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渲那雙漂亮到能盛滿漫天星河的眼睛閉著, 眉宇間還有著化不開的愁緒,單薄的一身衣裳任誰都能看出這樣的少年根本無從抵禦山洪。少年皮膚白皙,在無邊的暗色中依然醒目, 但暴露在外的皮膚已經被枝枝節節的木條和嶙峋而出在洪水中被混沌裹挾的石頭被劃出道道或深或淺的紅色傷痕。
白衡染此時也行將脫力, 幾乎是扯著一口氣拖住了溫渲, 不讓他隨著水流被帶走。
司燃從水流中迅速淌過去,這樣的水溫他尚且覺得涼得驚人,更不敢想自己的小朋友是怎麽在這種處境之下堅持了長達數個小時。
直到司燃上前把溫渲整個抱起來的時候,白衡然才釋然地鬆了扯著溫渲肩頭的最後一道氣力, 隨意地讓自己的身體丟進水裏,雨淋在他們身上。白衡染想這是他頭一次讓自己這麽狼狽過,但估計也是最後一天自己還能保持著這樣的體麵了:
“趕緊先帶他回去,他的右手被落石砸到需要立即治療。我還能在這兒堅持到救援隊過來,我知道、我是要回去接受審判的罪人。”
司燃冷凝著眸子, 他發現了溫渲手腕處不輕的傷勢知道已經耽擱不起:“我會讓救援隊立刻過來。”司燃轉手要走, 又被白衡染叫住。他朝司燃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司燃,他是為救我受的傷。我和他算是患難與共過,你又算什麽呢?不管是車禍還是山洪, 你都沒有在他身邊過。和他在一起、你配嗎?”
司燃心裏突然塌陷下一塊, 眼裏對白衡染的憎惡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冰刃射向他。司燃最終什麽都沒說, 抱著溫渲再也沒回頭。白衡染耷拉著眼皮,望著司燃漸行漸遠的背影,用自己的外套包裹住了溫渲,抱著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紮實。白衡染覺得空虛極了,雨拉作的簾幕之下, 隻剩他一個人, 麵對漫天山雨, 回望自己短暫而被偏執的仇恨裹挾的前半生。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疲憊,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進入荒誕不經的怪夢裏。
司燃抱著溫渲回來的路上碰見一路搜尋的救援人員,跟他們說了白衡染所在的位置,救援隊立馬通知所有人員過去。司燃抱著溫渲迅速往回趕。等在山間公路的導演組的人員看見司燃的時候,感覺自己看到了地獄裏來的羅刹,一張俊臉此刻麵無表情,眼裏含著冰,滿臉滿身的雨水,一股淩冽的殺氣。導演組這邊趕緊招呼著去開過來時候的麵包車。司燃沒搭理他們,而是問:“這邊現在有醫務人員嗎?”
副導演心驚肉跳的,暗恨自己腦子不好,先前真的是慌極了,也沒想起叫救護車過來的事兒,隻好麵露難色的說:“還沒,司老師。”
司燃強壓著怒氣,緊擰著眉,抿唇,轉身就抱著溫渲去了自己的車上。小陸也機靈,也沒管劇組,趕緊跑到司燃的車上,幫著司燃把溫渲在後排安頓好。溫渲雖然陷入了昏迷,但神情還是不安的樣子,身體冷到無意識地在顫抖,司燃攥住溫渲冰涼不住發抖的手,心痛到喘不上氣。司燃幾乎在每輛車裏都配備了一些給溫渲吃的用的,司燃的車載置物箱裏拿出幹燥溫暖的寬大披肩把溫渲裹好,又打開車裏的熱空調。司燃在前麵開車,小陸就在後排邊上看護著溫渲。
司燃一路開到距離這邊影視基地最近的市人民醫院,抱著毯子裹著的溫渲就疾步往急診走。深夜的外科急診新來就診的病人並不多,但住院的病人倒不少,還有不少就在大廳誰在活動病床裏的人們和一些痛苦的□□。司燃更緊了緊自己懷裏抱著的人。
溫渲感受到了令自己安心的懷抱中的氣息和味道,身體也漸漸地暖了一些起來。司燃聽見懷裏的人輕輕嚶嚀了一聲。溫渲悠悠轉醒,眼睛裏水蒙蒙的,溫暖的懷抱驅散了眉宇間的愁緒,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讓溫渲覺得有些冷和害怕,更用一點點力攀住司燃往他身上靠。司燃收緊了有力的手臂,又小心翼翼地喊他,像一隻看護著自己最心愛的珍寶的惡龍:“小渲?”
溫渲漸漸找回了些昏迷前的記憶,看著司燃的眼睛,嘴一撇,就哇嗚的哭了一聲,把臉埋進司燃的胸膛裏:“司燃,我好疼。”
司燃的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不敢靠近自己的珍寶,他輕柔地撫著溫渲的背安撫著他,帶著他去診室。
“手腕腕骨骨折,受到硬物的暴力擊打,要看後續治療和恢複情況,可能之後的腕關節活動會有受限,力量也會較弱。不過,像這樣山洪中落石砸下,傷著手腕已經算是幸運了。”
醫生做出診斷之後又開了藥安排了後續的物理治療,司燃扶著溫渲去做了包紮和治療,再去給手臂和腿上的大小傷口做了消毒和打破傷風的疫苗,以免感染。雖然在溫渲身邊的司燃,仿佛一隻被天然安撫好了的伴生獸,但溫渲還是敏銳地覺察到司燃情緒的不對勁。
溫渲其實覺得自己精神頭還不錯,也不願意占用外科急診這邊的病房床位,就扯著司燃的袖子告訴他自己不想在醫院住。
從醫院出來,已經快要五點鍾了,雨也小了很多,在這個城市裏安睡一夜的人們無法相見距離200公裏外的鄰市,台風已經登陸又走,甚至引發了山洪。司燃直接驅車先送已經精神緊繃一整夜的小陸回自己的公寓之後,就帶著溫渲回到自己的家中。溫渲其實很少來這裏,但此刻卻覺得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溫渲乖乖坐在沙發上,喝著司燃給自己倒的熱水。司燃去樓上的房間給溫渲找到一身自己幹淨的衣服輕聲哄勸著溫渲去主臥的浴室洗澡。
溫渲洗完澡,倒沒有換上司燃給他的襯衣,而是直接穿著浴室裏司燃的長款白色浴袍就出去了。臥室裏燈火通明,溫渲卻沒有看到司燃,就耷拉著棉拖鞋吧嗒吧嗒跑了出去。這棟兩層的小別墅,二樓除了一個司燃改造的studio,就是另一間次臥了。溫渲也沒敲門,一隻小雪團子就這麽溜了進去。
溫渲看見陽台上那個寬肩窄腰的背影,司燃穿著一身灰色的和溫渲同款的浴袍,他回來之後也衝了個澡,就在陽台上直接拎了一瓶洋酒在喝,寥落孤寂。
“司燃。”溫渲移開通向陽台的落地窗,就倚靠在窗框上,低低地喚他。
司燃下意識把酒放到旁邊桌子上,然後才轉身看向溫渲,眼裏有幾分溫渲看不大懂的情緒。
“小渲老師...”司燃應著,從陽台回來,溫渲也進了房間,司燃把移動窗戶重又關上:“衣服不合身嗎?怎麽不睡覺?”司燃聲音溫柔,溫渲定定地仰著臉看他,然後拉住了司燃的手:
“你在想什麽?告訴我。”
溫渲此時的手掌心比在陽台上吹了一會兒冷風的司燃要更溫熱,司燃反握住溫渲的手,卻垂下頭沒有看他:“沒有想什麽?小渲老師去睡覺好不好?”
“我不要、你不陪著我,我睡不著。”溫渲抽出手,踮起腳勾上了司燃的脖子,司燃攬住他的腰。
“司燃,你現在也有情緒不想和我說,有事情想瞞著我了是嗎?”
“沒...”
“你別否認,你今天晚上不說清楚後麵更不願意和我說了,你要是憋抑鬱了,誰陪我一個快樂大狗勾的男朋友呀?”
司燃把頭輕輕虛搭在溫渲肩上,磁性的聲音有些含糊:“我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為什麽?”溫渲大概能猜到司燃的心路曆程,但他沒有急著反駁和寬慰,還是靜靜地聽他說。
“上次的車禍是薑承安指使季昂去做的,是因我而起;後來我告訴自己絕對不會讓你再陷入危險,可就是這麽發生了。”
“這是意外,怎麽能怪你。而且薑承安自己居心叵測,你想不到,我們也防不住。”
“小渲老師,我今天見到你的時候,白衡染拖住了你,你像一片葉子一樣感覺立刻就會離我而去一樣。
如果不是他,或許我就見不到你了,所以那一刻我很感謝也很慶幸。他告訴我,你救了他受傷,我知道我的小渲老師很善良,他下意識永遠是去保護別人。可在你最艱難最無助的時候,甚至白衡染都能護著你,我卻無能為力。”
溫渲退出司燃的懷抱,神情認真地問他:“司燃,如果你是我,你在洪水中想的會是希望我在你身邊和你休戚與共,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還是慶幸我正好沒有和你在一起?
如果你是我,你希望我因為不是我的原因的愧疚感和負罪感一直陷入無邊的自責當中還是希望我不要為這些莫名其妙已經給我們製造了這麽多麻煩的人浪費心力?”
司燃愣住了,眼睛卻越來越清明,甚至亮晶晶地:“小渲老師。”
溫渲看到他熟悉的大狗勾回過神來了:“司燃,別總覺得我就應該被你照顧著,在我們的關係裏,我和你是一樣的。白衡染可真夠煩人的,這時候都還要來給我們添麻煩。”
“是我相岔了。小渲老師困不困,我帶小渲老師回去睡覺。”司燃拉住溫渲的手。
溫渲卻伸出手指勾住了司燃的浴袍布料,朝次臥已經鋪好的床單撇了一眼:“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要做噩夢的,你陪我一起睡。”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忙活完這一陣了,放假就是瘋狂趕學校的DDL,和大家說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