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去找了一趟塞克萊。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樣,這次我同驢臉德皮的會見,依然是四個字:不歡而散。驢臉德皮不著邊際的一番話,證實了我的擔心。達魯總統一病,穆尼副總統這一派掌權,兩國關係有可能麵臨危機。這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擔心,卻這麽快就要應驗了。
“外麵在傳總統閣下病了,Ihopethisisnottrue,”我婉轉地問。心底裏,我當然希望總統生病的傳聞不是真的。
“代辦先生,你來問,我也就不瞞你了,總統閣下確實病了,”塞克萊鬱鬱地回答。
“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Ihopeit’snotserious,”我說。既然塞克萊承認總統病了,我隻能退而求其次,希望總統得的不是什麽大病。我希望達魯總統隻是小恙,養幾天就能回來工作。那樣我們兩國關係的航船也就可以重返安全港灣。當然,我這麽說,也還有另外一層想法,是想試試能不能從塞克萊嘴裏套出一句兩句話來,好知道達魯總統究竟病到什麽程度。
“謝謝你的關心,總統應該是勞累過度,”塞克萊說。
“希望總統閣下早日康複,”我說。看來,塞克萊隻願承認達魯總統病了,不想透露更多病情,這是他的紅線。這完全可以理解。達魯總統身為一國之主,健康狀況好壞牽涉到國家政治社會穩定的方方麵麵,是高度國家機密。
“謝謝!我剛從E國回來,”塞克萊說,“總統閣下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我們都希望他早日回國,這個國家需要他,”我說,心往下一沉。塞克萊的話是在告訴我,他去了E國,見了達魯總統。剛才他不肯直說,現在是在間接告訴我,達魯總統的病情比較嚴重,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這是我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是,我們都希望總統閣下早點回來,”塞克萊接過我的話,重複了一遍。
“方便的話,請轉達居華大使和我本人對總統閣下的衷心問候,”我說。
“我一定轉達,”塞克萊說。
臨走前,我把我同驢臉德皮見麵的情況簡單告訴塞克萊,對德皮聲稱要同第三方發展關係表達了擔憂。
“你的擔憂,我十分理解,”塞克萊說,“這樣,我建議你去見一次社會和漁業事務部長狄維普。”
“謝謝你的建議,我一定盡快去拜訪狄維普部長閣下,”我說。我突然意識到,塞克萊讓我去找狄維普,是在強烈向我暗示,在達魯總統生病的情況下,狄維普將成為達魯總統這一派的領軍人物。那也就是說,狄維普有可能出任穆尼的副手,形成力量平衡。這讓我看到了扭轉兩國關係不利局勢的希望。
沒有想到,這在絕境中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很快被布萊恩澆滅了。
我回到使館,剛進院子,就見布萊恩的車開過來了。我在院子裏迎到了他。
“老板好,我給您和夫人送點疏菜和肉來,”布萊恩說,遞過來一個裝得滿滿的大塑料袋。
“謝謝,你這是從哪裏弄來的?”我問。自從紅魚島回來後,布萊恩同我走得比以前更近了,經常給我送些吃的喝的。
“托別人從基比帶過來的,你們趕緊吃,要不不新鮮了,”布萊恩說。
“那我就收下了,”我說。
“不用客氣,我下次再托別人給你們帶,”布萊恩說。
“多謝!”我說。我想同布萊恩告別,發現他沒有要走的意思。
“老板,現在到處都在傳達魯總統病重,您知道吧?”布萊恩站在原地,問我。
“我聽說了,”我說。
“他們在傳,說穆尼副總統已經掌管政府,說他要同你們斷交,說您就要離開吉多,這不是真的吧?”布萊恩問。
我震驚了。外麵的謠傳竟然已經傳到了這麽駭人聽聞的程度。
“沒這麽嚴重吧,你都聽誰說的?”我反問。
“大家都在說,要不我也不來問您了,”布萊恩說。
“那都是謠言,別信他們,我不會走,”我說。我需要在布萊恩麵前保持鎮定,不能失態。
“那就好,”布萊恩說。
“別聽他們瞎說,”我又補了一句。
“好的,老板,”布萊恩說,“另外,我昨天和博特船長喝了幾杯。”
“他還好?”我問。我去紅魚島時,開船的博特船長。
“他挺好,”布萊恩說,“他說起去紅魚島的事。他說他對不起您,讓您在回來的時候受驚了。”
“沒事,已經過去了,”我說,“我們不都好好的。”
“他說了一件事,”布萊恩說,“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你不都已經開了頭,說吧,”我說。
“那好,”布萊恩說,“博特說,他後來發現,船的發動機出毛病,是有人做了手腳。”
“你說什麽?!”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這話多大程度上可信,我並不敢肯定。但聯想到我回到吉多後,發現第三方有人來過,這種可能性確實不能完全排除。我突然頭皮一緊。如果是真的,如果博特船長當時不能及時把船修好,那我早就葬身大海了。這太讓人後怕了。
“他說有人動過手腳,”布萊恩重複了一遍。
“那他當時為什麽不說?”
“當時他隻是懷疑,就沒敢說。而且,情況那麽緊急,也顧不上。”
“那他現在肯定?”
“倒也不完全。”
“他能不能拿出證據來?”
“恐怕很難。”
我沒有再問。看來博特隻是懷疑,已經過去這麽些天,估計也拿不出什麽有說服力的證據。沒有證據,也就無法證實博特的說法。
“我覺得,現在形勢緊張,所以跟您說一聲。您還得當心點。”
“好,我一定當心。”
布萊恩一連串說的兩件事,把我的心緒徹底搞亂了。我拿著布萊恩送的菜和肉,悶頭回到屋裏。
“布萊恩來過了?”呂淑琴問。
“你怎麽知道是他?”我反問。
“你忘了,上次我們去過一次他的旅館,你說你剛來時就住在那裏,”呂淑琴說。
“嗯,”我說。
“你在信上也經常提起他,”呂淑琴說。
“嗯,”我說。
“你還說他是假國人,”呂淑琴說。
“嗯,”我說。
“你‘嗯’什麽‘嗯’,我跟你說話呢,”呂淑琴突然提高了嗓門。
“哦,是,我開始以為他是假的,後來發現他還真有我們的血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走神,趕緊多接了兩句。不能讓呂淑琴感覺出我心事重重。
“你還別說,他看著還真同我們有點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呂淑琴感慨道。
“是,”我說。我想起劉陽也這麽說過布萊恩。我把手上拿的菜和肉遞給呂淑琴。
“這是布萊恩拿來的?”呂淑琴問。
“是,”我說。
“我看看,有什麽,”呂淑琴把袋子放到桌上,開始往外掏,“有生菜,有菜花,還有黃瓜和柿子椒。”
我沒有說話。我又想到布萊恩說的事上去了。
“夠我們吃幾天的,”呂淑琴說,“還有一塊肉。這什麽肉啊,看著不是豬肉,也不是牛肉,像雞肉,又不是雞肉。”
“我看看,”我說。我一眼認出來,那是iguanameat,巨蜥肉。Iguana是南陸地區的一種大型蜥蜴,可以長到七八斤重,主要有綠色和褐色兩種,綠色的很漂亮,褐色的很醜,都很難同食物產生什麽聯想,但確是當地的一道美食。我在基比的時候被人騙著嚐過,是挺好吃的。
“這是當地的一種動物肉,味道有點像雞肉。”我沒敢說是巨蜥肉,怕嚇著呂淑琴。
“那怎麽做?”呂淑琴問。
“嗯,這裏買不到豬肉,要不用它剁餃子餡?”我想了想,說。
“這個主意不錯,”呂淑琴高興地說。
“過兩天,我們請醫療隊到使館來包一次餃子。他們來了,我還沒有請他們吃過飯,”我說。
“好,”呂淑琴應道。
我一邊對付著呂淑琴,一邊腦子裏開著小差,反反複複回到布萊恩剛才的話。布萊恩說的兩件事,真偽難辯,但對我來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必須得想好相應的對策。我意識到,一場外交風暴很可能就在眼前了,要想避免,當務之急是盡快見到狄維普,爭取狄維普出來阻止穆尼這一派進一步滑向第三方。與此同時,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兩國關係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使館麵臨的安全形勢將惡化。我一個人還好說,再怎麽著,也就我一個人。現在呂淑琴來了,我不能讓呂淑琴出什麽事。我想好了,這兩天我再去領養一條狗。有一條狗,我出門辦事,呂淑琴會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