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華大使夫婦的到來,暫時填平了我身上張開著的每一個孤獨的毛孔。我原本以為,人來瘋隻有小孩才有。母親說我小時候就有點人來瘋。有客人來,我會變得很興奮。照這樣說,兒子小鬆小時候也一樣,這大概是遺傳。我一直認為人長大後,人來瘋會不治而愈。現在終於明白,這不是治愈不治愈的問題,人從根本上都怕孤單,都喜歡熱鬧,小時候如此,長大也不會有多大改變。

居華大使夫婦的到來也讓我感覺有了依靠,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不安也悄然消失。平日裏,使館隻有我一個人,我工作使館工作,我休息使館休息,我走到哪兒,使館就走到哪兒。理論上,無論我遇到什麽事,我可以找大使,找國內請示。但隻是理論上的。大多數時候我隻能依靠自己。生活上的事還好說,工作上的事,就顯得身單力薄。外交這個東西,再小的事,都涉及國家利益,處理起來就得格外小心,就像藝術家對待自己的藝術作品。所以就有外交是門藝術一說。既然同藝術沾了邊,就不能隨意,就得拿出藝術家的範兒,需要慎之又慎,一筆一劃都得有講究,不得馬虎。我手上的這幅作品就是我們同吉多的關係。居華一來,這個作品就交還給他,由他來主筆,我可以隻當他的下手了。

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我跑前跑後為居華大使夫婦張羅,安排一場接著一場的活動。我陪他們見總統達魯、副總統穆尼,差不多見了所有的部長。我給他們當司機,當秘書,忙得三頭六臂似的,似乎又找回了當年當禮賓官小跑腿的感覺。我發現,這種忙竟然是最省心的,隻需要坐在那兒聽,不用琢磨說什麽,不說什麽。這些都是居華大使的事,我要做的,就是把會見安排好,把禮品準備好,把會見的紀要寫好。

就像我事先預料的,居華大使同達魯總統的會見親切友好。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談甚歡。達魯主動提到第三方來人的事。從紅魚島回來後,我找過塞克萊,同他談了第三方來人的事。看來塞克萊向達魯作了匯報。達魯著重重申吉多一貫支持我們的國家統一。這讓我十分感激。達魯還提到海洋觀察站的事,說他已經指示狄維普部長給予全力支持。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達魯還不忘在居華大使麵前提到我,誇我能幹,是個好外交官,還說我做得一手好菜。我給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看來,那次宴請給達魯總統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樣的會見實在令人愉快。會見結束時,我客串攝影師,給達魯總統和居華大使夫婦拍了合影。

“等印出來,別忘了也給我一張,”達魯笑著說。

“一定,”我說。

“對了,大使閣下,我今天就要出國,您明天晚上的招待會,我參加不了了,很抱歉,”達魯把居華大使送出門的時候說。達魯總統出國是去參加一個地區組織會議,原本打算前一天就走,因為居華大使要來,特意推遲了一天。

從總統府出來,居華心情很好,不無感慨地說,“達魯總統一如既往對我們友好,每次見麵,他都讓我感動。在我們關心的問題上,他都同我們站在一起,真是難得。”

“是,”我說。

“他信任我們。知道無論做什麽事,我們都不騙他,”居華說。

“可惜,這次大選,他不參加了,”我說。

“他不當總統,確實對我們損失很大,”居華說。

同見達魯相比,見穆尼可謂一波三折。見完達魯,我們直接去見穆尼。穆尼副總統辦公室設在政府辦公樓裏,離總統府不遠,一踩油門就到了。結果穆尼不在辦公室。秘書說他臨時有事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我們等了一會兒,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來。我同秘書商量改到第二天。第二天我們再來,還是撲了空。

“Heisdifficult,”居華很少這樣說別人。

“是,是不好弄,”我生氣地說。

“說好了見,又不見。看來就像你說的,他對我們有二心,”居華說。

“他在第三方問題上一直左右搖擺,拿不定主意,”我說。

“那就不見了,他不見,我們也不好強求,”居華揮了揮手說。

“好,”我說。我嘴上答應,心裏想,居華這麽說可不像他的性格。居華看上去是個斯文的學者樣,內裏卻有很倔強的一麵。

果然,隻不過一會兒工夫,居華就反悔了,“我看還是再爭取一下,看看我走之前能不能見他一麵。見總比不見好。見個麵至少還可以做做工作。”

“恐怕時間來不及了,”我說。

“想辦法擠一擠,”居華說。

我想了想說,“硬要擠,隻有兩個時間,一個是晚上的招待會,看他能不能來。要是能來,可以安排您和他單獨聊一會兒。還有一個就是明天早上,您離開吉多前去見他一麵。”

“最好是今天晚上,明天太匆忙,”居華說。

“是,”我說,“我再試試。”

我抽空給穆尼辦公室打電話。穆尼秘書答應去問,然後給我回電話。等陪同居華大使夫婦活動回來,我問留在使館的小張有沒有接到過電話。小張說沒有。我再給穆尼辦公室打電話,電話沒有人接。

我很鬱悶。我把情況告訴居華大使。居華大使聽了,也很鬱悶。

招待會是以居華大使夫婦的名義舉行的。這是一個嫁接的招待會。我原本打算辦一次圖片展,介紹我們國家的文化,再放一個風光紀錄片。居華大使夫婦來訪和圖片展時間正好撞到一起,我同居華大使一商量,決定把這場活動改成一場招待會,圖片展和放電影保持不變。

前期準備隻有我一個人。小張來了之後,我就把準備招待會的事交給他。小張把帶來的紅燈籠掛在使館門口。燈籠一掛,使館一下有了喜慶的氣氛。

晚上,居華大使和夫人林伊站在燈籠下麵迎接客人,小張在裏麵安排酒水和食物。布萊恩帶著幾個人在也在前後忙著。我今天成了“自由人”,可以一會兒站在居華大使夫婦身邊,陪他們迎接客人,一會兒又跑回屋內,看看小張那兒的情況。這同到任招待會時我一個人左支右絀的窘迫樣子形成鮮明對照。

“大使,您把小張給我留下吧?”我笑著對居華說,“我好有個伴,也有個幫手。”

“小張不能給你,”居華說到一半,意識到我是在開玩笑,笑起來,改口說,“要給,也可以,一個換一個。”

我知道居華大使說的一個換一個,就是用呂淑琴換小張,便嘿嘿一笑,不再吱聲。

說笑歸說笑,我的心裏並不輕鬆。有時,說笑隻是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一如此時的我。我一直惦記著副總統穆尼的事。在知道達魯總統不能出席招待會後,我瞞著居華大使給塞克萊打過電話,希望總統指定一位代表,作為主賓出席招待會。我甚至向塞克萊暗示,希望副總統穆尼能來。因此,我還心存希望,希望能有奇跡出現。

部長一個接一個到,倫傑代辦、史密斯代辦也到了,副總統穆尼遲遲沒有出現。我更加著急起來。

“穆尼副總統肯定不會來了,”居華大使把我拉到一邊說,“時間差不多了,要不我們開始吧。”

“再等一會兒?”我不死心地說。

就在這個時候,驢臉德皮出現了。這讓我很驚訝。德皮居然沒有陪同達魯一起出國。正常情況,總統出國,外交部的常秘是一定要陪同的。

“歡迎常秘先生,”我說。我把德皮介紹給居華大使夫婦。

“歡迎大使閣下訪問吉多,”德皮同居華大使夫婦邊握手邊說,“我很高興通知閣下夫婦,副總統閣下一會兒就將蒞臨你們的招待會。”

我以為我聽錯了。

“那我們將萬分榮幸,”我聽見居華說。

果然,沒過兩分種,摩托車的警笛聲傳來,由遠而近。穆尼副總統在兩個保鏢陪同下,第一次出現在我們使館。後來我才知道,穆尼是在達魯幹預下才勉強同意出席招待會的。達魯還專門把德皮留下來陪同穆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