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宋司謹再怎麽不情願,還是站到了棲霞院前。

深呼吸,一下,兩下,三下。

接連陰霾密雨的天氣,就跟他的心情一樣,好像永遠都沒機會轉晴。

宋司謹正要進去,旁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宋公子。”

“趙將軍?”

趙孝幟腰間配了把劍,他走近對宋司謹說道:“不用這麽客氣,不在軍中叫我名字即可,你若不習慣,叫我趙大哥也行。”

宋司謹受寵若驚:“趙大哥。”

趙孝幟壓低聲音道:“我會叫你名字,我知道你害怕段靈耀,待會進去,我們稱呼的親近些,也許他會放過你。”

原來如此,難怪隻見了一麵便如此稱呼。

宋司謹感激道謝:“你真是個好人,不過……這樣真的可以?”

趙孝幟冷笑了下:“我們關係不太融洽,恨屋及烏,說不定他就厭煩你了。”

厭煩?!

宋司謹又有些猶豫。

趙孝幟瞥他一眼說:“你若擔憂,不這麽稱呼也可以,畢竟這是你的事。”

人家是好意相助,宋司謹抿了抿唇,說:“那我試試。”

——

看到宋司謹跟趙孝幟一同過來時,段靈耀眼睛瞪得圓溜溜,很是不開心地衝宋司謹說:“你幹嘛跟這麽個晦氣的人一起走?快過來!”

宋司謹不敢違逆他的命令,很快向段靈耀走去。

段靈耀這才露出滿意笑容,同時對趙孝幟挑釁:“一大早就過來請安,趙大將軍也太孝順了,以後不用這麽麻煩,退下吧。”

趙孝幟眼皮子抖了抖,說:“奉聖上命令,在下負責守衛小公爺安全,還不能走。”

段靈耀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除了我姨夫,你就沒別的話能說了?”

趙孝幟還真就不說了。

段靈耀翻了個白眼,轉身就把宋司謹往屋裏推:“走走走,我們到屋裏玩去。”

趙孝幟走到門口,拖了張椅子坐下,像是門神一樣守著。

這麽大一個人杵著,那可是相當的礙事,但段靈耀臉皮厚,愣是能裝看不見。

段靈耀抱著宋司謹的胳膊,把自己貼到他身上,他年紀小,個子比宋司謹矮些,這樣依偎著更顯出幾分俏皮可愛的模樣。

段靈耀甜膩膩地說:“宋二哥,我們說好了要玩遊戲的,你打算怎麽開始呀?”

萬萬沒想到,有人在這裏,段靈耀仍然如此放浪形骸。

宋司謹嚇得不輕,急中生智:“我睡了一覺,什麽都忘了,要不我陪你玩別的遊戲吧。”

段靈耀倒也沒有非要在別人麵前表演活春宮的喜好,遂應準:“真遺憾,那隻能麻煩宋二哥想點別的辦法逗我開心了。你看這天氣,真叫人不爽利。”

可要想什麽別的辦法才行?

宋司謹絞盡腦汁,開始提自己知道的樂子。

“打牌?”

說了一個又一個,段靈耀總算說了個好字:“那就打牌吧,不過單玩牌太無聊,不如加點賭注,輸的人要聽贏家的來進行「謹言慎行」。”

葉子牌也算是流行遊戲了,其實宋司謹不會玩,是聽別人說過,現在也隻能臨陣磨槍硬著頭皮上了。

陰雨天屋裏暗,就搬了桌子到門口,趙孝幟正襟危坐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這遊戲四個人才能玩,另外兩人便由段靈耀的小廝充上,他們自然會盡力輔助段靈耀,再加上宋司謹本身不熟悉,第一把很快就輸了。

“謹言還是慎行?”

“謹言吧。”

段靈耀興致勃勃地問:“你最難以啟齒的秘密是什麽?”

宋司謹:“……”

是他穿書的秘密。

他越為難,段靈耀越好奇:“快說嘛。”

宋司謹緊緊皺著眉頭,一時不知道是要撒謊,還是該求他換個問題。

趙孝幟便在這時出聲幫他說了話:“小公爺,聖上叮囑過您不能欺壓良民,還請您不要為難司謹。”

段靈耀:“司謹?”

他看看趙孝幟,又看看宋司謹,忽然對宋司謹冷笑:“他叫你司謹?你們之前認識?”

宋司謹頭皮一陣陣發麻,低聲解釋:“昨天第一次見到趙大哥,先前並不認識。”

“才剛認識就叫的這麽親密。”段靈耀往後一靠,眼中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不錯,真不錯,我是不是該為你們一見鍾情的偉大友誼鼓鼓掌?”

這個詞不是這麽用的,宋司謹不敢出聲反駁。

趙孝幟卻更為剛直:“小公爺想多了,我們隻是一見如故。”

本以為段靈耀會繼續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誰知他根本不理趙孝幟,反倒對宋司謹說:“既然宋二哥不想回答剛才的問題,那就換個問題,我跟趙孝幟你喜歡誰?”

趙孝幟一陣無語。

宋司謹狠狠掐住大腿,擠出聲音:“你。”

段靈耀大笑兩聲。

第二把牌局,宋司謹又輸,實在不想回答這些為難人的問題就選了慎行,之後便把把輸把把慎行。

可能趙孝幟有一部分想法是對的,段靈耀確實會恨屋及烏,但他並沒有直接疏遠宋司謹,而是對他愈發刁難。

在宋司謹臉上畫烏龜,逼宋司謹跳舞,讓他捏著鼻子學小牛叫。

趙孝幟不忍直視。

宋司謹卻沒什麽太羞憤的意思,不甚至偷偷鬆了口氣。還以為段靈耀會用更殘忍痛苦的手段,隻這些的話,對宋司謹來說反而輕鬆。

他跟自己的小玩伴們耍的時候,也會這樣。

宋司謹乖乖伸出臉,叫段靈耀隨便畫,頂著一張大花臉四肢僵硬地轉圈圈,學小牛叫哞哞,慢吞吞的十分傳神,叫完甚至自己忍不住先笑了下。

那一閃而過的靦腆笑意,叫段靈耀愣了下神:“原來牛是這麽叫的……”

趙孝幟忍無可忍,用力一拍桌子,那聲震耳巨響把宋司謹嚇得抖了一下。

“士可殺不可辱,小公爺,你不要太過分!”

段靈耀剛被宋司謹哄得露出點愉悅笑容,便迅速冷淡下去:“那依趙大將軍的意思,我該把宋二哥殺掉?”

趙孝幟深知段靈耀此人慣會胡攪蠻纏,與他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隻能用聖上當救兵:“聖上金口玉言,不許你此行太過胡鬧。”

像是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的話一樣,段靈耀像看二傻子似的去看趙孝幟:“所以你便覺得自己有資格對我管東管西指手畫腳?”

趙孝幟聲音冷硬:“在下隻是奉聖上命令行事罷了。”

這兩人吵架的時候,宋司謹便低眉順眼地站在旁邊,表麵起因是自己,卻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就好像這隻是一片無足輕重的落葉,是一隻隨手就能掐死的寵物……他溫順地束著手,連呼吸都隱忍,穿著漂亮昂貴的衣物,臉上滑稽的像小醜。

忽然刮來陣邪門的風,把屋簷匯聚的大滴水珠吹打到宋司謹臉上。

墨一下子花掉,滑出幾道水痕,落湯雞樣狼狽。

還好現在沒人看他,宋司謹細心翻出洗的發黃的布帕子,自己給自己擦臉。

那邊兩人氣氛越發緊繃,趙孝幟除了用聖上壓人別無他法,段靈耀愈發猖狂:“可我就是要欺負他,你又能怎樣?”

趙孝幟胸膛起伏兩下,沉著臉,忽然抓住宋司謹的袖子。

他拉著他就往外走,剛走出一步忽然停下,回頭一看,宋司謹的另一隻手被段靈耀抓住了。

“你有什麽資格帶他走,你問過他了?”

段靈耀翹起殷紅的唇角,在他耳邊,輕輕地,森然地說:“宋司謹,你確定要跟這個滿口士可殺不可辱的大善人離開?你要跟他走,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趙孝幟虎著臉說:“小公爺,既然讓司謹自己做決定,就不要嚇唬他。”

夾在兩人中間的宋司謹,沒有哪一隻手在用力,一場秋雨一場涼,涼風吹進嗓子裏,一陣瘙癢,他咳嗽幾聲。

趙孝幟發現宋司謹在害怕,即使有自己護著,他仍對段靈耀怕得要命。

他在抖,很細微,還要故作冷靜,顯得愈發可憐可笑。

宋司謹的聲音很小,怕稍微大點聲便惹惱他們中的誰:“一定要選嗎?”

趙孝幟恨鐵不成鋼道:“自然,難道你打算一直忍氣吞聲?你放心,隻要我在這裏,就絕不會叫他欺辱於你!”

趙孝幟真是個好人,是個正直的好人,他這樣斬釘截鐵地說出誓言,堅定的好像能鏟除萬千邪佞最終還世界一個清白明朗。

他是很認真地想要保護自己。

他不怕段靈耀,是個威武的將軍,那也一定比宋老爺厲害。

如果他再發發善心,說不定能把娘親一同救出來……

這一刻宋司謹確實被他所感動,他張了張嘴巴,在趙孝幟的鼓舞下,微小的勇氣聚集,幾乎便要脫口給出答案了。

可他聽到段靈耀發出一聲陰冷而譏諷的嗤笑,忽然上前,衝著趙孝幟就是一腳,直將人踹的倒退跌倒。

段靈耀身材並不魁梧,係上腰帶的時候,甚至算得上纖細。

可他力氣大的駭人,他能將一個胖子踹的飛出去老遠,這一腳下去,將宋司謹嚇得失聲叫了趙孝幟一聲。

他惶恐生懼,欲上前將人扶起,卻被段靈耀反拽回自己身邊。

“宋二哥選不出來呀,沒關係,我們可以換種玩法。”

段靈耀抱著他的手臂撒嬌,帶著點沙意的嗓音悠長得卻滿是惡意,“我們再玩一輪遊戲,這次你若輸了我不侮辱你,就聽趙大將軍的直接要你的命!”

話音剛落,宋司謹便好像失去所有力氣,身體一軟險些滑落。段靈耀接著他,笑吟吟地欣賞他眼裏湧泉般滿溢的恐懼。

趙孝幟胸中氣血翻湧,強撐著要起身,卻被一湧而上的侍從們壓在汙水裏動彈不得。

“段靈耀,你有本事放了他衝我來,恃強淩弱算什麽好漢!”

“可我本來就是個壞人,恃強淩弱不合該是我幹的?”

段靈耀歪歪頭,一直等到宋司謹麵白如紙了,才不慌不忙地說:“不過趙大將軍這麽愛舍己為人,給你一個機會也不是不可以。宋二哥哥,我今天隻要一條命,你選吧,你是選自己死,還是選趙大將軍替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