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蓓接到知音的電話:“知道了, 一會兒見。”

聊完了,向蓓又燒了幾片牛小排,狼吞虎咽。

薑臨晴:“你別急啊, 小心燙。”

向蓓匆匆喝了兩口冰啤酒:“我的新搭檔退出音樂圈很久了,但嗓子合我心意。我們組樂隊參賽, 得磨合一下。我先走啊,我已經埋單了,你自己慢慢吃。”比賽的日子越來越近,她有些焦躁。

薑臨晴:“你去吧。”

向蓓急急走了,差點撞上隔壁的椅子。

剩下幾大盤肉, 薑臨晴一個人慢慢燒,慢慢吃。她安靜極了。

周圍特別吵。這是小朋友的節日,尤其鬧騰。

斜對麵坐了一家五口,三代人。

後麵的一桌,一家人合合滿滿。小孩子喊著“媽媽”, 喊著“爸爸”, 清脆聲音很有穿透力,不停鑽進薑臨晴的耳朵。

對於一個沒有家的人, 她不再是誰的孩子。她得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扛著。

她吃完出去, 到處可見奔跑的孩子。

一個女孩喊:“爸爸, 爸爸,背我。”

瘦高的父親笑著蹲下來。等著女兒爬上背,他站起來, 昂起頭:“高不高?”

女孩哈哈大笑:“我最高, 我最高。”

薑臨晴渾身發冷, 耳邊似乎響起一些尖利的、粗嘎的聲音, 有些如鋒利的刀片, 有些如笨重的錘子。她木然地坐在中庭休息凳,木然地等這一對父女慢慢走過去。

她眼裏有什麽要奪眶而出,她忍住了。

直到一個女孩大喊:“媽媽。”

回應的聲音溫柔慈愛:“哎。”

薑臨晴終於忍不住,把頭低得不能再低,眼裏流出的東西落到她的褲子上,留下點點水漬。

母親走時的悲痛,至今清晰。

她連家也沒有了,她隻剩一個人。逢年過節,她無處可去。她失神著。

一個男孩撞了她一下:“大姐姐,對不起。”

薑臨晴倉皇地起身,倉皇地逃回了公寓。

她家有池翮。雖然是花錢買的,但她已經將他安到她家的名額上。

薑臨晴洗了一個熱水澡,燙得皮膚發紅。心裏散發的慌張,久久不散。她命令自己不去想,不能想。

潘朵拉的盒子一旦開啟,她可能合不上去的。

心煩意亂時,她去了房間找藥。

醫生開了一大袋的安神藥。安神藥是她的說法,醫院裏講,那是抗抑鬱的精神類藥物。

床頭櫃的抽屜太小,放不下那堆藥。藥袋子被掛在窗簾壁鉤上。

大多時候,她忘了這袋東西。因為被窗簾擋住了。

薑臨晴讀著藥盒上的醫囑。同時,她記得醫生的話,非必要時,能不用藥就不用藥。

她抖了抖手,覺得自己將要焦頭爛額了,胡思亂想了。

對了,她有工作。譬如池翮說的文化青年扶持計劃。

她和彭寅接觸之後才發現,有時候摒棄商業思維,感受大有不同。

工作使她冷靜下來。她把藥袋子掛回窗簾壁鉤上。

幸好,她有工作。

薑臨晴呼了一口氣。

今天是一個節日,她很久沒給自己買禮物。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

幸好,她有池翮。

薑臨晴剛要走出房間,想起來,她其實有給自己買了新東西——一條穿不出去的裙子。

既然穿不出去,唯有自己欣賞了。薑臨晴換上那一條裙子。就當是自己的兒童節禮物吧。

她在鏡中照著。

她喜歡她的身邊站了池翮時的樣子。

多年前的一個兒童節,小小的池翮眼巴巴望著別人的父母。

自那以後,呂薇每年都為侄子慶祝兒童節。池翮長大了,也沒有反對。

慶祝六一就成了池家的傳統。

池妙旌以前喜歡這個節日。成年了,她自己橫行霸道,堅決不再當小孩。

池翮是池家最小的一個,他不說,就成了所有人的孩子。

池妙旌拍了一下弟弟的肩:“我托人在國外買了個東西,本來要給你當兒童節禮物,但我落在咖啡館了。沒趕上今天的日子。”

池翮扯起笑:“心意到了就好。你送太多,我嫌麻煩。”

呂薇在餐廳裏布置了幾個氣球。

所有人都在想辦法填補池翮父母的空缺。

席間,池巍問起工作的事,嚴肅的話題少了兒童節的氣氛。

而且,呂薇說:“關於你說的藥物副作用,我跟金醫生聊過,時間能治愈的。”

池翮:“伯娘,兒童節就不聊大人的話題吧。”

呂薇掩了下嘴:“不講了啊。”

飯後,池翮去房間收拾了幾件衣服。

當上池總,就不能再穿特價款。

那一束狗尾巴草的幹花,屹立在床前。黃黃綠綠的顏色,池翮隻望一眼就覺得心安。但他好久不在這裏睡了。

薑臨晴的公寓確實小,他添了東西進去,現在擠得滿滿當當。

池太子爺放著大房子不住,非得擠在小公寓。

薑臨晴聽見開門的聲音,急急走過來。

池翮轉過頭。

隻見她穿了一條吊帶裙,細長吊帶掛在纖細的肩上。帶子太長,險險挽住雪峰。

裙子是純色的黑,沒有其他裝飾。她肌膚白,猶如裝狗尾巴草幹花的玻璃瓶般清透。

但她臉色也蒼白。

如果臉頰若桃子一樣紅,那就更美了。

池翮笑:“大美女。”

薑臨晴立即向他撲過來。

他把兒童套餐擱在玄關櫃,摟上她的腰:“想我了?”

她靠在他的肩上。想的,想了一晚上。有這樣的肩膀靠一靠,她才覺得沒有被遺棄。

“我回來了,給你帶了一份兒童套餐。”他的手一滑,才探出,這條裙子的後背開了一個深V。他從開叉處滑進去,摸到了她的挺翹。

“兒童套餐?”

“嗯。”他低著眼。

她抬起頭。

“薑臨晴小朋友,兒童節快樂。”他啄了啄她的唇。

薑臨晴笑。她在燒烤店吃飽了,但不介意來一頓宵夜。

她拿了一根薯條,蘸著番茄醬,一口咬上去。剛炸出來的薯條又酥又脆,有她童年的味道。“你在家過兒童節開心嗎?”

“還行,這是長輩的心意。”就算他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也沒有拒絕。

薑臨晴點頭:“我現在也很開心。”

“嘴角沾上番茄醬了。”池翮親了親她沾上的番茄醬,“要不要做一些更開心的事?”

有何不可?她與他本來就要尋開心。

他拉過她的一條細肩帶:“今天是特地換上這件裙子嗎?”

薑臨晴點頭:“嗯。”

“等我?”

“嗯。”

“等我來給你脫?”

“嗯。”她的麵色仍然泛著白。

他湊過去。

薑臨晴紅唇微張,欣然迎接。

歡愉有時候是柔情的,有時候又是猛烈的。無論怎樣,她總是被逗弄到無力。

池翮的興趣是亂來,他想怎樣就怎樣,隨性而行。

好比這一個晚上,他沒有解下她的裙子。

吊帶滑下一邊,她也露了一邊。另一邊完好整齊。裙子穿在身上,裙擺堆在腰間。她頭發淩亂,麵上終於褪去了一夜的蒼白,覆上一層胭脂色。

她又鎖緊了潘多拉的盒子。

完事以後,池翮幫她解下裙子,給她換了舒適的居家服。

她沒什麽力氣,躺著休息。

他撫了撫她的唇:“如果不是明天要上班,我們就再來一次。”

薑臨晴看他一眼:“你是老板,你上班還打卡?”

“金主說話總是拐彎抹角。”池翮低笑,“是不是想再來一次?”

“你問我,我就不要。”她要蓋上被子睡覺。

“我不問了。”池翮說,“你明天遲到扣的錢,算在我頭上。”

她剛剛穿上的家居服,又被扒下來。薑臨晴隻能喊他的名字,一聲一聲地喊。

有他,她才能這樣快樂。

薑臨晴問起文化青年扶持計劃。

池翮:“你感興趣?”

她點點頭。

他無法二十四小時陪在她的身邊,她需要工作來充實自己。

池翮:“我跟他約一下。”

周續將時間約在星期五的晚上,地點是“有光”咖啡館。

晚上的咖啡館已經打烊。池翮和薑臨晴過去時,早關門了。

薑臨晴想起她和池翮在這裏的日子,差點脫口而出,這裏是紅娘之地。

但她和池翮未必牽到了紅線。**的快樂,與感情無關。

周續直到八點才過來。

池翮漫不經心。

薑臨晴正襟危坐。當她見到周續,愣了一下。這不就是音樂會那一天,開跑車的男人嗎?

她看了池翮一眼。

池翮望過來。

她的表情特別古怪,像是竊喜,像是幸災樂禍,像是圍觀好戲。

“池翮,我來晚了。”周續坐下來。他氣質狂放,眼睛如鷹,“這位小姐就是上次咖啡館香水展的策展人吧?”

池翮沒有為二人介紹的意思。

她唯有自己開口:“你好,我叫薑臨晴。”

“我叫周續,我先跟你講一講文化扶持。”周續直切主題。

池翮坐在一邊,沒有插話。

薑臨晴一邊聽,一邊暗自揣摩,這兩個男人和咖啡館老板有關係吧?他們之間是不是有敵意?

池翮的沉默難道是……吃醋?

光這樣想,冒酸的人其實是她。

談完正事,周續完全撇下了池翮:“薑小姐,我們交換一下聯係方式。以後有事,我直接找你。”

池翮懶懶地望去一眼。

薑臨晴公事公辦,加了聯係方式。

周續:“要不,我請二位吃飯?”

池翮:“不必了。事情談完就走吧,至於價格,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數。”

周續:“價格也是我跟薑小姐談吧?”

池翮:“不,價格我來談。”

周續點頭:“知道了。我先走了,你們關門吧。”

直到周續離開,薑臨晴才問:“你見到他不高興啊?”

池翮:“磁場不合,談不來。”

薑臨晴:“我那天沒有跟你講吧?這位周先生和咖啡店老板……有曖昧。”

“是啊。”池翮很自然。

她卻驚訝了:“你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

“難怪你說跟他談不來,是不是……吃醋了?”

池翮笑了下:“這酸溜溜的口氣,是誰吃醋啊?”

薑臨晴昂著頭:“走了。”

“對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妙旌姐姓什麽?”池翮站起來。

“沒有啊,怎麽了?”

“我跟你講,妙旌姐姓池。三點水,一個也,池。”

薑臨晴愣了愣,反應過來了:“你個大騙子。”

池翮一笑了之。

星期六的生日宴,池翮開車送人過去。

將到目的地,有一段路正在修建,車流被截在半途,從路口就開始塞車。

薑臨晴說:“我走過去吧,不遠,就在前麵了。”

池翮:“聚會結束我再來接你。”

“知道了。”她下了車。

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又或者已經陌生了。

那是楊飛捷。

他從地鐵站出來,沒有轉頭,直接向前去。

薑臨晴慢了步子。

楊飛捷也是跟虞雪卉那群人玩的,他被邀請,理所當然。

薑臨晴驚訝的是,聽到這一場生日宴時,她完全沒有想到要跟楊飛捷見麵。

她好像很久沒有想起他了。

她和他隔著距離。高中時,她不敢上前,也是和他這樣,不遠不近的。

按照他們的步速,楊飛捷會先到。她再去。這就避免了二人的見麵。

然而,路上一人突然攔住楊飛捷,向他問路。

楊飛捷非常熱心,回頭手指一指,指到了薑臨晴。

兩個人在那個瞬間都怔了一下。

路人道聲謝,走了。

楊飛捷停在原地,望著薑臨晴。

短短的路程不足以令她想太多,她隻能說:“真是巧,我剛下車。”

楊飛捷:“是啊,我坐地鐵過來。”

兩人並肩走在一起。

薑臨晴和他拉了拉距離。因為修路,路邊圍了路障,堆了些石塊。她為了躲坑,不得不與他挨近。

說什麽好呢?又說不出什麽。薑臨晴突然說:“對了,上次那把傘。”

楊飛捷笑:“一把傘而已,你惦記這麽久。”

薑臨晴低頭:“一直在我那裏放著,不好意思。”

楊飛捷:“沒關係,那把傘送你了。”

薑臨晴:“哦。”

楊飛捷:“最近工作忙嗎?”

薑臨晴:“一般。你在這裏工作習慣嗎?”

楊飛捷:“還行。節奏比較快,有點像高三的時候。”

薑臨晴:“工作起來是這樣,沒有讀書的時候自在。”

“是啊,有的時候。”楊飛捷說,“我特別想回到高三那一年。”

“啊?”那真是辛苦的一年。

“你呢?”

薑臨晴搖頭:“我不想再來一次高考。我不是尖子生,高考拚過了,如果回去還要那樣努力,我會頭疼。”

楊飛捷慢了語調:“也是,時間不能倒流。”

“班長,你現在是歸國人才,同學們都羨慕你的工作呢。”

“你羨慕嗎?”

“你肯定比我高薪啊。”

楊飛捷笑了下:“工作不是隻有薪水這一項評估。”

“你的工作累嗎?”

“還行。”楊飛捷停下來,“對了,章青寧是不是去騷擾你?”

未料提及這種話題,薑臨晴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尷尬:“哦,她啊,偶然遇到,聊了幾句,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楊飛捷和章青寧的糾葛,是他們二人的事,薑臨晴不願多談。她恨不得快點到宴會地點,或者又遇上另一個同學。

“她——”楊飛捷才起了個頭。

一道聲音響起:“你忘記拿東西了。”

薑臨晴一愣,轉過頭。

池翮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他拉過她,將一包紙巾放到她的掌中:“你忘了這個。”

薑臨晴:“哦。”這是兩人成為男女朋友當天,所謂的永恒禮物。

池翮瞥了楊飛捷一眼。

楊飛捷麵色複雜。

薑臨晴硬著頭皮,為二人介紹:“這位是池翮,我的朋友。這是我高中班上的班長,楊飛捷。”

池翮輕笑:“幸會。”

楊飛捷也笑了笑:“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