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結束回到使館,呂淑琴不在屋裏。我到院子裏一看,果然發現呂淑琴在菜地裏。到吉多後,呂淑琴展現了這麽多年來我不了解的適應能力。這大概是女人的天性,女人比男人更善於變通,更善於適應新的環境。沒幾天呂淑琴就習慣了這裏節奏簡單的生活。她開始喜歡湛藍的大海、溫暖的氣候,還有院子裏姹紫嫣紅的花花草草。當然她也開始喜歡這塊菜地。我最失意的這塊菜地,自從呂淑琴接手後,長勢漸漸好起來。

“看來,我們有指望吃上自己種的菜了,”我說。

“是啊,”呂淑琴說,“沒有葉子菜吃,真的受不了。”

“是,”我說。

“那個青苔,根本就不是什麽綠葉菜,”呂淑琴來了之後,最抱怨的不是吃不上肉,而是吃不上綠葉菜。沒有辦法,我帶她去挖過青苔。呂淑琴吃後,很是吐槽。

“是,最多解個饞,”我說。

“綠葉菜還得靠自己種,”呂淑琴說。

我和呂淑琴說話的時候,屋裏傳來電話鈴聲。我趕緊回屋。電話是醫療隊隊長陸大夫打來的。

“鍾代辦,”陸隊長在電話裏說,“有一件事要向您匯報。”

“什麽事?”我問。我剛同陸大夫一起見完史皮斯常秘,陸大夫就打電話來,一定是有什麽要緊事。我心裏一緊。

“我跟您匯報過,達魯總統前幾天來醫院做檢查,查出了點問題,醫院建議總統到國外去複查,”陸隊長說。

“是,你跟我說過,”我說。

“我剛聽說,總統到了國外就病倒了,”陸大夫說。

“你聽誰說的,”我問。

“院長說的,”陸大夫說。

“那是什麽問題?”

“應該是心血管方麵的病。”

“嚴不嚴重?”

“具體我不是很清楚。我剛聽說就給您打電話。”

“好的,謝謝。方便的話,你繼續跟蹤這件事。有消息告訴我。”

“好的。”

放下電話,我腦子裏一片空白。這可是大事。達魯總統對於兩國關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是兩個國家間的關係,但落到具體運作上往往取決於一兩個關鍵人物。我們同吉多兩國關係所以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靠的是達魯總統。如果達魯總統病倒,兩國關係肯定會受到負麵衝擊。現在達魯總統的情況究竟如何,我需要盡快找人進一步核實。

“找誰呢?”我在屋裏一邊轉圈,一邊自言自語。

“你說什麽?”呂淑琴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回到屋裏。

“沒什麽,”我說。找塞克萊,不行。塞克萊是達魯總統的秘書,直接問太魯莽。找驢臉德皮肯定不行。找副常秘羅傑,好像也不合適。那隻有找倫傑。對,這個時候,隻能找倫傑。

我撥通了倫傑的電話。

“聽說達魯總統閣下病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你有沒有聽說,”簡短打過招呼,我直接問。

“我也是剛聽說,”倫傑說。

“你知道是什麽病?嚴重嗎?”我問。

“說是心血管病,什麽情況我不是很清楚,”倫傑說。

“那他現在在哪裏?”我又問。

“據我所知,他在E國,”倫傑說。

再問,倫傑已經沒有更多的信息。放下電話,我心亂如麻。我突然為自己悲哀起來。我走到院子裏。外麵起風了。大王棕在風中嘩嘩地響,一片樹葉老了,正往下落。大王棕的樹葉很大,一片能有近兩米長。葉柄緊裹著樹幹,樹葉掉落的時候,葉柄要先從樹幹剝離,劈裏啪啦吱嘎吱嘎地響著,然後整片樹葉重重地砸到地上。我躲開了一點,看著這片掉下來的、比我都長的大王棕葉。

我預感到我們同吉多的關係會變得艱難,甚至會出現最後showdown的可能。如果要攤牌,我該如何接招?我有勝算嗎?

我搖了搖頭,歎口氣。我知道,我能用的資源已經十分有限,鮑爾斯不在了,達魯總統又病了。吉多政府當中唯一堅定支持我們的力量眼看就要難以為繼。我知道,這一派力量當中還有社會發展和漁業事務部部長狄維普。但他能擋住達魯這派力量的式微嗎?我看難。與此同時,穆尼副總統將會接手吉多政府。穆尼這派是我需要爭取的力量。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成功把他們爭取過來。

“你在幹什麽?”我聽見呂淑琴在叫我,“還不進來吃飯。”

“要下雨了,”我說。剛進到屋裏,雨就傾倒下來。看來,我還要經曆一場外交上的暴風雨,我想。

第二天,我接到驢臉德皮的秘書打來的電話,說是德皮常秘有事找我,請我到外交部去一趟。我預感到這將是一場不同尋常的會見。驢臉德皮當上外交部常秘之後,我一直試圖同他改善關係,但沒什麽效果。

超過約定時間半個多小時,我才見到驢臉德皮。德皮說他正忙著處理幾件急事。

“沒事,”我說。不守時總有借口,我心想。

“代辦先生,今天找你來,有幾件事想同你商量,”德皮尖聲細氣地說,“第一件事,就是醫療隊來了之後,穆尼代總統跟我商量,希望他們能到別的島去轉轉。”

“簽訂兩國醫療衛生合作協議的時候,我記得我們口頭達成過一致。醫療隊來後,我也同他們說過,應該沒有問題,”我說。我注意到驢臉德皮提到穆尼時用的是代總統。

“穆尼代總統希望他們早點去,”德皮說。

“那我同他們再商量一下,”我說。我知道,驢臉德皮想讓醫療隊早點去別的島嶼巡診,大選是最重要的考慮因素。他們是想用醫療隊替穆尼副總統拉選票。不過,我有我的考慮。在我看來,醫療隊既然來了,在國家醫院的效果不錯,去別的島轉轉,也可以擴大我們的影響。我沒有理由也不需要反對。

“可以,那請你盡快給我一個答複。第二件事,是關於第三方的事,”驢臉德皮說。

一聽到驢臉德皮提到第三方,我馬上警覺起來。

“我記得你找過總統府的人,說我同第三方的人有過接觸,”驢臉德皮不陰不陽地說。

“對,”我說。驢臉德皮這麽一說,我本能地意識到他想挑事。但既然德皮不回避,我也沒有必要回避。

“上次,我沒有承認,什麽原因,你懂,”德皮說,“其實,在我看來,這也沒什麽。我見了他們,就象我現在見你一樣,沒有什麽區別。”

“對不起,常秘先生……”我想打斷德皮。

“代辦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聽我把話說完,”德皮粗魯地阻止我說話,這同他尖細的聲音形成滑稽的對照。

我深吸了口氣,讓自己保持外交官的矜持、鎮定和禮貌。

“他們承諾向我們提供兩架飛機,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驢臉德皮說,“據說你是反對的。對我們來說,同你們的合作是合作,同第三方的合作也是合作,我不認為這兩者有什麽衝突……”

“這涉及到我們國家的統一和領土完整,當然有衝突,”我忍無可忍地打斷德皮。

“在這一點上,我們沒有提出異議,”驢臉德皮狡辯說,“我們承認你們國家的統一和領土完整。這與我們同他們進行合作並不矛盾。就象我們也在同你們合作。”

“對不起,常秘先生,我不能同意你的觀點,”我口氣堅定地說,“把我們同第三方混為一談本身就是危險的。這不符合我們兩國建交公報所確定的原則,我們堅決反對。”

“你聽我說,代辦先生,”驢臉德皮繼續狡辯,“我剛才說了,我們也在同你們合作。你們提出的海洋觀察站,我們也正在研究。我們並不是說不同你們合作。”

“這根本就是兩回事,”我說。“那我問你,第三方給你們兩架飛機,條件是什麽?”

“沒有條件,”驢臉德皮一臉無辜地說。

我忍不住笑起來,驢臉德皮居然會如此幼稚。居然以為可以在我們與第三方之間搞平衡。我現在算是聽出來了,驢臉德皮既想同我們合作,從我們這裏拿到好處,又想同第三方合作拿好處。魚與熊掌他們都想得。

“他們就是沒有附帶條件,”驢臉德皮說,“因此我們希望我們的合作會繼續,不會受到我們同第三方合作的影響。”

“對不起,”我斬釘截鐵地地說,“這不可能。我們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我想我們的原則立場從來就很清楚,第三方和我們之間,你隻能選擇一方,要不我們,要不第三方,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這樣,我們將無法同你們在海洋觀察站項目上進行合作,”驢臉德皮說,“你也知道,在這個項目上,我們正受到來自多方的壓力。”

“我希望這隻是你的個人想法,並不代表吉多政府。我相信吉多政府在這樣大是大非問題上會作出明智的選擇,”我說。我不想把驢臉德皮推到牆角。我給他留下轉圜的台階。

驢臉德皮嘟嚷了一句,沒有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