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完發,我同居華大使一起來到院子裏。居華大使有事要跟我談。我搬來兩把藤椅,放在大王棕邊上。又拿出香茅草油點上。香茅草油可以驅蚊。

“這裏倒不錯,”居華說。

“是,不用擔心被人聽見,”我說。

居華聽了笑起來,我也跟著笑。

“鍾良,這次來吉多,一是來看看你,二是來推動一下海洋觀察站項目,”居華說,“觀察站項目要是能夠辦成,那可是我們國家第一個這種類型對外合作,有開創性意義。國內對這個項目很重視。他們對這個項目寄予厚望。”

我認真聽著,沒有說話。

“你前期做了不少工作,”居華繼續說,“我這次來,就是想來看看,怎麽才能推動項目盡快落實。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個項目,”我想了想說,“自從得到國內指示之後,我一直在積極推動。就像您說的,這個項目如果成功,確實意義重大。但我的感覺是困難很多。達魯總統很支持。他對我們友好,在所有的問題上都給我們開綠燈,這個項目也不例外。社會漁業事務部是主要對接單位,部長狄維普同達魯總統關係密切,所以他們是積極的。”

“你們也不怕蚊子咬,跑到院子裏來談工作,”林伊突然從屋裏衝出來說。

“我點了這個,”我指指點著的香茅草油。

“她是打擺子打怕了,就怕蚊子,”居華笑。

“這是什麽?”林伊問。

“香茅草油,”我說,“英文叫citronella。”

“哦,我聽說過,”林伊也是學英文出身,也是外交官。

“我是從別人那裏要來的,”我說。有一次E國代辦史密斯在他的院子裏舉行晚宴,我去參加,他就是用香茅草驅蚊子。我順便問他要了點,一直沒有舍得用。

“能管用?”林伊問。

“還可以,”我說。

“哦,對了,”林伊突然換了話題,“你的那條狗呢?怎麽沒看見?”

我沒想到林伊會突然問起黃毛,一時語塞了,不知道怎麽回答。我不想提黃毛的事。

“我記得你領養了一條狗,是吧?”林伊追著問。

“是,是領養……過一條狗,”我不情願地說。使館要領養狗,不能想領就領,需要登記注冊。領養前,我請示過居華大使。所以,居華大使知道,想不到林伊也知道。

“什麽叫領養過,”居華說,“那現在呢?”

“走……丟了,”看看瞞不住了,我鬱鬱地說。

“怎麽走丟的?”居華來勁了。

“我也說不上來,”我說,“我領養的時候,黃毛還小,等長大了點,發現是條公狗。這裏又沒條件把它做了。黃毛不消停之後經常往外跑,次數越來越多。最後一次跑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這是多少天前的事?”居華問。

“有一個多星期了,”我說。

“不會是被別人拐走的吧?”林伊問。

“有這個可能,”我說。

“那你報警了?”林伊問。

“報了,”我說,“不過報了也沒有用。他們這裏肯定找不出是誰幹的。”

“如果是自己走的,那還好,如果是被別人有意拐走的,那還確實是個問題,”居華說。

我點點頭。

“那就說明,還有人在對我們動壞腦筋,得提防著點,”居華說。

“是,”我說。

“那除了狗之外,你還有沒有其他事情瞞著我?”居華問。

“其他事情……”我猝不及防。我沒有想到,居華大使會不依不饒,從黃毛走丟還追問起其他問題。工作上的事,我每一件都向居華大使請示匯報,但在吉多各種遇險的經曆,我從來沒有提起過。我沒有同他說過飛機遇險的事,沒有說過出海遇險的事,沒有說過我生病的事,也沒有說過我被撞傷的事。我認為沒有必要對他說這些,說了隻會讓他擔心。

“鍾良啊,鍾良,”居華說,“我對你還是了解的,你這樣子欲言又止的,隻能說明你肯定還遇到過其他事情。說吧,”居華往椅背上一靠,盯著我。

“哦,對了,還有炸彈的事。”

“炸彈的事我知道,因為炸彈的事,你才換的現在的房子。”

“是。”

“還有沒有其他的?”

“坐飛機算不算?”我反問。我得爭取主動。

“也算。”

“這裏的交通都有危險,要算上,那可就多了。我差不多每次坐飛機都有危險。”

“那倒是,這次我們來,也是有驚無險。”

“對啊,你們這次晚點兩個多小時。”

“倒沒有什麽大事。飛機起飛的時候被鳥撞了一下,回去換了個整流罩。”

“這還不危險?我以前也碰上過。”

“那你真的就沒有其他的事,還瞞著我?”居華不甘心。

“沒有了,”我肯定地說。以守為攻是對的,我成功地把對話主動權扭轉過來了。我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我被摩托車撞傷的事。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當然,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差點跟鮑爾斯一起出海。要是那次跟著鮑爾斯出海,我恐怕凶多吉少,也就不會有今天同居華大使坐到一起,進行這番對話了。

“那你們聊,我進去了,”林伊說,“外麵有點風,你們早點進屋。”

“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她這一打岔,”居華搖了搖頭,笑著說。

“說到達魯總統支持觀察站項目,社會發展和漁業事務部也支持這個項目,”我說,“但是反對黨已經公開表示他們會反對。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居華說,“反對黨本來就同第三方有來往,反對這個項目不足為怪。”

“P國也不高興,聽基比駐吉多的代辦說,P國對我們這個項目很不感冒,背後在使絆子,”我說。

“他們怕這個項目影響他們對這一地區的控製,”居華說。

“您說得對。他們一直把南陸地區當作他們的勢力範圍,一定不會輕易讓我們在這裏建立這樣的觀察站,”我說。

“看來,這件事不僅僅涉及我們同吉多的關係,還涉及南陸地區的地緣政治,”居華說。

“我們恐怕同P國在這個問題上得掐一架,”我說。

“我同意你的判斷,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居華說。

“還有一點,我認為副總統穆尼這一派的態度很關鍵,”我說,“按理,穆尼應該和達魯總統保持一致。但因為達魯不再參加下屆大選,穆尼要接班。而穆尼現在對我們兩國關係三心二意,同第三方還心存幻想。”

“我這次是要去見他的吧?”居華問。

“是,”我說,“要見他一次不容易。我到現在隻是在社交場合見過他。”

“單獨沒有見過?”

“沒有,一次也沒有。我總覺得他在躲著我。我提了好幾次想見他,都沒有見成。”

“那他這次很給麵子。”

“大使要見他,他不敢不見。”

“需要做做他的工作。”

“他有個助手,就是現在的外交部常秘,叫德皮。”

“常秘不是那個叫什麽?”

“鮑爾斯。”

“對,就是鮑爾斯。他好像對我們不錯。”

“鮑爾斯出海捕魚的時候,不幸遇難了。”我突然有點心虛。

“是嘛?!太遺憾了。”

“是,鮑爾斯對我們十分友好,幫了我很多忙,”提起鮑爾斯,我心裏又難受起來。

“可惜了,”居華長歎一口氣。

“現在的德皮,同鮑爾斯完全不一樣,”我說,“他想在我們和第三方之間玩平衡。前不久,第三方那邊有人來過,據說是見了他,還說要給兩架飛機。我找他交涉,他矢口否認。但我認為,他肯定是見過第三方的人。”

“這很壞,”居華說。

“是,他對穆尼副總統有很大的影響,”我說,“我一直想做他的工作,但迄今為止成效不大。”

“我一直在想,”居華說,“有什麽樣的辦法,我們才能從這樣的泥潭中解脫出來。隻要我們和第三方的問題存在一天,別人就會掂記,就會利用。因為這裏麵有利可圖。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把第三方的問題徹底解決了。暫時解決不了,怎麽辦?還有沒有別的招數。我想肯定是有的。我總的一個想法,海洋觀察站一定要往前推,會有風險和困難,但值得。”

我沒有說話。居華說的話裏,有muchfoodforthought。我陷入深思。

“時間不早了,今天就聊到這裏,”居華說,“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好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