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宋司謹把蘭遲當新朋友,毫無防備心,他問什麽就說什麽,幾乎把自己的過去倒了個七七八八。

宋司謹越說聲音越小,因為蘭遲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像是生氣了。

不會是自己太煩人了吧……宋司謹反思了下,發現自己是太能嘮了,主要是他的朋友真的很少,少到幾乎沒人願意聽他說這麽多話。

宋司謹送他到門口,繞了繞手指:“是不是我太煩人了?”

及至此時,蘭遲才緩緩回神露出一個笑容:“沒有啊。”

“那就好。”宋司謹很珍惜這個朋友,忙說,“可還有別的我能幫上你的,盡管說。”

他是指幫蘭遲勾引段靈耀這件事,蘭遲卻說:“聽說你給小公爺做了個木雕,昨晚我在他房裏看到了,本來以為是別的東西,沒想到是你,那木雕就擺在床頭,看來小公爺還是很喜歡你的。”

一提起這件事,宋司謹就有些鬱悶:“不是的,他要我的小木人,是為了出氣。”

蘭遲麵色有些古怪:“真是如此?”

“嗯!”宋司謹小聲說,“聖上派了趙將軍看著他,不讓他幹太壞的事,所以他要找個出氣的。蘭遲,你不要介意。”

蘭遲欲言又止,轉念一想,或許宋司謹這麽認為會更好,便不再多說什麽,而是說:“我並非介意,大概我與小公爺確實沒有緣分,我也累了,不想再強求什麽。我說這個,是想要你幫我也雕一個。”

原來是這樣,雖然蘭遲這麽快就放棄段靈耀讓宋司謹有些疑惑,但還是答應了:“你想要個什麽?”

說到這,蘭遲還有些猶豫。

宋司謹便說:“我想雕個你,你好看,雕出來肯定也好看。”

蘭遲莞爾一笑:“好吧,那就雕個我。”

待送別宋司謹,把門窗都關嚴,蘭遲臉上笑容消失,他走到桌前鋪紙研墨,提筆飛快地寫了一張小小字條。

信上字眼極少,寫好後卷起來還不如小指粗大,他趁人不注意,行至別府角落中,輕輕吹響小哨。

片刻後一隻鴿子落了下來,蘭遲將信卷塞進鴿腿上綁著的小竹筒裏,一直目送它飛遠,這才放鬆地泄了口氣。

——

宋司謹這兩天可忙了,要跟著蘭遲學琴,要去段靈耀那處日常報道,閑暇時還要雕刻小木人。

最近不知為什麽,蘭遲不早起練琴了,有時候起得晚還滿臉困倦。

宋司謹十分懷疑是自己太笨把蘭遲累到了的緣故。

而且自那夜小公爺臨時失約,蘭遲就像心灰意冷了似的,除非小公爺主動召見,再沒往棲霞院走過一步。

雖然約定作廢,蘭遲無法再幫他分擔來自段靈耀的壓力,但有一個新朋友的快樂,仍然叫宋司謹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

最近氣色好,麵對段靈耀時也不由輕鬆了些,況且段靈耀這段時間待他算很平易近人,有的時候,可以說好到讓宋司謹惶恐不安的地步。

至少他從沒見過段靈耀給別人夾菜,自己卻享受了這待遇。

他無人可傾訴,隻有蘭遲,蘭遲沉默良久才說:“他這種人最陰晴不定反複無常,待你一時好,不代表以後都好。”

宋司謹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一旦段靈耀翻臉,自己將毫無還手之力。

“你說的是。”

“你準備如何。”

“……”宋司謹很無奈,“不知道。”

有的時候得過且過不是因為人懶,而是因為除此外別無選擇。

日子好過了沒幾天,大壯忽然告訴宋司謹,宋老爺想私下見他一麵。

宋司謹不理解:“為什麽?我這段時間很努力了。小公爺對我很……寵、寵愛,我完成任務了。”

雖然「努力」有點水分,但從結果看也算完成宋老爺的期望了,他還想怎樣?

大壯當然不知其中內情,不為所動地繼續下達通知,沒有辦法,宋司謹隻能在深夜爬起來,偷偷到後院的狗洞處跟宋老爺私會。

狗洞又小又矮,兩人蹲在洞的兩邊交流。

“司謹啊,聽說小公爺最近對你十分寵愛,你可得好好求求他,叫他幫咱家一點小忙!”

夜深露重,宋司謹摟了摟衣裳,疑問:“要幫什麽呢?”

宋老爺說:“最近有個暗地裏的小人作祟,把咱家的賬本偷走了,知府正遣人排查家裏的生意。可恨族中無人可用,再不請小公爺出手,怕是要大傷元氣。”

宋司謹聽的一臉迷糊,不懂這有什麽好害怕的,但還是應了下來。

主要是不應也不行。

宋老爺倒沒那麽天真,覺得靠宋司謹吹吹枕頭風就能行,他趴在地上,手伸進狗洞遞給宋司謹一個信封。

宋司謹問:“這是什麽?”

宋老爺說:“這裏頭是給小公爺的孝敬,聽說他最近對棉糕感興趣,裏麵除了銀票還有那間糕餅鋪子的地契跟棉糕的方子,你記得千萬把話傳達到位,但不該說的,不許多說!”

“……”宋司謹輕輕反問,“什麽是不該說的呢。”

宋老爺頗有些惱怒:“蠢貨,當然是關於棉糕的,隻要問你就說不知道好了。”

原來是這樣,宋司謹明白了,但他還是不明白另一件事:“這些事您為何不親自與他說,我平時在他麵前,也不怎麽說得上話。”

宋老爺幽幽道:“小公爺說,那日他其實是認真的,隻是不想勉強老夫。他說怕見了老夫忍不住,便不肯再叫老夫進門。”

“……”

宋司謹恍恍惚惚站起身,走了沒幾步,忍不住回到狗洞邊說:“要不,您還是勉強一下吧。”

洞外沒聲音,宋老爺已經走了。

宋司謹真的感到很可惜。

——

天亮後,宋司謹照宋老爺教的找到段靈耀說好話,又拿出那個信封孝敬他。

麵對這件事段靈耀沒有一點驚訝,笑眯眯地拆開信封,一張一張清點裏頭的銀票和契書。

宋司謹眼巴巴地看著,希望段靈耀能快些答應,不然他又該被宋老爺威脅了。

“小公爺,可以嗎?”

“可以啊。”段靈耀爽快地說道,“你放心,我這就叫人告訴知府不用查了。”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不等宋司謹想明白,一疊薄薄的紙遞到了自己麵前,他接過來一看,是宋氏糕餅鋪的地契跟夥計們的身契,還有棉糕的方子。

“小公爺?”宋司謹稀裏糊塗地抬起頭。

“你的了。”

說這話的時候,微塵正在透窗而入的光束中飛舞,段靈耀豔麗逼人的五官被照的柔和又清純,兩邊的唇角彎彎,臉頰的小酒窩若隱若現。

“為什麽?”

段靈耀腳尖一墊,伸手在宋司謹頭上敲了一下:“廢話怎麽這麽多,給你你就拿著。”

能拿到這些東西,宋司謹確實蠻開心的,但:“這是給你的。”

“既然是給我的就是我的了,我的東西我愛給誰就給誰。”段靈耀不耐煩地說,“我又不在昌西城長留,這點東西還看不上。”

原來是這樣,宋司謹安心了些。

他咬著嘴唇笑了下,決定一碼歸一碼。宋老爺拜托段靈耀是宋老爺的事,段靈耀給自己東西是自己的事,因為這些東西,恰好是宋司謹想要的。

十六歲的時候,宋司謹的神智漸漸清明,十八歲的時候,朦朧覺醒了些記憶,他夜夜回憶想的腦子快爆炸,從記憶中挖掘出了叫母子二人生活變好的一點小助力。

他回憶起了做蛋糕的關鍵,一是蓬鬆的蛋清,二是烘焙的高溫,然後自己嚐試數次,累的胳膊酸痛終於成功做出了蛋糕。

但很快這就不是宋司謹一個人的東西了,宋家糕餅鋪開的紅紅火火,宋司謹被勒令不得將配方外傳,更不能私下販售,因為蛋糕……不,已經改名叫棉糕了,棉糕將會成為宋氏糕餅鋪的獨門招牌,除了宋氏糕餅鋪,外界不得流傳。

從那以後,傻乎乎的宋司謹明白了一個道理,隻要他一天不能脫離宋家,就一天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本來想著成親後脫離宋家的機會比較大,以宋司謹的條件難尋一門常規婚事,但大不了他去入贅……結果就被送給了段靈耀。

不管段靈耀是不是故意的,不管他清不清楚內情,在宋司謹拒絕吃蛋糕的第三年,命運拐了一個彎,以宋司謹意想不到的方式,將他被奪走的東西還給了他。

所以宋司謹很認真地說:“謝謝你。”

段靈耀張了張嘴巴,臉上泛出一點粉紅,有些不自在,卻故作高傲:“你確實該謝我。”

聽不太懂,但感覺話裏有話。

宋司謹越來越困惑。

段靈耀跳到桌子上坐,仰麵看著宋司謹,小腿一晃一晃,腳尖時不時會碰到宋司謹的膝蓋。

他帶著點小別扭,還有點小嘚瑟地說出了實情。

“宋氏的賬本,是我叫人偷的。”

宋司謹:“……”

段靈耀十分之猖狂:“我隻是叫人往知府麵前一擺,他就知情識趣地動了手,仔細說,別的也不算我指使的。”

“為什麽呀?”宋司謹是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同時有點擔心跟害怕,段靈耀這麽快就不喜歡宋家,那自己離被活埋還遠嗎?

突然腦中閃過宋老爺的臉,宋司謹忙說:“你要是喜歡宋老爺,再跟他說說,他肯定會答應的。”

“哈哈哈!”

好像聽到了什麽極為好笑的事,段靈耀爆發出一陣大笑:“我才不喜歡他這種老東西,看著就煩!”

宋司謹:“誒?”原來又是在耍人。

“那為什麽呢。”

宋司謹問出了今天對段靈耀問的第三個為什麽,其實不必的,就算他不問,也全都顯露在了臉上。

段靈耀抬起一隻腳,輕輕踩到他膝蓋上,往上抬的眼神像是帶著兩把小勾子,濃長卷翹的睫毛一撲閃,莫名叫人心神躁動。

“你猜猜看,快猜呀。”段靈耀催促他,尾音沙沙綿綿。

宋司謹不得不給出一個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的答案:“錢?”

其實信國公府比宋家有錢的多的多的多,段靈耀怎麽也不至於為錢如此,但除了這個,他也想不到別的了。

這個答案果然錯誤。

段靈耀帶著小勾子的眼神狠狠瞪他,紅潤的嘴巴嘟起,沙沙綿綿摻了糖的嗓音一下凶狠起來,他不開心地說:“笨死你算啦!”

於是宋司謹拿著一遝今生為止得到的最多的財富,滿頭霧水著被趕出了門。

“小公爺,你生氣了嗎?對不起。”

宋司謹對著窗縫小聲問,他是有些怕他生氣的,雖然沒有最初那麽怕,等了會,沒等到門裏的人回應,還是輕輕說了句:“謝謝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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