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卡斯貴為一國之都,說實在話,卻很難同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首都聯係在一起。在我的外交職業生涯中,我當過幾年外交信使,到過不少國家,見識過大大小小幾十個國家的首都,象貝卡斯這樣的首都,卻是第一次見。到基比時,基比首都在我看來最多隻能算是我們家鄉的一座小縣城,而且還是山裏的小縣城。貝卡斯充其量隻能算是一個小山鎮,不,是小漁鎮,有一個小集市,幾家破舊的小商店,隻能買到最basic的商品,很多商品想買都買不到。
還好,郵局貝卡斯還是有的。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前,我們外交官的家信都是由外交信使來回傳遞。那個時代,外交信使應該是駐外使館最受歡迎的客人。我當過信使,也曾在使館負責接送信使。信使每個月來一次。信使來的那天便是使館所有人的節日。無論信使什麽時候到,到得有多晚,使館上至大使,下至司機,每個人都會耐心而焦急地等待。隻要信使一到,大家都會全體出來迎接,就像迎接凱旋的英雄。真的,英雄有的時候很簡單,就是能滿足你的某一點需求。信使滿足的就是我們同親人們溝通的需求。使館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收到來信,有的人多一點,有的人少一點。信收得最多的人最得意,往往會被別人羨慕。我最多一次收到過18封信,有從家裏來的,有同學來的,有原來單位的同事寫來的,當然少不了還有呂淑琴的信。但那樣風光的時候不多。一般情況下,我收到的隻有呂淑琴和家裏的來信。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信使不再遞送私人郵件,確實也不應該再遞送私人郵件,原來的做法改變了,變成通過郵局直接寄送。外交官們也就從原來望眼欲穿地盼信使,變成隔三岔五勤著跑郵局。
到了貝卡斯,我自然先去郵局,給呂淑琴寄了一封信。信早幾天就已寫好,隻是因為忙著準備招待會,一直沒來得及寄。我在信裏告訴呂淑琴,我已經到了吉多,一切都已經安頓好,請家裏放心。我還在信裏寫了我在吉多的詳細地址。前一封寫給呂淑琴的信,還是從基比寄出去的。我告訴她我要到吉多常駐,讓她等我的信,信裏會有新地址。我怕呂淑琴擔心,沒有在信裏告訴她我是一個人到吉多來的,使館也隻有我一個人。我不願讓她擔心。多年來,給呂淑琴寫信,給家裏寫信,我早已養成一個習慣,就是報喜不報憂。確實,呂淑琴一個人在家帶孩子已經不易,我不能再把自己的壓力轉給她。其實呂淑琴給我來信,我知道基本上也采用相同的方式,報喜不報憂,隻有實在扛不住了,才會抱怨一兩句,但那樣的時候少之又少。在我常駐國外的日子裏,我知道,呂淑琴逐漸變得堅強。
從郵局出來,我去了趟集市。貝卡斯的集市以海產品為主,這也對,吉多的特色就是靠海吃海。集市內海鮮品種十分豐富,都是漁民一大早剛打回來的,新鮮誘人,而且價格便宜,看著由不得你不動心,我買了兩條當地人喜歡的紅魚。這種魚長得有點象大黃花,魚鱗是偏紅的深粉色,所以叫紅魚。我想買點豬肉,轉了幾圏也沒有找到,問集市裏的人,都說沒有,隻得作罷。想買蔬菜,結果發現隻有幾樣塊莖類的,我們喜歡的葉子菜壓根兒就沒有。我隻能將就著買了點土豆西紅柿。轉出集市,我又去雜貨店買了幾樣日用品。
買完東西,時間已到中午。我有過一轉念想去海葡萄旅館看看布萊恩,順便感謝他這幾天來幫的忙,想想在吃飯的點上去找他,不禮貌,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往回走,正是吉多太陽最毒辣的時候,照在身上,像是要把人給烤熟。我盡量找有樹蔭的地方走。即使這樣,不多一會兒就汗流浹背。我一路走一路歇,終於遠遠地看見了鐵橋。見到鐵橋,也就差不多到家了。一過鐵橋,再上一個小坡,就是使館。
走到橋頭,我聽見身後有馬達的聲音傳來,由遠而近。我聽出那是摩托車的聲音,起初我並沒有當回事。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樣,在吉多騎摩托車的大多也是年青人,喜歡招搖過市。我不喜歡摩托車,對摩托車從來沒有過任何好感。在吉多,我似乎更討厭摩托車。摩托車噪音大,常常將島上本有的寧靜攪得支離破碎。
摩托車的馬達聲越來越大,越離越近,我下意識地感覺到了威脅。摩托車似乎正朝我衝過來。我一邊本能地往橋邊讓,一邊想回過頭去看個究竟。就在那一刹那,摩托車直直朝我猛衝過來。我躲閃不及,被狠狠地撞倒在地。
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慢慢醒過來。醒來時,我發現身邊圍著幾個人。他們都是吉多當地人。我感覺頭暈,伸手摸摸腦袋,腦袋上鼓起了一個包,但竟然沒有破,也沒有流血。我伸伸手和腿,發現左手和左腿疼得厲害。我想坐起來,卻怎麽也坐不起來,掙紮了幾下,身體還是不聽指揮。幾位好心的吉多人上前幫忙,扶我坐起來。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左膝蓋和左手臂摔破了,血跡斑斑,皮膚上還沾著沙子。我伸手小心摸了摸,剛一碰到,就感到刺骨的疼。我買來的東西,包括那兩條紅魚散落一地。
“Whathappened?”我張口問。但我意識到,我的嘴張開了,聲音卻沒有發出去。
“剛才我是不是被摩托車撞了?”我強忍著痛,又試了試。這回總算發出了聲音。
“是啊,”有人回答。
“那,那輛摩托車呢?”我問。
“走了,逃走了,”還是剛才那個人的聲音。
“那你們看見騎摩托車的人長什麽樣的?”我又問。
幾位吉多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我想起被撞倒前,我回頭看過一眼,騎摩托車的人是戴著頭盔的,看不清臉。
“那你們看清車牌沒有?”我再問。
“這裏的摩托車不用上牌照,”有人告訴我。
我無語。在吉多人的幫助下,我掙紮著站起來。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有人問。
“不用,”我邊說邊擺了擺手,順便指了指前方,還剩沒幾步路,我無論如何都能自己走到家,我想。
我剛試著向前邁腿,一陣刺心的疼痛傳遞全身。我無奈地發現,我根本沒法走路。
“要不,我用車把你馱回去,”圍在我身邊的吉多人當中,有人騎著一輛我們的國產自行車,見我走不了路,提出用自行車馱我回家。
這一次,我點了點頭,沒有拒絕。我沒有其他人可以幫我,使館隻有我一個人。我隻能依靠當地人幫忙了。
在場的幾個吉多人幫我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包括那兩條紅魚,交給我。我拿著東西,小心翼翼坐上自行車的後座。那位好心的吉多人推著自行車,一路把我送回使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