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等待總統到來的時候,外麵走進一個人來。此時,我還不知道這個人將成為我在吉多怎麽也繞不過去的苦主。

“晚上好,歡迎您來!”我迎上去向來客打招呼。

“晚上好,好像今天來的客人還不少,”來客說,聲音有點女氣,口氣有點怪。

“是,來的人不少,也很高興您能光臨,”我依然客氣地說。

“我們見過麵,”來人詭異地笑了笑。

“你是……”他一笑,臉一下子拉長了,我突然想起飛機上那個尖叫的驢臉男子。“Yes。我們在飛機上見過麵。”

“我叫德皮,是副總統辦公室主任,”來人自我介紹說。

“很高興認識您,德皮主任,”我說。世界真是小,來吉多的飛機上我印象最深的兩個人,今天竟然都來參加我的招待會。

“我是代表副總統來的,”德皮神秘地把他的長臉湊過來,輕聲對我說。“他今天有事來不了。”

“歡迎,歡迎,”我說。副總統不能來,讓他的辦公室主任來,在禮節上挑不出毛病,但副總統不來,我還是有點失望。我擔心總統會不會也變卦不來。

還好,德皮到後沒多久,總統達魯和夫人就到了。魁梧的達魯總統穿著短衣短褲,屐著一雙拖鞋,帶著夫人就來了。

“歡迎總統閣下,”我趕緊迎出去。

“謝謝你的邀請,”達魯總統握著我的手,很鄭重嚴肅地對我說,“鍾代辦,我代表吉多政府正式歡迎你們在吉多設立大使館。這是兩國關係中的一件大事,是我們的榮幸,也是對我們的巨大支持。當然,我也非常歡迎你來我們吉多當代辦。”

達魯總統說的時候,特意把“你”字拖長,說完,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十分高興總統閣下和夫人親自出席我們使館的開館招待會,”我說,“你們的到來是我莫大的榮幸,讓我感激不盡。”

“不用客氣,這麽大的事,我們當然要來,”達魯總統大笑著說。

總統一到,鮑爾斯就走過來,示意我招待會可以開始了。

一般情況下,這樣的招待會都會有專門的司儀,要麽由使館的二把手擔任,要麽由外文形象俱佳的其他外交官擔任,主持招待會的每一個環節。但我是光杆司令,使館沒有第二個人。我隻能自導自演,唱獨角戲,自己當自己的司儀。我先把總統達魯和鮑爾斯常秘請到身邊,然後拍拍手,招呼大家都聚攏來。客廳不大,來的客人多,有的已經站到院子裏去了,聽見招呼,都聚攏過來。我清清嗓子,宣布招待會正式開始。

首先是奏兩國國歌,先是吉多國歌,然後是我們的國歌。事先,我準備了一個雙卡錄音機,兩邊各放一盤磁帶,一盤是吉多國歌,一盤是我們的國歌。我把放國歌的任務交給了布萊恩。我怕他搞錯順序,事先同他演練了無數遍。

我一說現在奏兩國國歌,等在錄音機邊上的布萊恩按下一個“play”鍵,吉多國歌響起來。吉多國歌奏完,布萊恩按下停止鍵。換了一邊摁下去,放我們的國歌。國歌放完,我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現在輪到我講話。外交講話是有講究的,要遵循一定的套路。我為居華大使起草過很多次講話稿,對講話稿有一定心得。準備講話稿,有幾個方麵一定要做到。譬如,你到別人的國家,總得說說人家的好,誇誇人家吧。這是一個。譬如,你是外交官,總要說到兩國關係吧,這是你主管的領域,責無旁貸,最好講一兩個兩國建交的傳奇故事。這又是一個。還譬如,兩國關係當中總有一些重要的問題,尤其是一些敏感問題,也要涉及到。這些是講話的基本點,講話稿中一定要有。

這次為自己準備講話稿,還是費了我不少腦子和時間。在做其他事情時,我也會想著講話稿。雖然有套路,雖然就是那些話,但針對不同對象,麵臨不同的情況,在譴詞造句,承轉啟合,層次順序上都有不同,做起來並不容易。再說了,這是我到吉多後第一次講話,一定得開個好頭,有個好的亮相。我心裏也清楚,起草講話稿和自己講話不是一回事。我有起草講話稿的經曆,自己講話卻是第一次。為確保萬無一失,臨場有個好的發揮,我事先還演練了好幾次,直到熟記於心。

開口講話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有點緊張的情緒平靜下來。我首先宣布我們駐吉多大使館正式開館。剛開始,我說話有點趕,嘴巴有點跟不上,畢竟英語不是我們的母語。趁大家鼓掌的時候,我穩了穩節奏。按照套路,我先用幾句話,誇了吉多風光的美麗和人民的友好。我能感覺到,下麵的人聽了都很高興。接著我講了兩國關係的重要性,然後話鋒一轉講到兩國關係當中的敏感問題。我們同吉多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就是第三方問題。越敏感的問題越不能回避,回避不說,別人會以為你不在乎,引起誤解。所以一定要講。當然講要講究技巧,既要闡述自己的立場,又不得罪對方。我講的時候,不直接提第三方,而是重點表明我們對國家統一的立場,同時強調對吉多方麵尊重和支持這一立場表示讚賞。這看似沒有新意的外交辭令,實際上好有一比,就象是西遊記裏的“緊箍咒”。

第三方問題一講完,我停頓一下。到現在,我已經可以從容掌握講話的節奏了。我用眼睛的餘光掃視一遍站在我麵前,聽我講話的客人。我發現除了有一兩個人外,大家眼睛都盯著我。顯然大家都在認真聽我講。

Sofarsogood,該收尾了,我對自己說。“今天開館也適逢兩國建交十周年。在這樣大喜的日子裏,我們駐吉多大使館的建立也就更多了一層意義,標誌著兩國友好合作關係進入一個新時期。大使館的開館得到了達魯總統、吉多政府和在場所有朋友的支持和幫助,我在此謹向大家表示衷心感謝。我很高興擔任使館的第一位臨時代辦,我願為兩國關係的長足發展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我相信在履行我的職責時,我一定能得到大家的慷慨支持和幫助。”

最後一句話,我用的英文是:Iamsurethatwhendischargingmyduty,Iwillhaveyourgeneroussupportassistance。這是一句英文套話,用在這裏恰好是我最想說的。

我一講完,達魯總統帶頭,大家給了我一陣熱烈的掌聲,我鞠鞠躬表示感謝。我剛想走開,突然看見鮑爾斯在衝著我笑,還用手指了指自己。我突然想起我還需要履行司儀的義務,趕緊回去。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下麵請允許我邀請尊敬的吉多外交部常秘鮑爾斯先生講話,”我說。我的小失誤,娛樂了大家,包括達魯總統在內,在場客人都笑了起來。

鮑爾斯彬彬有禮地向我欠了欠身體,也向總統點了點頭,然後接過秘書遞過來的講稿,開始講話。鮑爾斯代表吉多政府祝賀我們在吉多開館,也感謝我國政府自兩國建交以來對吉多的慷慨支持與幫助。在第三方問題上,鮑爾斯也對我作了回應。鮑爾斯說吉多政府重申將一如既往支持我們在國家統一問題上的立場。鮑爾斯也沒有直接提第三方,但我明白他針對的就是第三方。這是我最想聽到的話。有了這句話,說實在的,其他的話都是可有可無,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外交講話中,有的時候,就是隻有一兩句話才是最重要的。

我高興地同鮑爾斯握手,感謝他剛才的講話。

鮑爾斯講話一結束,接下來我請客人享用準備好的吃喝。美中不足的是我沒有辦法讓他們準備民族特色的美食。我沒有廚師,我們的人也還沒有來吉多開餐館的,隻能將就著讓海葡萄旅館準備了一些當地食物,主要是魚蝦,配了一些麵點。還好我從基比帶來一些國內的罐頭,有黴幹菜扣肉和八寶飯,正好用上。至少有點民族特色的菜和甜品作為點綴。有招待員專門為達魯總統和夫人分別送上一盤食物,這是我同布萊恩事先商量好的。我陪著總統夫婦,聊他們去我國訪問的一些往事。我邀請達魯總統有時間再去訪問。達魯總統高興地答應了。

大家邊吃邊聊,興致盎然。正當我以為這場招待會會圓滿結束時,突然停電了。結果柴油發電機布萊恩怎麽也發動不起來。我沒有抱怨布萊恩。這一天,布萊恩已經做得足夠多。我想起有一位同事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沒有點意外的招待會是不完整的。他當然是調侃,但也說了實話,要確保一場活動沒有任何一點瑕疵,怕是比登天還難。還好,屋裏還備了桅燈。我讓服務員把桅燈點上。

達魯總統夫婦和其他客人是在桅燈的亮光中離開的。

等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夜已經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