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眼看那抹極豔之紅被翻騰黑霧吞沒, 容華不假思索,飛身緊隨而下!

濁息爭先恐後鑽入仙脈,牽起鑽心劇痛。

容華愈加焦急, 盡全力鋪開神識, 卻隻能探知到無數堪比仙人境巔峰的魔物氣息。

他暗自咬牙, 當即強運靈力,向下飛去。

深淵之底, 是一道赤金焰河。

君尋隻曾於容華記憶窺見一隅, 此刻終於得見全貌。

磅礴河流烈焰翻卷,仿若豁開混沌的輝煌曙光, 連濁息也受其威壓驅離數丈之外, 根本無法靠近分毫。

君尋雙翼輕震,穩穩落入焰叢。

迄今為止,他還未見任何人能於濁息侵蝕下幸免。即便是他的鳳火, 也在直麵混沌時收效甚微。若要徹底將之消滅, 唯有這淵底神火方能做到。

而承受神火之人, 除了自己, 君尋不做他想。

思索間,光河竟變得極為活躍興奮, 甚至開始主動攀上指尖。君尋有些意外, 略一思忖, 當即心念一動, 卸盡靈力。

失去仙澤阻擋, 赤金火舌當即一擁而上,湧入仙脈!

幽紫鳳火嗅到危機迅速聚集, 卻被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吞噬殆盡, 竟無絲毫反抗之力。鋪天蓋地的劇痛席卷而來, 君尋悶哼一聲,當即兩眼發黑,單膝跪地。

可就在這單方麵的無情摧毀之下,卻有一絲極幽微的金色火苗由青年胸口竄出,徐徐搖曳。

容華從天而降,一眼發現那抹幾乎被金焰吞噬的烈紅,當即不顧一切撲將過去,冒著烈火炙烤,一把將人擁入懷中。

火舌早已快要將君尋的身體舔舐殆盡,竟比一片鴻羽還輕。容華心若刀絞,憂思更甚,正欲強提靈力助師尊掙脫火舌,衣角卻驀然被人一把攥緊!

清冽蓮香湧入鼻尖,終於將君尋的意識拉回清明。

可他卻勃然大怒,目眥欲裂咬牙切齒:“誰、準你、跟來的?!!!”

體內天地巨變,君尋根本無法控製力道,可容華卻無任何反抗之力,竟猝不及防被摜退數步,重重撞上嶙峋岩架!

肋下數聲裂響,容華悶咳幾遭,唇畔當即溢出猩紅。

君尋根本未曾想自己竟有如此力道,神情怔愣間眸底劃過痛色,卻又瞬時被瘋湧而起的火焰淹沒,一時難控,重重跌倒。

容華捂著胸口,瞳孔緊縮。

以他的目力,自可看清火焰之下,掙紮起身的師尊周身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焦枯剝落,又化作黑煙飛散。

他心焦不已,勉力支撐想要再次上前,對方卻猛然仰頭,一聲長嘯!

猶如鳳鳥唳鳴,蘊著淩駕天地的莊嚴靈壓。

無數奇形怪狀的漆黑魔獸下餃子般墜入淵底,要麽被滔天焰浪吞噬,要麽被威壓碾作汙泥,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音波回**,容華也蒙受衝擊,終於偏頭嘔出一口鮮血。

今日劇變令他身心皆創,早已是強弩之末,卻仍瞪著眼睛,視線一刻不敢離開師尊。

後者倒伏在地,紅衣早已化作焦塵。周身發膚皆腐朽剝落後,卻露出了內裏一層耀目流光。

衝天金焰在淵底橫行霸道,幾乎將濁息吞了一半。此刻終於緩慢聚集,化作一朵焰蓮,將青年輕柔托起——

星輝灑落,光塵飛散,終於再度露出那張極度張揚美麗的臉。

升騰火舌化作雲絮,自發織作一身繁複柔軟的曳地紅衣。與此同時,一雙輝煌燦爛的金色羽翼舒展而開,青年幾乎及膝的青絲也隨之褪色,化作陽光拋灑一般的流金。

容華屏息,望著對方赤足點地,緩緩睜開雙眼。

不同於往日的嬉笑怒罵或頹靡厭世,青年神情平和寧靜,更似一尊高不可攀的遙遠神祗,垂眸時眼底瑩紫剔透,倒映出容華頗顯狼狽的身影,不含一絲雜質。

萬籟俱寂。

二人視線半空相交,紫眸青年微微怔愣,旋即恍然一笑。

“大夢誰先覺……原來如此。”

眼前之人過於熟悉,又如此陌生。

容華喉頭發緊,前者卻率先靠近,想要抬起右臂又動作一頓,繼而換作左手,在容華眉心輕輕一點。

熾熱溫柔的力量包裹全身,頃刻將滿身隱痛治愈。

他緊緊拉住對方袖角,唇瓣翕動,可望著那雙清澈見底的平和眼眸,卻驟然失語。

後者則隻是輕笑一聲,反手曲指,沿著容華下頜一勾,動作行雲流水,柔軟指腹卻仿佛點著火,在頸項劃出一片燎原業焰。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

——這個人,這道比驕陽雲霞更為溫暖燦爛的光華,他從來都是以仰望的姿態追隨著,仿佛一切從不曾改變。

冒出這個念頭的一瞬,突如其來的困倦倏爾湧上靈台,似要強行將他拉入夢鄉。

容華驚覺掙紮,卻被君尋再度一點眉心,終於不由自主,墜入其間。

*

冰冷,寂靜。

這是他意識蘇醒的第一個念頭。

他動彈不得,似乎半個身子都被涼涼的東西包裹著。試著動一動,卻唯有細碎的簌簌聲。

周遭皆是與自己同源的氣息,他試著將認知放開,整片天地頃刻撥雲見日,清明起來。

天穹暗沉,漫無邊際。

接天白葉鋪陳星漢之上,與頭頂形成極鮮明的反差。

除此之外,還有飄渺無狀的雲霧,石塊堆砌的平台……

他像個初初接觸世界的新生子,帶著貪婪的好奇吸收著周遭的一切信息,直到將這片天地探索完畢,卻也沒發現第二個如自己一般的存在。

他發呆許久,忽而悟到一個詞——孤獨。

望著頭頂天幕,這種感受開始擴散,忽而蓋過他對於新世界的好奇與喜愛,甚至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可就在這時,一聲清鳴響徹天地!

他一個激靈,登時循聲望去,但見天穹竟不知何時染上了半層燦爛綺麗的明亮顏色。

一股平和又熾熱的氣息逐漸逼近,無邊無際的溫暖幻光翻卷聚攏,凝作比周遭所有事物都要耀目的身影。

隨著向前的腳步,煌煌光華飄飄抖落,終於現出來人被遮蓋的本相。

光影的衝擊太過綺麗,他甚至來不及判斷對方是敵是友,那人卻已瞬間覺察落於自己身上的感知,輕“咦”一聲,竟準確無誤地尋到他所在,舉步走了過來。

他愣在遠處,緊張又雀躍——

這人太過美麗,根本無法用自己尚且貧瘠的認知形容。可對方卻大剌剌一掀衣擺,在他麵前席地而坐,眸底仿佛還盛著未散盡的華光。隻一眼,便叫他全身都被溫水浸過一般,隻餘恍惚飄然。

“不過萬年,竟已生出靈智了?”那人凝眉片刻,又忽而一笑,“時也,命也,緣分所至啊。”

邊說著,邊伸出指尖,隔空一點。

數不勝數的信息磅礴而來,似有滾燙力量撥開迷霧一般,更多認知油然而生——

那是一襲煙霞般明亮繾綣的紅衣,柔軟衣擺上鋪陳大片大片的璀璨金發,仿佛清晨散落的曦光。再向上,是那人線條昳麗精致的五官,幾乎得盡造物寵愛;以及一雙透徹瑰麗、似能洞察萬物的紫色眼眸。

眸底清澈剔淨,似有星河漫漫,倒影是一株小小的、尚未綻放的蓮。

他分外欣喜,幾乎手舞足蹈,那株小蓮便也有些笨拙地在那片星河深處搖曳起來。

對方失笑,彎著眼眸一曲指,隨手沿著花苞輪廓一勾。

“叫你什麽才好呢?”

他單手托腮,很是苦思冥想了一晌,最後卻又擺了擺手:“……罷了,何必再造因果。待你化人,自己取罷。”

這個地方沒有晝夜,從紅衣人給予的認知中,蓮花得知此地名為“太清無上境”,上承鴻蒙虛空,下護新生之界——那個被稱為“火種”的地方。

而那人也並非一直待在這裏,相反,要間隔許久許久,他才會出現一次。

這些蓮花都不關心,他隻知雲霞染透天穹,便是對方要回來了。

為了每次都讓那人同自己聊聊天,他拚命吸收一切所能觸及的能量。可隨著認知的逐步增強,他也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異狀。

比如紅衣人雖一直神情溫和平靜,可更多時候他都很疲憊,甚至傷痕累累。隻是紅衣勝火,若非血腥氣味過重,根本不會使人發覺。

蓮花不知他的敵人是誰,卻恨不能立時化作人形與他並肩作戰。或許真是因這執念太盛,他當真覺得自己一日比一日自由,連本體都花瓣舒展,漸漸盛放。

可這一次,紅衣人卻遲遲沒有歸來。

……他是受傷了,還是發生了不得脫身的意外?

蓮花焦心不已,拚命修煉,隻想離開這絕境親自將人尋回。

可就在他預感自己即將化人的前夜,天際金曦漫湧,那人終於回來了。

蓮花還沒來得及歡喜,便發覺對方氣息極為紊亂不定,甚至雪白肌膚下,還有道道不詳黑氣沿著經絡竄行肆虐……可看到自己的第一時間,那雙紫眸還是蘊出了溶溶笑意。

“……終於到這一日了?”

一如往昔,他仍舊一眼看穿了自己如今修為。

蓮花由星河倒影中看到了自己模樣,千瓣蓮華蓬勃盛放,靈氣繚繞,甚至隱約能夠看出人形。

他無法言語,隻得拚命搖曳花盞,試圖表達關切。可青年卻罕見地有些精神不濟,化出酒盞出神許久,才伸手拂來。不同以往的溫柔熾熱,柔軟指腹竟冰冷駭人,透著一股死氣。

“萬年時限已至,今日許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他薄唇泛白,卻仍彎著眼眸,“觀你模樣,大約這幾日便可化形,便預祝你一切順利。”

話音未落,他廣袖一拂,又是鋪天蓋地的信息翻湧而來,幾乎將蓮花淹沒。

光影紛雜中,蓮花隻能勉強捕捉到他幾乎破碎的嗓音:“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我回不來,這一切便交給你了……抱歉。”

語畢,他隨手一攏快要滑落肩頭的颯颯紅衣,終於拾起酒盞,將早已冷透的瓊漿飲盡。

“……你珍重,我走啦。”

見他起身便要離去,口中說著從未有過的道別之言,蓮花忽然意識到,這次,可能是訣別了。

再等等——

再一夜,我就能讓你看到我的樣子,就能同你談天說地,就能與你並肩作戰——

隻要再等一等我啊……

他拚命調動所有靈力,用盡全力想要挽留那片繾綣紅衣。卻終究失之毫厘,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化光消散,再無蹤影。

夢境起落,神念終於得以脫身,容華猛然驚醒!

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疲憊,太陽穴跳痛,白衣青年怔愣片刻,緩緩起身。

入目,是離天宮特有的黑曜石穹頂,星辰遍布,悠遠空曠。

容華視線緩緩移過寢殿花窗,最終落在案邊的一尊封存的酒壇之上。

“尊上,您終於醒了。”

低沉男聲由榻側傳來,容華捏捏眉心,嗓音微啞:“……我睡了多久?”

不知何時跪伏一旁的青衣侍從垂首道:“自您被……那人送回,已過十日有餘了。”

容華擰眉,沒有回應。

他心中清楚自己是墜入夢境,卻未曾想過那夢如此真實,竟讓他意識不到,無法自行醒來。

夢中那紅衣人……除卻一頭金發,分明便是師尊樣貌,可夢中的“自己”又是誰?

他預感到有什麽已經呼之欲出,卻仿佛拚圖少了一塊,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容華頗為頭痛,又驀然心頭一沉,猛然抬頭:“你說‘送回’?”

侍從頭埋得愈低,恭敬道:“稟尊上,正是聖、聖妃。是他將您送回離天宮,又離去了。”

“……聖妃?”

白衣聖人不知想到什麽,有些自嘲一笑:“以後不必再提這個稱謂——他還說什麽了?”

“是,聖……那位仙長還說,外界之事無須您再操心分毫,一切他會接手——還有……從此之後,不必再見……”

仆人越說聲音越小,空氣中愈發冷沉凝重的威壓讓他幾乎不敢再發出聲音,大氣都不敢再喘一個。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凍死當場之時,殿門卻被乍然叩響。

厚重木門被推開一道縫隙,天光灑落,吹來一片熏暖繾綣的桐花香氣。

青衣侍從立即識趣退下,容華視線跟著飄搖飛舞的淺紫花瓣,落在單膝跪地的黑衣男子身上:“何事?”

後者似乎有些不太情願,但還是沉聲回應道:“尊上,聖宮出事了。”

容華正心煩意亂,聞言當即冷嗤一聲:“……與我何幹?”

黑衣男子又猶豫了一瞬,接著道:“是……那個人,他那日將您放下便殺上聖宮,逼得近神天那位出手應戰,直至一刻前方出結果。”

容華沒有出聲,來人頓了頓:“據消息,聖人身負重傷墜落近神天,而那一位……聽說也傷得不輕,如今往修羅城去了——尊上?!”

凜冽寒風撲麵而來,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瑟縮一下。

再抬首時,白衣聖人卻已不知所蹤。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這次回來準備好好完結了TvT

為了致歉以及補償大家本章評論掉落大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