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杆豎起來後,院子算是徹底收拾完成。接下來,我忙著準備宴請達魯總統夫婦的事。到吉多之後,我見過達魯總統好幾次,這是我的榮幸。每次見到達魯總統,他都要提起他對我們國家的國事訪問,還會念念不忘訪問時吃過的美味佳肴。

“什麽時候,我請閣下偕夫人到使館作客,我給您和夫人做幾個菜,”見達魯總統如此迷戀我們的菜,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可以,那我們說定了,”想不到我隨口說的一句話,卻被達魯當了真。

在喬治島的時候,我忙著應付層出不窮的事情,一直沒有抽出空來。搬到新館,把新館院子重新整修完後,正好手頭事情不多,我覺得是時候兌現我的承諾,邀請達魯總統夫婦來使館做客了。我可以借機當麵感謝達魯總統在RH國際組織問題上對我們的支持,也可以向他匯報兩國醫療衛生領域合作的進展。

我打電話同總統秘書塞克萊約宴請時間。塞克萊很快回了電話,“我向達魯總統匯報了,總統說他們這個星期五有空。”

“那就星期五,晚上六點半,”我猶豫了一下,說。

我本來想最好是定在下周,這樣可以有更充足的時間準備。但擇日不如撞日,總統定在星期五,那就星期五。這天是星期三,也就是說,滿打滿算,我隻有兩天的準備時間。

“那好,你記得送一份請帖來,”塞克萊很專業地說。

“沒問題,”我回答。塞克萊要一份請帖,是當秘書的習慣。有一份書麵請帖,可以避免把時間地點弄錯。這樣的請帖,實際上起的是提醒作用,在請帖上要注明“onlytoremind”的字樣。這是外交上的講究。

總統答應來使館作客,我自然是興奮的。能請動總統到使館來,對外交官來說,是天大的麵子。在國外常駐,使節們最難做到的一件事,就是約見駐在國總統。總統是一國之主,高高在上,一般事務都有各部部長掌管,使節有事,可以找部長副部長,用不著直接找總統,所以總統絕對不是想見就能見的。見總統難,比見總統更難的,就是請總統到使館做客。想想也是,總統見使節,算是工作關係,是出於兩國關係的需要。同意接受邀請,到使館來作客,那就另當別論,超越了工作關係,上升到個人與個人的交情。這就不尋常了,所以對於任何使節,能請到總統,都會掩飾不住地興奮,甚至得意。

說句實話,當塞克萊打電話給我,確認總統要來使館作客,我不能免俗,也真的有點得意。但得意的同時,又有點糾結,心態是矛盾的,既躍躍欲試,又擔心把宴請搞砸了。

“你說,人家畢竟是總統,對吧?你知道,總統要來做客,我這裏有沒有廚師,隻能我自己下廚,”我對黃毛說。

我自認為做飯還可以。我曾在農場食堂做過幾天,在家裏也經常下廚,節假日家裏請客,也都由我掌勺。更重要的,這麽多年我意想不到地在使館接受過不少烹飪文化的熏陶。我們的使館,大多配有專業廚師。那些廚師來自國內各大飯店,都是行內高手。我在使館當過禮賓官,請客的事歸我管,經常需要同他們打交道,耳濡目染,自然也偷學了幾招。來到吉多之後,我請過狄維普部長夫婦,鮑爾斯夫婦,也請過倫傑夫婦,都是我自己下廚,口碑還不錯。

但話說回來,我飯做得再好,也還是業餘的,同專業廚師沒辦法比。這次我請總統夫婦,雖是一次家宴,算不上什麽正式的宴請,可以不拘禮節,飯菜也不用太講究,但無論如何,達魯也是一國之主,以我的水準請總統,心虛在所難免。我怕怠慢了人家。

“現在再多想也沒用,時間已經定下來,沒有退路了,”我對黃毛說。自己挖的坑,再糾結,再心虛也得跳下去。

請帖我很快打印了一份,隨時可以送給塞克萊。

現在需要做的是擬定一份菜單。我以前在使館當禮賓官的時候,工作之一就是每次宴請,由我下通知,讓廚師開一個菜單,然後送領導審批。等領導同意,廚師會照著菜單準備,我呢,則要製作正式的雙語菜單。那時候沒有電腦,英文用打字機打,方塊字隻能用手寫。我用鋼筆寫隸書體,寫在英文上麵。菜單經手多了,自然對菜單裏的菜肴搭配了如指掌。宴請的菜單裏一般會有一個湯,一個什錦拚盤,三葷一素四個熱菜。主食以炒飯居多,偶爾也可以是麵條點心。最後一定配水果拚盤。

對我來說,擬一份菜單不難,難的是找不到需要的食材。在吉多,根本就不像國內那樣要什麽有什麽,隻能因地製宜,有什麽做什麽。我想了想,冷盤比較難辦,那就省了,不要這一道了。水果不是問題,吉多多的是水果。當然,這裏的人講究吃進口水果。這好辦,我可以讓布萊恩給我找個哈密瓜來,再配上洋桃就行。主食也好辦,蛋炒飯最能代表我們的飲食文化,那就蛋炒飯。

最不好辦的是熱菜。吉多買不到肉,豬肉沒有,牛羊肉也沒有,隻能退而求其次,用雞肉。店裏隻有凍肉雞,凍肉雞可以將就著做香酥雞。這算一道。疏菜當中,國內宴請用得最多的是口蘑菜芯,但吉多既沒有口蘑,更沒有菜芯。吉多有芋頭和土豆。芋頭是當地產的,土豆是進口的,也就這兩種選擇。吉多沒有山珍,海味不缺。其他的兩道可以從海鮮當中選。我決定第二天去趟海鮮市場,看看能碰到什麽好貨,然後再確定菜單。湯也到時再說。

第二天,就在我準備去貝卡斯采購的時候,鮑爾斯打電話給我,讓我去他那裏一趟,說有要事同我商量。我一想,鮑爾斯找我肯定是關於醫療衛生合作的事,開車直奔外交部。

“不好意思,這麽急把你找來,”我們一見麵,鮑爾斯就說。

“沒事,”我嘴上說沒事,心裏還掂記著宴請的事。

“我知道你還有其他事要忙,”鮑爾斯似乎看出我在想別的事情,“這樣,Icomestraighttothepoint。”

我沒有說話。鮑爾斯說要開門見山,我等著他往下說。

“上次,你來我這裏,我們談了醫療衛生合作協議和援助物資的事,”鮑爾斯說,“我同有關職能部門的同事談過了。我們在工作層有一些不同的意見。沒有能達成一致。”

“主要是什麽問題?”我一聽,精神馬上集中起來。

“Well,我就實話實說,不瞞著你。主要有三點,一是醫療隊如何運作問題,二是醫療隊人員配備問題,三是醫療設備藥物的標準問題。大概主要就是這三個問題,”鮑爾斯說。

“前麵兩個問題好辦,”我說,“按照我們的經驗,我們的醫療隊來了之後,都在當地醫院同當地醫生一起工作,我想這應該不是個問題。”

“那可以,”鮑爾斯說。

“至於醫療隊人員的配備,主要看需求,你們有什麽需要,我們可以商量,”我繼續說。

“這也應該不是問題,”鮑爾斯同意。

“這第三個問題比較複雜,”我說。

“我也這麽認為,標準怎麽辦?”鮑爾斯說。

“對啊,你們執行的是殖民時期留下的標準,”我說。

“對,”鮑爾斯說。

“據我所知,我們執行的是國際標準,”我說。

“Well,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我的話沒有說服力,”鮑爾斯攤攤雙手說。

“我理解,”我說。從鮑爾斯的話裏,我聽出來了,有人在拿標準說事,鮑爾斯沒有辦法說服他們。

“要不這樣,”鮑爾斯提議說,“我們這裏專門為開展兩國醫療衛生合作臨時組成了一個小組。我來安排一次小組見麵會,請你來參加。這樣,你可以當麵解答他們的疑問。”

“沒有問題,”我說,“我能不能問,小組都有哪些成員?”

“Well,小組組長是社會發展和漁業部部長狄維普,社會發展和漁業部主管衛生事務的常秘史皮斯和我是副組長,成員有德皮先生、貝卡斯國家醫院院長迪卡特。還會有一些其他工作人員。”

一聽有德皮參加,我就明白了大概。自上次就RH國際組織年會問題同德皮打過一次不愉快的交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看來,不是冤家不聚頭,現在我又要同他見麵了。

“上次,我們開會,狄維普部長有事沒有來參加,”鮑爾斯說。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開會?”我問。

“你看明天,如何?”鮑爾斯問。

“不好意思,我星期五要宴請總統夫婦,”我說。

“那就下周,”鮑爾斯說,“具體時間定了再告訴你。”

“行,那我等你的通知,”我說。

“好,那我們下周見,”鮑爾斯說。

“要不就明天吧,”在同鮑爾斯握手告別的時候,我突然改了主意。我想,我不能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準備總統夫婦的宴請。還不如先把會開了,去了心病,好專心準備宴請。再說了,如果開會解決不了問題,我正好還可以找總統幫忙。

“你改主意了?”鮑爾斯問。

“是,下周太晚了,還要等那麽久,”我說。

“好,那就明天,”鮑爾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