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五要紅就搬到佳楠的住處來了。
第二天佳楠陪要紅去醫院做人流手術,她自己則做產檢。
同一家婦產醫院,兩件截然相反的事。
回家的路上,要紅坐在出租車後座上哭,“投胎也是要講運氣的,投到富貴人家,一生吃用不愁;投到窮苦人家,一生勞碌命;投到我這樣的娘肚子裏,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我的兒啊,娘對不住你……”
佳楠連連安慰:“姐你別太難過了,那不過是個沒成型的胚胎。你不是還有兩個那麽大的女兒嘛?別哭了。”
“可是我的兒啊,他還那麽小,都沒機會看一眼這世界,就沒了。”
“姐,你別這麽想,那麽小的胚胎,沒知覺的。再說這種事現在很普遍的,你看手術室外麵那麽多人排隊,人家都說說笑笑啥事沒有,現在的小姑娘都拿這事當家常便飯了,你別太自責了。”
要紅還是掉淚,“我聽人說過,嬰靈很很厲害的,你不給他超度,他一輩子跟著你。都怪我自己,為啥好好的日子不過,造這種孽……”
佳楠不知再如何安慰。這種孽,她自己差點也造下了。假如當初不是周列安把她劫走,假如沒有那五百萬的**,說不定她肚裏的這個孩子也早成了一團血汙,裹在紗布裏,丟進垃圾桶了。
要紅做小月子,和佳楠一起住著。佳楠網上訂餐,自己也下廚,把臥床的要紅照顧得好好的。要紅慚愧,說:“倒要你這個快臨盆的孕婦來照顧我,我還長你這麽多歲,你來上海投靠我,最後成了我投靠你……”
佳楠就笑,“沒事啊,正好我也寂寞,有你跟我作伴挺好的。”
要紅躺被窩裏無聊,就成天跟佳楠八卦周家的事,說鹿小姐怎麽拍著周家夫婦的馬屁,怎麽花式撩撥周列安,怎麽一手操辦訂婚宴。
佳楠一般不愛在背後八卦別人,但事關周列安,還是忍不住說了幾句:“鹿小姐這麽上趕著是圖啥呀?她有錢有貌,什麽樣的人不能找?幹嘛偏偏盯牢一個周列安不放?”
“嗬,你以為她能找到什麽好人?”要紅說,“那些跟她門當戶對有錢有勢的男人,有幾個正經的?有幾個不賭不嫖不作怪的?那些有錢人家的公子,那些什麽老總、老板,要麽花天酒地,要麽禿頭胖肚,哦對了,還有很多是基佬,跟你講,有錢人圈子頂流行這個,好好的男人不喜歡女人了,覺得睡女人不過癮了,開始睡男人了,多了去了。”
“她可以找個清雅書生呀,現在不是時興姐弟戀嗎?有錢姐姐都愛找品學兼優的大學生,頭腦又聰明,四肢又發達,人還聽話……”
“周公子不就是你說的這種類型嗎?高材生,人帥,又聰明,又上進。可你要知道啊楠楠,有幾個清雅書生能有周家這種背景和財力?雖說不如當年了,周老先生也退休了,但光有陸家嘴的房子也夠了呀。你曉得那房子值多少錢嗎?我們老家二十套房子都不夠買那一套。”
“所以你的意思是,周列安是難得的品貌端正、表裏俱佳、家庭背景又好的鑽石王老五了?”
“那是啊,除了性格有點悶,沒啥別的缺點。”
佳楠遐思著,回憶著烏斯懷亞的夜晚。那隻是一個夢裏的童話了。
“想啥呢?”要紅研究著她的表情。
“沒啥。”
“我要沒感覺錯的話,周公子對你有點意思吧?”
“胡說什麽呀?沒有的事。”
“你配他也不差呀,你又年輕,又好看,又是個大學生。”
“姐,我是個孕婦!”
要紅一下就泄氣了。是,忘了這茬了。
“可要這麽說的話,你這輩子就隻能搭在陳聰身上了?”要紅說。
“那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生過孩子的女人也可以再尋找幸福的嘛。”
“理論上是這樣。”
“實際也可以啊,你有事沒事跟周公子聯係聯係嘛。”
佳楠不作聲了。
其實這些天,周列安一直都有和她在微信上聯係。他告訴她,這周他在日本,參加一個關於人工智能的多國峰會。他發了照片給她看,照片裏,他西裝革履,拿著話筒在一個舞台上發言。她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得這麽正式,不由得感慨男人還是穿正裝最好看。他結婚那天也會穿得這麽正式、這麽好看吧?可惜她是不會去參加他的婚禮了。
他還告訴她,他抽空去看了一個宮崎駿的展,給她買了幾本原版畫冊,到時候帶回來送給她。佳楠記得自己隻提過一次喜歡宮崎駿的動畫作品,還是幾個月前住在北京西路的時候,他竟然都記在心上了。
佳楠看列安的消息都是偷偷的,回列安的消息也是偷偷的,就怕表姐要紅看到了,問個沒完。但本來正常的消息往來,一旦變成偷偷,倒有了一種辣絲絲的甜蜜。
列安說他回國後就來看她,把禮物給她。
佳楠想,可別來了撞見要紅,到時要紅跟周母撒的謊就拆穿了。而要紅見列安特意送禮物來,更要八卦個沒完了。
於是她給列安回複道:
——不用不用,心意領了,你多花時間陪陪你母親。
列安就沒再回消息來了。
佳楠暗自歎氣,從某種意義上說,周列安的母親,現在是她和周列安之間保持聯係的唯一原因了。等真的有一天,他母親去了,那他們似乎就沒有任何必要,也沒有任何理由,再保持來往了。而她也不再有任何理由,停留在這套房子,甚或這座城市裏了。
如此看來,剩給他們的時間,其實不多了。
2.
列安回國這天,恰逢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他下了飛機,就從機場直接過來探望佳楠。
看到要紅在佳楠這裏,他也不問,也不流露驚訝。倒是佳楠主動解釋道:“那啥……邱姐……休假回老家看孩子,今天剛回到上海,她看假期還剩一天,就到我這裏,陪我說說話,明天她就回去上班了,你到你母親麵前就別多說什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說是吧?”列安心領神會,一笑了之,“放心,我不會說什麽。”
列安拿出帶給佳楠的禮物。四本精美的宮崎駿畫冊,一對江戶切子的玻璃杯。佳楠從未見過這樣精美的物品,心裏十分歡喜。但她表現出來隻是淡淡,“謝謝,其實不必的,讓你破費了。”
佳楠捧出四菜一湯招待列安,列安驚訝,剛要發問,要紅先訕訕地說道:“不是我做的,都是楠楠做的。真是慚愧,在周太太那邊,我是做工的,服侍你們,到了這邊,我倒成了客人,真不好意思……”
“咳,哪裏的話,炒幾個菜的事,不要小看孕婦好不好?”佳楠樂嗬嗬地說著。這是周列安第一次吃她親手做的飯,她心裏其實很甜。
午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門鈴響了。
佳楠奇怪,沒訂外賣啊,誰啊?
門一打開,佳楠驚呆了。門外站著(坐著)的,是此刻這個世界上她最怕的兩個人——鹿靖南和周吳香雲。
鹿靖南推著輪椅,周吳香雲坐在輪椅裏。
“啊呀,太好了,真真,你在家。”鹿靖南喜慶地說道,“媽,你看,我就說真真肯定在家的。”她對輪椅裏的周母說。
“真真啊,我們來看看你,沒有打擾你吧?”周母瘦削的臉上浮現一個慈祥的笑,不知何故有些恐怖。
佳楠打了個冷顫,“我……哦……沒有……”她一句話也說不出,魂不守舍地給兩位來客讓道。
“真真啊,實在冒昧了,媽今天非說想來看看你,又怕你一個人沒吃的喝的,想給你送點吃的來,我就陪她來了。”鹿靖南說著擱下帶來的大包小包的食物,同時四下打量客廳環境,她看到了周列安擱在客廳沙發邊的西裝、行李箱,以及拆開的禮物,沒動聲色。
“我就怕你一個人待著悶,想來看看你過得怎麽樣。”周母說。
“哦,哦,沒事,歡迎……”佳楠努力拚湊出句子。
這時,列安和要紅聞聲從餐廳出來,到門口一打照麵,都愣了。
“媽,你怎麽……”
“呀,列安?你怎麽……也在這裏?”周母錯愕,“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還有……小邱……你也在?”
周母一時懵了,兒子來陪“嫂嫂”和“傭人”一起吃飯,這三人的組合讓她看不懂。
“哦,我今天……”
“我也是剛到上海……”
列安和要紅同時開口說話,氣氛一時凝住。
“哦,是這樣的。”佳楠替他們解釋道,“邱姐今天到上海的,她從老家帶了點土特產,給我捎過來。正好列安也是今天從日本回來,說給我帶了點東西送過來,碰巧了。所以我就招待他們在這兒吃飯了。”
“喲,那今天可是都趕巧了。”鹿靖南拿腔拿調地說,“今天是情人節呢,我本來約了列安哥今天去挑訂婚宴上給賓客送的禮品,他都說不一定趕得回來呢。沒想到一早就回來了啊,可是回來都沒告訴我呢,先到真真這邊來了,真是讓我有點吃醋呢。媽,你看他……”
周母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還是佳楠解圍道:“唉,好了,大家別都站門口說話了,伯母,進來一塊兒吃飯吧。鹿小姐,進來說話吧,菜有多,不嫌棄的話,一起吃一點。”佳楠恢複鎮定,沉下語氣,試著化解局麵。
一頓飯吃得大家都悶不作聲。全桌隻有鹿靖南一個人嘰嘰咕咕地說話,一會兒說這菜味道偏辣,真真不是懷的男胎嗎?怎麽不愛吃酸,愛吃辣,會不會搞錯了?一會兒又問這盤阿根廷紅蝦是不是真真從阿根廷帶回來的啊?個頭快趕上龍蝦了。佳楠淡淡回她一句:“在阿根廷是買不到阿根廷紅蝦的,阿根廷紅蝦全部出口,他們缺外匯。”
“嗬,沒想到阿根廷這麽窮啊。其實我做旅遊專題去過阿根廷兩次,一次去大冰川,一次去火地島,倒是沒考察過他們的經濟。”
聽到火地島三個字,佳楠的心觸了一下電。她拿餘光去看列安,隻見他若無其事,充耳不聞。
這頓飯接下來的時間,任鹿靖南怎麽聒噪,也沒人再搭理她了,隻有周母時不時附和她一兩聲。
列安從頭到尾保持沉默,靖南卻當著大家的麵不停地敲打他:
“列安哥,你這幾天消息都不來一條,我還真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呢,害得我把和禮品設計師的預約都取消了。你知道的,那個人很難約的,我好不容易才約到的,總得等你有空了一起去挑。”
“下個禮拜就是訂婚宴了,你就一點都不上心嗎?去日本開會是沒辦法,但你總不會打電話發信息的時間都沒有吧?”
“我理解你是關心真真,真真懷著列平哥的孩子呢。可是,你也可以多關心關心我嘛,畢竟我才是你老婆呀,列安哥。真真我們都會關心她的,你看我和媽今天不都來看她了嗎?”
“列安哥,我就是沒有安全感,想讓你多喜歡我一點。你看咱爸對咱媽多好啊,是不是?你對我,要有爸對媽一半那麽好,我就滿足了。”
到最後列安忍無可忍,說了一句:“行了,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吧。”
“我就是想讓咱媽、真真,還有小邱阿姨給評評理。”靖南半真半假地嬌嗔道,“還沒結婚,老公就對我這麽凶巴巴的,以後還怎麽過?”
不是你非逼著我結婚的嗎?列安把這句話咽下去了。
有這麽個公主在不停地發表宏論,一桌人都尷尬死。
佳楠置身事外,匆匆吃完,起身收拾盤子。要紅趕緊去幫她。
列安看靖南還想說什麽,拉著她到書房,關上門。
“你今天什麽意思?”他沉著地看著她。
“你又是什麽意思?”隻剩下他們兩人,靖南立刻換了條嗓門,換了張臉。他要想興師問罪,她就把每一個問題都反彈。
“你帶著媽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嗬,這裏是什麽地方?蜘蛛洞,還是廣寒宮?來不得啊?”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沒想怎麽樣啊。”
“那你來幹什麽?”
“真有意思,媽說想真真了,想來看看她,我陪媽來了,怎麽?壞了你什麽好事了?有本事你跟媽說去。”
“鹿靖南,我警告你,你要敢在媽麵前說三道四,我不會放過你。”
“嗬,你跟我凶?周列安,你有什麽資格跟我凶?你爸媽現在是我在照顧,你的研發項目是我哥在資助你,你跟我訂婚你們家才不至於破產,我還給你守著你那見不得人的秘密,你還敢跟我凶?”
兩人都壓著嗓音,惡狠狠的,但聲音不響。
列安被靖南逼得忍無可忍,仍舊克製著怒氣,拳頭捏得緊緊的,片刻後,終於平息下來。
“不說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累了。”他說。
“嗬,你是累了。出差開會還不夠你累的,一回國連老娘都不見,先來見你的‘真真’。”
“你閉嘴。”列安忽然吼起來。
書房外的人一直聽不見他們在裏頭說些什麽,但這一聲“閉嘴”卻讓外頭的人都聽到了。
要紅和佳楠麵麵相覷。
一旁的周母隻好打哈哈對佳楠說:“你看看咱們周家,兩個媳婦,都這麽漂亮、能幹。靖南什麽都好,就是偶爾有點小女孩的脾氣,要人哄著,寵著。真真你脾氣倒是真的好,就可惜我那列平沒福氣……”
恰好這時,鹿靖南從書房出來,聽到了這話。
“兩個媳婦”,“真真脾氣好”,這些話紮心,她幾乎立刻就想把她知道的內情都抖落出來:
——還真當這個女人是你兒子的媳婦、你孫子的媽啊?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她懷著的種跟你們周家一根毛的關係都沒有!
“鹿靖南!”列安喝住了神情恍惚、暗自發狠的未婚妻。
靖南麵色煞白地回過頭去看著列安。
“好了,我們別吵了,也別給真真添麻煩了。”列安這時沉下氣來溫言勸道,“我們走吧,先送媽回去休息,然後我陪你去挑禮品。”
靖南沒說話,也沒動。
“別生氣了,晚上我陪你出去吃飯。”列安說著,摟了摟靖南的肩。
靖南渾身攢著的那股狠勁慢慢鬆懈下來。
佳楠一顆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好,好,咱們走吧,看看,今天都是怪我不好,來叨擾真真了。”周母說,“列安你們送我回去,我睡一會兒。然後你們小兩口該忙什麽就忙什麽去吧。真真你下午也睡一會兒,多休息,啊……”
要紅趕緊說:“太太,我陪您一起回去吧。我休假也結束了……”
一行人鬧哄哄,總算走了。要紅殿後,臨出門前朝佳楠暗暗使了個眼色:平靜,別往心裏去。
終於,人走淨了,門關上,又隻剩下她一人。
一場危機就此過去。
真的過去了嗎?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務必要找周列安好好地談一談了。這所有的麻煩,該有一個了結。
3.
佳楠再見到列安,是三天後。
她預約了做孕三十六周的產檢,列安開車接送她。
產檢做完,兩人在醫院附近的一間西餐廳吃飯。
列安看上去有些沉悶。佳楠知道,第二天就是他和鹿靖南的訂婚宴。宴席擺在和平飯店,請了五十桌,好大排場。正式婚禮據說會在紐約舉行,當然,為了照顧周列安母親的身體狀況,會在上海再辦一場。總之這個婚結得很隆重,各種儀式一場接一場,相當於別人結幾次婚。
吃飯的時候佳楠對列安說:“今天醫生跟我說了,三十六周以後,就要隨時隨地做好生的準備了。加上我這個孩子偏大,估計等不到四十周就會生。這樣也好,早點生出來,早點了卻你母親一樁心願。”
列安沒有吭聲,佳楠就自己說下去:“從現在起,到我生孩子,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我們就別見麵了。不見麵,就沒有麻煩。你的鹿小姐,現在很麻煩。”
列安聞言,看佳楠一眼,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我說錯了嗎?”佳楠道,“我才不想在你們的關係裏插一腳,弄得不三不四。你情商要是高一點,處理得聰明點,就根本不會讓你和鹿小姐的相處中出現我的痕跡,或者讓你和我的相處中出現鹿小姐的痕跡。不過也不能對你要求太高了,你畢竟隻是一個情商為負的理工男,是吧?”
列安仍舊保持沉默,臉色卻更不好看了。
“你怎麽了?沒什麽事吧?”佳楠有點擔心了。
“也沒什麽。”列安歎了口氣,“就是那天從東體公寓回去後,我媽就一直不舒服,有點低燒,讓她去醫院,她又不肯去,說什麽……說什麽死也要死在家裏。這幾天叫了醫生來家裏看,在家輸液。”
佳楠聽了心頭一沉,悶了半晌,說:“那你該多陪陪她。”
怎麽忽然又不好了呢?會不會和那天鹿靖南的吵鬧有關?他母親會不會聽到了什麽?佳楠不敢追問下去。
列安的手機又開始不停地響。響了他就按掉,再響再按掉。
佳楠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鹿靖南。明天他們訂婚宴,今天應該有無數的事情要操心、忙碌、準備,他未婚妻此刻肯定滿世界地找他,可是他按掉未婚妻的電話,陪她坐在這裏吃飯。
佳楠站起來,“我吃飽了,我們走吧。”
“我還沒吃完呢,你坐下,陪我吃完。”
“那你快點吃,我累了,想回去了。”
“你累了還不坐下?”列安皺眉,“你坐下。”
“周列安,你醒醒!”佳楠突然激動,“這世上隻有一個烏斯懷亞,隻有一座燈塔。你的自由,我的自由,都已經用完了。”
“你坐下。”他凶起來,命令她。
“你有你的責任,周列安。我也有我的。”
“坐下!”
就在兩人相持不下的時候,忽然一個男人的身影走到他們身邊。
佳楠一看,熟悉的麵孔,竟然是……鹿靖東?
“東子?”列安也意外。
鹿靖東看上去一臉嚴肅,不甚友好,似乎不像是和他們偶遇,倒更像通過什麽辦法刻意找到他們。他對佳楠潦草地點一點頭,便拉了把椅子在列安對麵坐下,動作大喇喇的,帶著無名火。
“你怎麽在這兒?”列安問。
“這話我也想問你,周列安,你在這兒又幹什麽?”鹿靖東說著,別有意味地看一眼佳楠。
“你什麽意思?”列安擱下刀叉。
“我什麽意思?周列安你裝什麽傻?”鹿靖東語氣狠起來,“明天你跟靖南訂婚,今天你就玩失蹤,讓她哭著到處找你?你安的什麽心?”
列安沉著臉,沒說話。
“你心裏想些什麽我不管,但靖南是我妹妹,你可以選擇不跟她結婚,可你一旦選了她,就別對不起她。”鹿靖東說著站起來,在列安的肩上重重一拍,“不然我沒你這個兄弟。”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4.
當天佳楠回到住處,就一直覺得氣不順。
這算什麽荒唐的三角關係?連鹿靖東都把她當成勾引周列安的狐狸精了。天下有懷孕九個月的狐狸精嗎?真是太抬舉她了。
為了理順心情,她一整晚趴在網上買東西,買了一大堆嬰兒用品、產婦用品、待產包等等。再堅持一個多月,她這樣告訴自己,等一切結束,她一定要離開這裏,離開這些人。
當晚她睡得不好,一直覺得腰間隱隱發酸,睡到後半夜更是發作得厲害。睡不踏實,夢境也亂糟糟的,似乎是在周列安和鹿靖南的訂婚宴上,鹿靖南不知為了什麽事情大發脾氣,把一杯紅酒潑到了周列安的頭上和身上,像血淋了滿身,一個不吉的征兆。
佳楠猛地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窗外,天還是黑的。
她看了一眼時間,淩晨四點五十。她發現腰酸非但沒有減輕,還蔓延到了下腹部。接著,整個腹部開始每隔一會兒就湧起一陣抽痛。
她驚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陣痛嗎?難道這就要生了嗎?毫無預兆,毫無準備,三十六周多一天,這樣算早產嗎?
她冷靜下來,先給醫院打電話。
值班護士讓她不要緊張,拿個秒表計算宮縮時間和頻率,“不用急著來醫院。”護士見多不怪,淡定得很,“說不定假性宮縮呢。如果頻率在五分鍾內一次,一次30秒以上,再來醫院。不然來早了也沒用,啊。”
掛了電話,佳楠躺在**,捏著手機讀秒,又覺得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得找人幫忙,於是打電話給表姐要紅。電話鈴響了幾十遍,要紅都沒有接。佳楠想起來,要紅不喜歡睡覺被吵醒,手機總是調靜音的。
無奈之下,她隻能給周列安發信息,簡短地說:
——我要生了,麻煩你送我去醫院。
沒想到五秒鍾後列安的電話就來了。
“你沒事吧?要生了?現在情況怎樣?”列安在電話裏詢問,口齒清晰,語調平穩,不像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樣子。
這家夥沒睡覺嗎?佳楠奇怪。
“是,肚子疼,應該是……”恰好一陣疼痛上來,佳楠咬著牙說。
“你等著,我馬上來。”列安掛了電話。
二十分鍾後,列安趕到了。
佳楠此時已確定自己要生了,因為羊水也破了,殷紅血水染濕了床單。
“沒想到……會這麽早生,待產包……還沒送到呢,什麽……什麽……都沒準備。”佳楠在陣痛間隙吃力地說。
“別管那些了,先去醫院。”列安把佳楠扶起來,“能走路嗎?”
“能。”佳楠咬牙堅持著。
列安一路攙扶著佳楠,進電梯,進車庫,上車。
等車子上路,佳楠的陣痛已發作得令她難以忍受,下麵還在不停地流出帶血的水,把汽車座位上的羊毛坐墊濡濕了一大片。
她咬緊牙關,不吭聲,不喊叫。真是羞恥,她想,女人到了生孩子的關頭,就像母畜一樣,一點人的尊嚴都沒有了。最要命的是,此刻陪在旁邊的人不是她的丈夫,若是丈夫,就會好多了。
到達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周列安作為唯一的“家屬”,忙前忙後,替佳楠簽了一大疊風險告知書雲雲。私立醫院可由家屬陪產,護士長為他們準備了一間獨立產房。
佳楠卻一直拒絕“陪產”,在陣痛間隙還一個勁地催周列安“快走,快走,別待在這兒。”助產士們頭回見到這種情形,還有妻子讓丈夫快走的?不免對他們的關係心生猜測。
列安一直不走,說:“這裏不能沒人守著,萬一有點什麽情況,我給小邱和方嫂都打了電話,就算走也要等她們來了再說。”
佳楠疼得目眥盡裂,還是拚盡力氣說:“你守著這裏幹什麽?你又不是我丈夫,你能幹什麽?還有,別忘了,你,今天,結婚,哦,不,訂婚,別忘了,你今天訂婚,你快走吧,別多事了……”
兩人爭執的當下,醫生帶著兩名助產士進來,一看列安進退兩難的樣子,說:“家屬,別杵在這兒,要麽進來,要麽出去,還有,要進來趕緊去換衣服。”
佳楠一迭聲地說:“不不不,讓他出去,我不要他在這裏。”
醫生隻當小兩口鬧別扭,笑道:“你管好你自己吧,自己生孩子還替別人操這麽多心。”
佳楠已經疼得受不住了,醫生檢查之後卻說:“剛開了三指,就疼成這個樣子了?後麵怎麽辦?沒有五六個小時生不下來的。”
佳楠一聽就絕望了。這時列安又進來了,戴著口罩,換了一身深綠色的消毒服,從頭到腳都是一個陪產丈夫的形象了。
佳楠剛想說什麽,又一陣劇烈的陣痛湧上來,吞沒了她的聲音。
一陣緊過一陣的疼痛令她幾乎暈厥。助產士給她掛了葡萄糖和催產素,綁上胎心監護器。她隻能躺著任人擺布,對自己的肉身漸漸失去控製。殘存的意識裏,竟是昨夜那個恐怖的夢境:
穿著禮服的鹿靖南在訂婚宴上大發雷霆,把一杯血紅的酒潑向周列安,他從頭到腳都在流血。
5.
孩子出生的時候是這天下午兩點。
中間的過程佳楠都記不清了,隻記得三四名助產士圍著她轉,有人給她脊柱上打針,有人往她手背上打針,有人對她大呼小叫指揮她,而她肚子痛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別人在對她喊什麽,連針頭紮進皮膚都沒感覺。至於周列安後來在哪裏,她也根本無暇顧及了。
最終的記憶是一名助產士用力按壓她的肚子,孩子最後幾乎是給那名助產士擠壓而出的。佳楠在劇烈的疼痛中,聽到孩子哇一聲啼哭,她的一口氣頓時泄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佳楠再次睜開眼睛,已經在病房裏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孩子?……”她下意識地叫出來。
有一瞬間她產生一種恐懼:周列安把她的孩子搶走了。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場陰謀,周列安一直對她獻殷勤就是為了搶她的孩子……
還未等她的恐懼形成完整清晰的念頭,一個人手提大包小包風風火火地闖進了病房,是表姐要紅。
“姐?……”
“哎呦,楠楠,你醒啦?你真福氣好呢,生個大胖小子,順順當當的……”要紅滿臉喜慶。
“孩子呢?”
“唉,你躺著別起來。孩子好著呢,在暖箱裏。”
“在暖箱裏?”
“放心,沒事,我問了醫生,過兩天就能抱過來了。”
佳楠閉上眼睛,長籲一口氣。
“姐,是周列安讓你來的?”佳楠睜開眼睛問。
“是啊,我給你帶了雞湯。”
“周列安人呢?”
“唉,你別操心了,回頭慢慢跟你說。”要紅欲言又止的樣子。
“姐,你說啊,今天後來怎麽樣了?周列安不是訂婚嗎?他趕過去了沒有?”
“咳,別提了。”要紅歎道,“上午在飯店,客人都到了,周公子卻遲遲沒來,大家都打他電話,他也沒接,都以為他出什麽事了呢,鹿小姐急得哭了。那場麵,真是尷尬。”
“後來呢?”
“後來才知道,他在醫院陪你生孩子啊。”
“後來呢?”
“後來……鹿小姐就很生氣,再後來……周公子趕到飯店,但已經是下午了,客人們都走了,鹿小姐氣極了,打了周公子……”
“什麽?她打了周列安?怎麽打的?”
“總之就是……唉……訂婚宴弄砸了。”
“周列安他母親,沒事吧?”
“周太太她……暈過去了……”
“什麽?”
“唉,楠楠,你就別操心了,生了孩子要靜養。”
“可是……”
“你就別管了,隨他們去吧,你把自己身體養好要緊,孩子還要吃奶呢,操心操多了奶水就少了。”要紅笑道。
佳楠在表姐要紅的照顧下度過了產後的最初幾天。第三天孩子被從暖箱抱出來,抱到佳楠身邊。佳楠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感動於生命的神奇。至此,從懷孕到生產所吃的一切苦,都被拋諸腦後。
周家的人一直沒有露麵,但消息一直有傳來。
傳消息的人就是每天來照顧佳楠的表姐要紅:列安缺席訂婚宴,鹿靖南打了列安一巴掌,靖南的鑽戒把列安的臉劃破,流了滿臉的血,周母受刺激暈厥,送醫院搶救,一度昏迷,在ICU裏度過三天,後轉到普通病房,現已清醒,但仍在住院,列安一直陪伴其母……
佳楠聽要紅說周家的事,驚心動魄,又有愧疚,她總覺得似乎是自己生孩子生的不是時候,才弄出這麽大的風波。
第五天,醫生安排佳楠出院,列安來了。
佳楠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見到列安,差點認不出來。幾天時間,他瘦了一圈,神色憔悴,左側臉頰上還貼了一張創可貼。
“你……還好吧?”他們異口同聲地問對方。
然後他們同時笑了,借著笑歎了口氣。
佳楠問:“你母親還好嗎?”
列安點點頭,“在醫院,目前穩定。”
“你今天走得開?”
“要紅說你今天出院,我接你回家。已經請了一名月嫂到家裏照顧你和孩子,月嫂姓吳,你們老家蘇州人,你應該處得來。”
佳楠怔了怔,這些天他人沒來,卻不聲不響地為她安排好這些事,她心裏是很感動的,但隻是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佳楠想問列安關於訂婚宴的事,猶豫了一下,沒開口;又想問他臉上傷得怎麽樣,要不要緊,也問不出口。最終她隻是說:“等你母親身體好些,我帶孩子去看她吧。”
列安卻說:“你安心休養,等出了月子再說。”
佳楠“嗯”了一聲,又說:“孩子的名字還沒取,你有什麽建議?”
列安看向佳楠,笑道:“你自己沒有想好名字嗎?”
佳楠說:“主要就是姓,我沒想好。我不打算讓他姓陳了,想讓他跟我姓。但我又不想讓你父母起疑心,畢竟,我答應過你……”
“沒事,我想他們應該不會要求你把出生證拿給他們過目。”
“可是萬一……萬一他們發現……期盼了這麽久孫子,竟然不跟他們一個姓……”
“佳楠……”
“就讓他姓周吧。沒關係的,我們別冒險,萬一你父母發現了,這打擊太大了。再說將來如果想改名字,應該也是可以的。”
“佳楠……”
“好了,知道你要說什麽,別謝我,要謝我的話,幫我給孩子想個好聽、不俗,又有意義的名字就好。”
“其實,我之前也有想過一些名字,有一個名字,我覺得蠻好,垂翰,你覺得好不好?”
“錘漢?哪個錘,哪個漢?”
“名垂後世的垂,翰林書院的翰。取自我很喜歡的一句唐詩——‘袞旒垂翰墨,纓蕤迭賦詩。”
“原來你還精通唐詩啊。”佳楠笑道,“周垂翰,倒是蠻好聽的。小名也簡單了,就叫小翰,也就是小漢子啦。”
“你真的喜歡這個名字嗎?”
“挺喜歡的,再說你取的肯定沒錯了,就它了。”
出院前,佳楠認認真真地在兒子的出生證明文件上寫下了“周垂翰”三個字。
6.
月子裏佳楠過得與世隔絕,卻也滋潤無比。
蘇州人吳嫂是列安請來的,全包家務、做飯、帶嬰兒,把佳楠照顧得風調雨順,麵色紅潤。表姐要紅一周來一次,每次都帶來“周太太的心意”,不是黃豆豬手湯就是燕窩參雞湯,外加一盒又一盒的人參補品南北幹貨。除此以外,並沒有其他不速之客登門。佳楠很滿意這樣的簡單生活,又有兒子“小漢子”陪在身旁,不知多幸福。
當然,要紅每次來,都帶著任務——拍“小漢子”的照片,帶回去給周母看。聽說周母看到“孫子”的照片感動流淚,精神有好轉。
一次吳嫂不在的時候,要紅悄悄問佳楠,擔不擔心周家爭撫養權。
佳楠自信滿滿,“不存在的,孩子屬於我,跟周家沒絲毫關係。”
要紅說:“問題就在於,周家老兩口不知情呀。他們是真把你看作自家兒媳了,你也好心配合地哄著他們,可是將來你要是想再談戀愛,再嫁人,或者想離開上海,就難了,他們準要你把孩子留下。”
“他們敢!”
“敢不敢的,誰知道呢?我就是要你多留個心,這種事情真的搞起來,不是怕輸,而是怕麻煩。你也不想給自己惹事,對不對?”
佳楠沉默了。不得不承認,要紅的話有一定道理。但佳楠想,這件事的關鍵在於周列安,隻要他還有基本的良知,她就不需要擔心。
更何況,當初說的五百萬都沒那回事了,周家對她沒有任何製約。現在她純屬友情讚助,友情客串,為了和周列安之間的一絲“友情”。
列安這些日子放下了所有工作,陪在他母親身邊。他不到佳楠這邊來,隻是一直囑咐吳嫂用心照顧。他有時也給佳楠發信息:
——我母親看到小漢子的照片和視頻,很高興。
——謝謝你,你和小漢子為她帶來了活著的希望和樂趣。
——你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盡管和吳嫂講,等出了月子我來看你。
出月子的第二天,列安就來了,先帶佳楠母子去醫院做例行體檢,然後帶他們一同去陸家嘴的公寓看望父母。
周母出院後一直在家靜養,雖然臥床不能起,但神誌還很清楚,也能偶爾坐起來說說話。佳楠因為有一陣子沒見到周母了,乍一見,心下駭然,周母病容深矣,人瘦得皮包骨頭,目光也黯淡。
飽受病痛折磨的老人,一眼見到佳楠懷中的小嬰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眼睛也放出光來。她伸手要來抱孩子,可到底是抱不動,周父便把孩子接過來,抱到跟前給周母看。
周母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隻小金鐲子,顫顫巍巍地拉過小漢子的右手,套在了他小小的手腕上。才一個月大的孩子,先前還哭鬧,戴上金鐲子後竟然對著周母笑了。孩子一笑,周母倒哭了,一邊哭一邊笑一邊念叨:“我的大孫子,我的寶貝大孫子,感謝上帝保佑,讓你和恩奶還能見上一麵。真好,真好,你們看他,長得跟列平小時候多像啊……”
周父淚濕眼眶,在一旁笑著說:“是,尤其是那個鼻子,一式一樣。”
要紅也跟著附和:“周先生周太太真有福,孫子長得這麽好,又帥又神氣,將來肯定大有出息,光宗耀祖。”
隻有佳楠訥訥立在一旁,不知說些什麽好。萬物皆為人心所用,她想,這麽個小小嬰兒哪裏就看得出來像誰不像誰了?然而無論這場麵何等的荒誕可笑,至少周父周母在這一刻是幸福的,這有什麽不好呢?
如果事實已然無法改變,那麽多給別人帶去一些快樂和安慰,總算是一件善事吧?
午飯開在家裏,周母因為身體原因,不能上桌吃飯。
小漢子吃了奶睡著後,應周母的要求,放在她的**陪她同睡,周母的眼睛自此一刻也離不開這個孩子了。
飯前周父和列安到陽台上說話,要紅便找到機會跟佳楠悄悄嘀咕:“別把孩子放在老人**睡覺,尤其那種身體不好的老人,晦氣。”
“沒事吧?又不是傳染病。”佳楠倒並不在意。
“當心點總沒錯,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說這樣小孩子身上的陽氣容易被吸掉。”
要紅的話唬了佳楠一跳,但她隨即笑道:“什麽陽氣不陽氣,迷信!”
“迷信有迷信的道理。”要紅壓低嗓音,“病成那個樣子的老人,身上就容易帶不幹淨的東西。”
“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鬼啊什麽的……”
“啊呀你快別說了。”佳楠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你嚇死了我。”
“嘿,你說你不迷信,不迷信你嚇什麽?”
“我是被你的神神叨叨嚇著了。”佳楠撫著胸口,又想想要紅說的也有點道理,“那你說怎麽辦?我現在去把孩子抱出來,她會不開心的吧?”
“找個借口呀。”
“找什麽借口?”
“就說孩子要吃奶了。”
“剛吃過。”
“就說你想孩子了,想抱會兒。”
“不行不行,太不自然了……”
兩人正悄聲商量著,周父和列安從陽台上進來了。她們隻好先不說了,要紅轉頭去張羅擺桌,開飯。
一頓飯佳楠吃得心神不寧,總想快點吃完,去周母的房間看孩子。
列安卻不明就裏,還不停地給她夾菜,勸她慢慢吃,別著急,多吃點。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佳楠來到周母的臥室裏,看到小漢子正在繈褓中酣睡,而周母一手摟著孩子,也已經睡著了。
屋子裏灑滿午後的陽光,金燦燦,暖融融,襯得這一老一幼的畫麵十分溫馨,看著倒真像祖孫倆了。
佳楠被這一刻的溫暖和諧所感動,倒不急著把孩子抱起來了,心下覺得要紅先前的說法荒謬可笑,不由得微微揚起嘴角。
“你笑什麽?”列安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
“哦,沒什麽。”佳楠低頭,維持著那個笑,“看見兒子就覺得開心。”
“佳楠,我想跟你說個事。”列安柔聲道。
“啥事?”佳楠轉頭看著列安。
“其實,是我父親托我跟你商量件事。”
“什麽事?”佳楠緊張起來,他怎麽突然這麽嚴肅、拘謹、客氣?有什麽大事要宣布?一點鋪墊也沒有啊。
“來,我們過來說話。”列安走到房間外麵,可能是怕吵醒正在睡覺的一老一幼。佳楠跟著走出去,等著他的話。
“我父親托我問你,能不能讓小漢子住在這裏?”
“什麽?讓小漢子住在這裏?那怎麽行?”佳楠瞪大了眼睛,雖然克製著壓低了嗓音,但語調鏗鏘。
“當然,你也一起住在這裏。他們想照顧你們母子。”
“照顧我們母子?怎麽照顧?你母親這個狀況,誰照顧誰?再說小漢子剛滿月,一天從早到晚多少事?住在這兒給他們添什麽亂?”
列安低下頭,深深歎氣,“我明白,佳楠,我明白,這要求不合理,這樣太委屈你了,你沒有這個義務,可是你也看到了,我母親她……”
列安說到這裏,紅了眼眶,說不下去,頓了許久,才接上,“……她很喜歡這個孩子,她把這個孩子看成是我哥生命的延續,這可能……可能是她臨終前……最後的一點希望和快樂了……”
“對不起。”佳楠眼睛也紅了,“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我明白,我明白。”列安頹然歎氣。
“我想,我會盡量多帶小漢子過來看看伯父伯母,這樣可以嗎?每個禮拜來探望兩次,行嗎?”
“謝謝你,佳楠,謝謝你。”列安說著,強力克製著情緒,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他抬起一隻手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上。
不知為何,佳楠感到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什麽東西碰觸了一下。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過去,握了握列安的手,很輕,很溫柔,卻是結結實實的安慰和鼓勵,理解和同情。
7.
當天晚上,佳楠回到家,手機銀行提示,收到一筆二十萬的轉賬,來自周列安。她驚訝,給他發去一個大大的問號。
列安回消息說:
——當時答應你的,會慢慢給你,謝謝你的付出。
佳楠馬上回複道:
——不用,你母親現在這個情況,正是用錢的時候,不要給我。
列安簡單回複:
——有醫療保險,無需操心,錢你安心收著,養兒不易。
佳楠扔下手機,長歎一口氣。
之前的存款七七八八用得差不多了,她目前又沒有穩定的工作。二十萬,對她來說,是雪中送炭。
那麽,權責對等,每周去探望他父母三次吧。
這些日子,陳聰一直有消息來,詢問佳楠的情況。
因為時差關係,佳楠回複得少而簡單,有時就幹脆不回。她一直沒有告訴陳聰孩子已經出生。
然而等到滿月後的第三天,陳聰突然就在大白天打來了一個電話。
佳楠驚訝,上海的大白天,阿根廷是半夜啊。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電話。
那邊陳聰上來就是一句:“嗨,親愛的,我回國了。”
短短一句話,八個字,卻是每一個字都讓佳楠震驚和害怕,她一時愣著出不了聲。
“我是辭職回來的,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我為了辭職和回國,準備了好長時間,一直沒告訴你,就是想現在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驚嚇還差不多。
佳楠還是隻能“哦哦”兩聲,答不上話。
“我剛下飛機,直接來找你吧,你現在住哪兒?”
佳楠簡直無語了。這人,為什麽有這個本事,可以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難道非要她明確說分手才行嗎?
“佳楠?”陳聰在電話裏催問。
佳楠深吸一口氣,用盡可能低沉的聲音說道:“陳聰,我們已經分開了,我現在隻想自己待著,你別逼我了好嗎?”
“佳楠,我是回來陪你生孩子的,你應該快生了吧?就算你暫時不能原諒我,孩子總需要父親的迎接,你說是不是?”
佳楠聽了這話,靜了片額,無奈地歎了一聲,說:“陳聰,對不起,實話告訴你吧,孩子已經出生了,一切順利……”
“什麽?已經生了?!”陳聰在電話裏叫起來,不知是太驚訝,還是太興奮,抑或生氣憤怒。這麽大的事,佳楠竟然沒告訴他!他的孩子出生,他竟然沒份參與!
“什麽時候生的?你怎麽不告訴我?孩子長什麽樣?男孩女孩?天哪佳楠,你也太可怕了,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把我當什麽了?”陳聰一個追問接一個追問,一個譴責接一個譴責。
佳楠心中冷笑,世間的男女關係就是這樣嗎?上床的時候他隻顧自己快活;在她懷孕之後,他不負責任地跑掉;之後又出軌、欺騙,甚至還打了她;然後她獨自一人辛苦懷孕,九死一生生下了孩子,一個帶有他基因的孩子。整個過程,他除了**的片刻快活,沒出過半分力。沒想到現在反過來,她倒欠了他天大的債了?這讓女人還怎麽談戀愛、怎麽結婚生子?為一個男人付出了那麽多,結果還欠下一身的債。
“孩子已經滿月,一切都好。”佳楠穩穩地說,“你無需掛心。”
“什麽?已經滿月了?佳楠你為什麽瞞著我?!”
“你能不能別大呼小叫的?”
“我現在就來看你和孩子。”
“別,我現在還不想見你。”
“那是我的孩子,我有權見。”
“誰跟你說那是你的孩子?誰說你有權利?你最好去學一點法律再來跟我說話。”佳楠也豁出去了,要翻臉一起翻。
電話那頭沉寂了,許久,陳聰頹然說道:“佳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殘酷?”
佳楠沉吟片刻,說:“我隻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再給你機會對我殘酷而已。”
“佳楠,求你了,見我一麵吧,你會看到,我全改了。”
“再給我點時間想想吧。”
沒等到陳聰給出回答,佳楠就輕輕掛上了電話。
8.
令佳楠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她和吳嫂一起帶小漢子下樓散步的時候,竟在樓下迎麵遇見了陳聰。
他顯然在此守候多時,甚或守了一整夜,才終於等來了她們。
佳楠全身一緊,魂飛魄散地瞪著麵前的男人,心裏生起轉身就逃的念頭,但畢竟還是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勇敢麵對。
“佳楠,我找你找得好苦。”陳聰迎上來,目光即刻投向吳嫂懷裏抱著的孩子,“這……就是我們的孩子?”
佳楠連忙擋在吳嫂身前,護住孩子,“你怎麽找到我們的?”
“佳楠,你這樣是何苦?我是孩子的爸爸。”
“你怎麽找到我們的?”佳楠嚴肅冷酷,重複這個問題。
“佳楠,先讓我看看孩子好嗎?是兒子嗎?他叫什麽名字?”
“陳聰,你先說,你怎麽找到我們的。這個問題你不回答,我們就沒有任何對話的基礎,我可以馬上報警。”
陳聰看出佳楠較真,歎了一聲,說:“在平成屋吃飯那天,我沒走,你和你表姐上車後,我也打了個車,跟著你們來到這裏。”
“什麽?你跟蹤我?你竟然做這種事情!”佳楠氣得發抖,她忽然就想起來楊鬆曾經說的,這個男人有犯罪潛質。
“對不起,佳楠,我隻是想知道你住在哪裏,再說我也沒有跟你們上樓,我不知道你具體住在哪裏,隻知道……”
“夠了!”佳楠低吼道,“你給我馬上走,我不想看到你。”
“要我走,行,你先回答我,這是誰的房子?誰在供養你?”陳聰也換了一條不好惹的嗓門。
“我用不著向你交代。”佳楠不客氣地說,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
“我是孩子的爸爸!”陳聰吼起來。
佳楠看著這個男人。是,他是孩子的爸爸,可他看起來還像個巨型嬰兒。一個老謀深算的巨嬰,多可怕。
她打定主意,到吳嫂耳邊輕聲囑咐了一句,讓吳嫂先帶孩子回家。她不要才滿月的幼子聽見大人爭吵。
陳聰見保姆要帶走孩子,立刻追上去。
佳楠攔住他,“陳聰,你聽好,從法律上講,你現在對這個孩子沒有任何權利,你行為過分,我就報警。”
陳聰無奈,眼睜睜看著吳嫂帶著孩子匆匆離開。
“陳聰,我現在明確跟你說,我們已經分手,我不打算再和你結婚。孩子有你的基因沒錯,但撫養權是我的。你若能理性麵對,和平相處,我可以答應你一定限度的探視權。但你不能再騷擾我,跟蹤我。”
“為什麽,佳楠?”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不想和我結婚了?你不想我們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嗎?”
“陳聰,你有過很多次跟我結婚的機會,在我第一次告訴你我懷孕的時候,在我跟著你到阿根廷,想好好跟你過日子的時候,在我們一次次去政府辦公處領證的時候。是你自己一次又一次把我推開的。”
“此一時彼一時,我有我的苦衷。”
“你有什麽苦衷?看人下菜碟?看王青堯生男生女?看王青堯帶什麽嫁妝給你?看有沒有可能三妻四妾?看我是個軟柿子,所以永遠排在最後一名,永遠是那個理解你、包容你、給你行方便的那個人。”
“佳楠,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從現在開始好好的,不行嗎?無論如何,我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我會對你和孩子好的。”
“親生父親又怎樣?我一個人照樣把孩子帶大。”
“佳楠,你到底怎麽了?昏頭了嗎?做個單身媽媽有什麽好?”陳聰又憤恨起來,“單身媽媽多辛苦啊。單親家庭的孩子還容易受歧視,受欺負。你寧可這樣也不原諒我?你落到這境地都還不肯跟我結婚。”
“我落到這境地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因為你。我不肯跟你結婚也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因為你根本不是一個可以結婚的人。”
“嗬,這境地……”陳聰忽然冷笑,“或許你對這境地還挺滿意的,是吧?你又傍上什麽男人了吧?”
又來了。佳楠懶得再同他廢話,轉身就走。
陳聰追上來拉住她的胳膊。
“別碰我。”她甩開他。
“你至少給我一次機會。”他再次拽住她。
“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你放開。”
有路人朝他們側目。
“你放開我。”佳楠聲音冷靜,目光嚴厲。
陳聰也怵佳楠這副絕情的樣子,隻好放開了。
“等你知道用什麽態度對待我了,再和我聯係。”佳楠說完,轉身離去。陳聰茫然地站在原地。
佳楠一回到家裏就把小漢子緊緊地抱在懷裏。
吳嫂睿智,什麽都不問,做了一杯佳楠愛喝的熱可可放在她麵前。
佳楠喝下熱飲,深深呼吸,心跳才慢慢恢複正常。她想好了,就算陳聰是她兒子的親生父親,她也永遠不要再和他在一起。
以前她不敢想象女人怎麽可以沒男人,一個孩子的母親怎麽可以沒丈夫,她一想到“單身媽媽”這種身份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跟大家一樣你才最安全。別人到歲數了嫁人,你也要嫁人;別人能跟孩子他爹湊合過,你也能湊合過;別人能忍,你也能。
現在她要想一想:為什麽,以及,憑什麽?
母性其實是很強大的力量。都說為母則剛,軟弱的女人根本沒資格做母親。做了母親的女人根本沒機會軟弱。
所以,女人不需要男人,單身女人也可以做個好母親。哪怕一輩子單身,也好過跟一個品質惡劣的男人愛恨揪鬥,永無解脫。
9.
佳楠著手在網上看房子,打算搬家。她本以為列安給她的錢足夠她過渡一年半載了。可是一看她才知,上海的房租原來這麽貴。別說租一個跟現在差不多條件的了,就是把麵積減少一半,裝修全部從簡,一個月也要五六千塊。如果要繼續聘請保姆帶孩子,麵積還不能太小,至少也要租一個每月八千的,加上吃用開銷,數字令她望而生畏。
於是她開始找工作,起步也是困難重重,像樣的工作都是全日製且需要經常加班。現在她有吳嫂幫忙,她自己也全天不得閑,一天要喂孩子吃八頓,上頓和下頓之間隻剛夠喘口氣,半夜要起來幾次,沒有一晚可以睡一個整覺。這就是陳聰說的,單身媽媽的代價吧。
她隻能在網上繼續接兼職的工作,盡管收入微薄,但好處是可以在家工作,技藝也不會就此生疏。至此,除了照顧孩子,她空餘時間全部趴在電腦前苦幹。吳嫂都心疼她,然而她樂在其中。她發現,這世上有兩件事情可以叫人忘卻煩惱,一是孩子,二是喜歡的工作。
抽空她還是帶小漢子去看望周父周母。老人家很歡喜。
用周父的話說,小漢子就是奶奶最好的安慰劑,每次一聽說小漢子要來,奶奶提前好幾小時就開始高興。小小嬰兒竟能幫助老人延年益壽。
可佳楠卻覺得,那間屋子的味道越來越重。老人的呼吸,帶出病體難聞的氣味。這生老病死人間之苦,每每令佳楠心痛。
周列安開發的新型藥取得臨床成果,獲得國際獎項,治愈了無數病人,可唯獨他自己的母親,他無能為力。這實在是悲劇。
各種頒獎、研討會、講座,他統統推掉了。他誰也不見,每日陪伴在他母親身邊。佳楠眼見他也一日日消瘦下去。
她不敢問他,訂婚宴後,鹿小姐如何了,他和鹿小姐之間的關係如何了。鹿靖南這個人,像是忽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然而意外就在她放鬆戒備的時候來了。
這天她抱著孩子從周父周母家出來,剛坐上出租車,手機上就進來一個陌生來電。
“喂,您好。”她對未知來電一貫禮貌。
“蘇佳楠,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打給你吧。”對麵的女聲傲氣十足。
“您哪位?”其實佳楠聽出來對方是鹿靖南了。
“你少給我裝蒜。”對麵氣焰更盛,“你破壞了我和周列安的訂婚宴,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是鹿小姐吧?”佳楠保持冷靜,“我不知道你的訂婚宴上發生了什麽,如果說有人破壞了它,那個人要麽是周列安,要麽是你自己,無論如何不會是我,因為那天我在醫院生孩子。”
“是啊,生孩子,多好的借口啊,你生孩子就能把別人的老公拉在身邊照顧你嗎?你生的是周列安的孩子嗎?”
“我生的是誰的孩子不關你事。你未婚夫怎樣也不關我事。”
“怎麽不關你事,明明是你……”
“我什麽?誰的男人誰自己管教,管不住不要賴別人。”
鹿靖南頓時氣急敗壞,“你少狡辯!你就是耍心機釣金龜。現在又三天兩頭往他爸媽家跑,你就是想上位,別不承認。”
“上位?上的是什麽位?周家是有皇位缺繼承人還是怎樣?”
“別油嘴滑舌了,蘇佳楠,我現在正式警告你,沒事別往周家跑,別企圖勾引周列安。那天的訂婚宴雖然鬧得不愉快,但我和他的婚約還在,我希望你離我未婚夫遠一點。”
“你和你未婚夫的事情,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周家的事情,我也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現在去周家,純粹是看老人家可憐……”
“算了吧,別裝得跟個白蓮花、大善人似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元旦的時候周列安去阿根廷,就是為了你,後來你從阿根廷回來,也是為了他。你大著肚子還能跟別人的未婚夫不清不楚,你能是什麽善茬?”
“我回來可不是為了他……”
“那你住進他給你安排的房子裏?”
這下輪到佳楠語塞了。人窮誌短,這件事她確實落了話柄。
鹿靖南乘勝追擊,“我就說呢,這世上哪兒有什麽白蓮花?若沒有真金白銀的好處,誰願意攬事上身?”
是,她的確住了周家的房子,占了些經濟上的便宜,佳楠無語反擊。
鹿靖南得意地笑了,“講實話,蘇佳楠,你這種女人,我是不放在眼裏的,也犯不著給你打這種電話,掉價。我今天打給你呢,無非是想給你提個醒,在企圖破壞別人關係的時候,也別忘了想想你自己身處的關係,想想你自己的未婚夫,你孩子的爸爸。”
這一句令佳楠心驚。
“就是不知道,你那個未婚夫,你孩子的爸爸,知不知道你和周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的女人帶著他的孩子在外頭這樣胡鬧,他知道了會作何感想?他的兒子被抱到別人家認祖歸宗,他又會作何感想?”
佳楠徹底怔住了。這鹿靖南,這麽惡毒。
“當然還有,周列安的父母,要是知道了你和你兒子都是冒牌貨,又會作何感想。”
佳楠無言以對。所以,這個世界的真相就是,道理在哪一邊根本不重要,這個世界拳頭大過道理。
“所以,你現在要我怎樣?”僵持片刻之後,佳楠說。
“盡快從周家的公寓搬走,不許再見周列安,也不許再去周列安父母的家,也別再讓我聽到和看到任何關於你的事。”
“前兩條我可以答應你,可是後麵兩條,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等於要了周列安母親的命了?”
“嗬,你當騙子還當得理直氣壯了?周家想要孫子,我會給他們生的,你這招搖撞騙算怎麽回事?”
佳楠咬牙,思忖良久,說:“好,我答應你。”
“好,我信你。”鹿靖南說,“可你要是毀約,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所謂的不客氣,是以犧牲周列安的母親為代價嗎?”
“犧牲?騙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可你知道老人家的身體狀況,你知道她需要這個安慰,你知道我和周列安的做法是對的,而你做的事情是錯的……”
“拜托,成年人不講對錯,隻看戰果。”
佳楠沉默,許久,歎了一聲,說:“好,隻看戰果,那麽,就算你贏了,又怎麽樣?就算你的要求我全都做到了,周列安就會願意和你結婚了嗎?愛情是可以通過這種手段得到的嗎?你覺得你真能贏嗎?”
“這就輪不到你管了。”鹿靖南冷笑一聲,“以及,無論和我列安以後在不在一起,都輪不到你和他在一起。”
佳楠還想反駁什麽,卻又忽然失去興趣。
那一邊,鹿靖南重重掛斷了電話。
10.
佳楠一路抱緊小漢子,忍著淚回到了住處。
吳嫂見她情緒有異,問她,她什麽也不答,隻是把孩子交給吳嫂,打開電腦就開始上網找出租房。一小時內她就敲定了一套租金七千的兩居室公寓,連房子都不看,就直接付了定金。
定好房子,她就開始打包準備搬家。其實也並沒有多少東西要帶走,從阿根廷回來的時候,她的一身家當就是兩隻箱子。後來有了小漢子,添了些嬰兒衣物、奶粉尿布,所有行李加起來總共不過四五個紙箱。
房東承諾三天後交房。三天時間,足夠她完成整理打包。然而她動作快利,跟誰鬥著狠、鬥著氣,一邊打包一邊眼淚就掉下來。
三天內她沒有再聯係周列安,也沒有去他父母家。
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從前她沒所謂,還有跟人鬥一鬥的氣力。現在她有了小漢子,她隻想安靜,不想讓生活陷入動**。
所以,咬咬牙,狠狠心,就撤出不管吧,天塌下來她也不管了。
第三天晚上,周列安如常給她發來信息:
——明天帶小漢子來爸媽家吃飯吧。
之前佳楠每周帶孩子去看望周氏夫婦兩到三次,所以列安發這個消息正是時候。佳楠看他語氣平淡日常,看樣子他還什麽都不知道。
她猶豫了一下,決定不作理會。
過了一會兒,列安又發了一條消息來:
——睡了?
佳楠忍住不回消息,把手機關了睡覺。
第二天早上,搬家車來了。
工人把行李一一搬上車,吳嫂卻有點猶豫地對佳楠說:“我們搬家,要不……還是跟周先生打聲招呼吧?”
佳楠說:“周先生找你來做事的時候,有沒有說過我這邊的一舉一動都要你向他匯報?”
吳嫂忙說:“沒有沒有,那怎麽可能?我就是覺得……”
“那就好,吳嫂,你跟著我做事,以後是我付你工資。若是你不想跟我走,也沒關係,我理解的。”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吳嫂訕訕,跟著上了車。
搬家車剛要發動,隻見前方駛來了周列安那輛老福特。
佳楠馬上看吳嫂,“你偷偷跟他通報了?”
“沒……沒有啊。”吳嫂忙不迭否認。
周列安下車,走到搬家車旁邊,看著佳楠。佳楠隻好下車。
“怎麽了佳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為什麽搬走?發生了什麽?”
“你能不問那麽多為什麽嗎?”佳楠什麽都不想說。
“是不是鹿靖南找你?威脅你?”列安一下子猜到。
“沒有。”
“你別騙我。”
“沒騙你,是我自己覺得,不想繼續這樣了……”
“不想繼續怎樣?”
佳楠沉默。
“你說啊,不想怎樣?不想再去見我爸媽了?不想讓奶奶再見小漢子了?還是不想怎樣?”
佳楠還是沉默,憋屈,百般矛盾,又無能為力。
“還是說,你不想再見到我了?不想再喜歡我了………?”
“都不想了,我都不想了,行不行?”佳楠突然激烈地回應。
列安震驚地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
佳楠哭了。她多想告訴他,是鹿靖南威脅她的,如果她不照做,鹿靖南就會去把真相告訴他父母,甚至也許陳聰也會被卷進來,到時後果不堪設想。她除了默默聽命,還能怎麽辦?
“對不起……”她哭著說,“你就跟你爸媽說,我帶著小漢子又出國了吧,就說我在國外的學業要繼續讀下去,希望他們理解。”
“究竟為什麽?佳楠,你怎麽想的?你到底有什麽苦衷?告訴我。”
“沒有苦衷,我就是不想……不想繼續這樣……分裂地活著。”
“你不用分裂的,和我在一起,就不用繼續分裂了。”列安說著,忽然抬起手臂,緊緊擁抱佳楠,“我愛你。”他在她耳邊說。
“別這樣。”佳楠推他。
“我愛你。”他放開了她,扶著她的雙肩,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又說了一遍。
“可是我……我……並不愛你。”佳楠說完,立刻回身上車。
我當然愛你,可我們還是……忘記彼此吧。
她什麽都沒有再說,砰地關上了車門。
車子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