人費用的毛病。”
“那你真是聖父一樣的甲方。”展顏看他頭發吹亂了,又想笑。
賀圖南做不到抽離這麽快,他沉默著,展顏便開始說自己想給村小設計教學樓的事,他好像在聽,誰知道呢?
“你怎麽不說話?”
“挺好的,這活兒對你來說不難。”他說了一句。
“不用太複雜,我得跟施工圖組學著,回頭石匠們看不懂圖紙就麻煩了。但我覺得得有個圖書室,到時你能捐一批書嗎?聖父?”她這會兒特別想跟他開玩笑,心情好,俏皮話就也多。
賀圖南凝視前方:“別這麽喊我,我不是,你要我做什麽我去做就是,但別這麽喊我。”
“你生氣了嗎?”展顏看他沒什麽表情,收住笑,“對不起,我忘記了我們不是以前那種能開玩笑的關係。你一生氣,就會把人扔下,我不說了,要不然,你會讓我下車。”
賀圖南皺眉:“我在你心裏,都成這種人了?”
“你是。”
他也就不再說什麽,沉默了會兒,見她已經在看風景了,說:“我回來,冒了很大的風險,畢竟我也是第一次接觸,做什麽,利益都是放第一位的。公司一群人跟著我,都要吃飯的,我自己也要吃飯,可能有時我做事跟你理念會有差異,比如博物館的事,你可能心裏對我不以為然,我也接受,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等我有更大的選擇空間時,也許能更尊重你一些,我盡量做,希望你還能給我那樣的機會,如果時間允許的話。”
他說的非常懇切,但沒有卑躬屈膝討好似的,大大方方說出來,態度很鮮明,展顏輕輕擺弄相機,低聲說:“我也沒怪你,我從來沒在這種事上怪過你。”
賀圖南點了點頭:“多謝你體諒。”
“你為什麽辭掉工作?為什麽要冒這個險呢?你在投行,更應該知道經濟危機這些事,我不太懂,可你懂,你懂還要冒險。”展顏側過身,想弄明白這個事兒,他在事業方麵,她就沒清楚過他的想法,計劃。
賀圖南說:“在投行幹的累,太累了。”
“回來就不累嗎?”
“不一樣的。”
“徐牧遠說,其實投行更適合你,你也有能力往更高一層走,你回來,大家都不理解。”
理解這個事兒,才是世上最難的,賀圖南降下車窗,一手伸出,春風從指縫間溜走,他張了張五指:
“一個人心無掛念,又無聊,就想找點刺激的事情做。”
他本質上確實不夠安分,追逐是天性。
展顏說:“你如果失敗了呢?窮困潦倒,負債累累,怎麽辦?你想過嗎?你本來有很好的前途。”
想太多,事情反倒不能做了,他說:“我今年二十五歲,從十八歲開始,有幾件大事都等著我做選擇,我很快拿定的主意,像賭徒一樣,我這次回來也是賭,可能命中注定,我就得這麽過日子。”
“如果你將來有了家庭孩子,也還這麽著嗎?”
“我娶不到愛的人,是不會結婚的,”賀圖南餘光瞥了瞥她,“我不會像爸,哪怕我孤獨終老,也不會跟別人在一起,我做不到。”
展顏心裏轟隆隆的,她沒繼續問,又覺得他仿佛根本沒回答。
“還有件事,我想問你。”
“你說。”
“我跟徐牧遠那天去北區,你為什麽生氣?我們前期調研時也去過的,我不是第一次去北區,你應該知道。”
賀圖南說:“沒什麽,當時有點亂,心情不太好。”
“那年我去測繪,你就不讓我去,很擔心的樣子,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沒忘,是不是?”
賀圖南默認了,但不打算多談:“回去想吃點什麽?”
“我問你話呢,”展顏說,“你其實還是把我當小孩兒,什麽事都不跟我說,我想關心你的時候,都無從下手,我想跟你分擔,你很少給我機會,都是你會怎麽樣,你計劃所有。你跟賀叔叔非常像,什麽都要包攬了,他把我當女兒,我還能理解,你呢?你也把我當女兒嗎?”
賀圖南把車子往邊開,拐進小路,直接停到了誰家的麥田旁,也不說話,一把勾過她腦袋,疾風橫雨般的吻就摧落下來,展顏下意識張嘴,接納了他。
兩人不曉得吻了多久,他鼻息拂過耳廓:“你把我當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