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料到,到吉多之後,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我又要搭乘飛機了。上一次,飛機最終在吉多順利落地時,我就對自己說過,直到下次坐飛機前,我是安全的。當然,在這之後,我被摩托車撞傷,究竟是被誰撞的,背後是不是有陰謀,直到現在還是一個懸案。

就象鮑爾斯說的,要去棕櫚島,沒有航班,隻能自己租飛機去。但在吉多這種地方租飛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頗費周張。我打電話給機場,機場先是說沒有飛機,後來改口又說有,說是剛到了一架,可以安排明天為我飛一趟棕櫚島。我聽了很是高興,同他們約定第二天早上八點出發,當天去,當天回。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把黃毛安頓好,又帶上點吃的,喝的,開車就上路了。外交官永遠在路上,不是在出國的路上,就是在回國的路上,不是在出差的路上,就是在出差回來的路上。外交官的路,遙遠又不確定,會帶著你去到最偏遠的犄角旮旯,遭遇最意想不到的經曆體驗。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對外交官來說是家常便飯。有時來得很突然,事先不會有任何征兆。就象這一次。

七點不到,我就到了機場。候機樓還沒有開門,停機坪上空空****。等到七點半,也還是沒有一個人,也沒見一架飛機。我心裏嘀咕起來,他們不會放我鴿子吧?那個時候沒有手機,沒有辦法同對方聯係,隻能幹等著。在吉多,等是常態,不等才不正常,我常常這樣自己安慰自己。

到了八點,才有人陸續來上班。我趕緊進到候機樓裏去找約翰遜。我就是同約翰遜聯係租飛機的。約翰遜還沒有到。又等了一會,約翰遜才來。約翰遜我是第一次見,看上去四五十歲,應該是個負責人。

“早上好,”我同約翰遜打招呼。

“早上好,”約翰遜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租了一架八點的飛機,我想問一下是不是到了?”我問。我本來想問,怎麽還沒有到?想了想,換了一種說法。

約翰遜抬起頭來,看了看我,沒有說話,低頭寫著什麽。

我等著,也沒有說話。

“您是鍾先生吧?”了一會兒,約翰遜竟然放下筆,主動問我。

“是的,”我說。

“聽說,你們有一種小東西,防蚊蟲用的,叫什麽來著?”約翰遜抬頭看著我,摸了摸腦袋。

“Ointment,”我說。我明白,他是在問我要清涼油。

“Yes,it’sointment,”約翰遜用手指了一下我,笑起來。

我從包裏掏出一盒清涼油,遞給約翰遜。在熱帶常駐過的外交官都知道,出門辦事,隨身帶著幾盒清涼油,過程就愉快多了。這個秘密武器,我是從老前輩那兒學來的,也屢試不爽。

“對對,就這個東西,”約翰遜接過紅色的小盒子,拿在手上翻看了幾下,笑得更燦爛了。

“蚊蟲咬了,塗上一點,可以消腫去癢。頭疼了,在太陽穴那兒抹一點,也管用。”我說。

“太感謝了,”約翰遜說,“還能多給我一盒嗎?”

“OK,”我咬咬牙,又給了他一盒。

“謝謝啦,”約翰遜舉著手中兩盒清涼油,高興地說。

“不客氣,”我說。

“您剛才問飛機的事,是吧,”約翰遜說,“飛機昨天臨時有事,飛走了,今天飛回來。”

“什麽時候能飛回來?”我感覺有心裏不舒服。飛機飛走了,也不事先告訴我。

“這說不準,”約翰遜說。

“那什麽時候能走?”我問。

“是啊,但飛機還沒有到,等飛機到了,就可以走,”約翰遜說。

“大概要多等多長時間?”我拐著彎問。我聽出來了,飛機什麽時候到,沒有一個點。原來說的八點,隻是一個大概齊的時間。飛機改變了行程,他們也沒有同我說。

“這不好說,等到了,我立即告訴您,”約翰遜說。

“謝謝,那我在外麵車上等,”我說。

整個對話過程中,我一直壓著火氣。我知道這個時候發火,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回到車上,我對自己說,看來,隻有等一條路了。剛才在見到約翰遜之前,我已經盤算過了。飛機來不了的概率相當大,至少是五五開。如果我今天去不了棕櫚島,就沒有辦法見到達魯總統,也就爭取不到吉多在RH國際組織年會上支持我們。今天去不了,如果明天能去,時間上還來得及。但明天能不能去,也是個未知數,今天事先說好的飛機沒有來,同樣的事情也可能在明天發生。我也明白,身在孤島,我隻能坐飛機去。海陸空三種交通方式,陸路不是選項,海路雖是選項,但航行時間太長,來不及,隻有飛機是唯一的選擇。

既然飛機是唯一的選擇,那等就是我現在唯一的選擇。

我在車上等著,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等到天老地慌,今天我也一定要去棕櫚島,一定要見到達魯,一定要搞定吉多在RH國際組織年會上支持我們。不時地,絡腮胡子布朗的冷眼會在我眼前出現。我不能讓布朗看我的笑話。我不能輸給他。

我的眼睛一直注視遠方的天空。天氣睛好,能見度很高,是個飛行的好日子。這對我來說是個利好。至少飛機不會因為天氣原因而取消。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見飛機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見飛機來。這段時間裏,我又幾次去問過約翰遜,約翰遜態度很好,笑臉相迎,但回話都極其簡單:還沒有消息。約翰遜讓我再等等,甚至建議我回使館等。他說有了消息他會打電話通知我。約翰遜的這個提議立即被我拒絕了。既然要等,那就在機場等。無論現在有沒有飛機,機場永遠是離飛機最近的地方。隻有在機場,我才有可能等到飛機。

等到差不多十點半,終於遠遠看見有一架飛機飛過來。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架飛機。飛機越來越近,最終降在跑道上。我希望這架飛機是來接我的。

“鍾先生,飛機來了,”約翰遜從候機室衝出來,邊走邊向我招手,示意讓我跟他走。

我下了車,跟著約翰遜跑過去。

那架飛機果然是來接我的。約翰遜把我介紹給機長。機長叫凱普頓,是歐洲人,大概有四十多歲。在南陸地區,飛行員大都來自歐洲。

凱普頓的飛機很小,隻能用mini來描述。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小的飛機。飛機小到什麽程度呢?這麽說吧,也就象我的車子這麽大小,隻是加裝了兩個翅膀和兩個螺旋槳,當然還多一個尾巴。

等加完油,我坐上了我這輩子坐過的最小的飛機。凱普頓安排我坐在後排,正好和他的位置錯開,這樣我可以有更好的視線透過擋風玻璃看見飛行的前方。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曆。我是乘客,但和飛行員同在一個艙室裏,凱普頓機長的一舉一動,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飛機啟動後,我才發現,這架飛機已經破舊到一定程度了,機門關不嚴,飛機在地麵滑行時就開始嘩啦作響,有風順著縫隙鑽進來。

到了這個時候,我不可能叫停飛機。叫停了,也沒有飛機可換。

好吧,還是那句話,上了飛機,一切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