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魏王是怎樣一個人?”祁宴問道。
祁徹沉吟片刻,“魏王當年下獄,蟄伏數年與王後一同重新回到魏國朝堂上,能受住牢獄之災的人,絕非尋常之輩。”
祁徹說完,見祁宴眉心微微蹙起,問:“怎麽了?”
小郎君道:“魏王與王後要親自來,對這次和談的一定很重視,倘若我們與魏國真能就此止戈也好,否則一邊與魏國作戰,一邊又得時不時盯防楚國,叫邊地的百姓跟著受苦。”
祁徹倒是未料到能從他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回頭與姬琴對視一眼,笑道:“你倒是憂心百姓。起來吧,帶你去見一物。”
祁宴不解,向母親投去詢問的眼神。
姬琴笑而不語,隻示意他出去看看,祁徹彎下腰,伏在祁宴耳邊低低道了幾句,小郎君雙眼一亮,登時起身。
祁徹牽住姬琴的手,“我們一起去。”
卻說魏國。在和談會盟定下後,魏王與王後就踏上了前往邊境之路。
馬車駛出王宮,魏王後蕭薑坐在窗邊,素手挑開竹簾,眺望著身後越來越遠的王宮,不由長歎一口氣。
魏濟目光從手中竹簡上抬起,見身邊麗人眉間縈繞一層愁緒,抬手輕攏住她的肩膀:“王後可是在擔憂央央?我也舍不得女兒,但此次不得不去。待事情一談妥,我們就趕快回來。”
魏王後將竹簾擱下,緩緩轉過身來,“此番前去邊境,路程前後確實需要一月,讓央央一個人待在宮中,就算她身邊都是我們的人,我也放心不下。”
魏濟將竹簡擱到一邊,溫柔握住她的手,心知王後的不安從何而來。
當年她生下女兒不久,魏宮就遭遇內亂,作為王子的魏濟被下獄,而夫人也跟著他進牢獄,受盡苦難。
在此之前,他們曾經動過想將女兒送出去念頭,畢竟他們朝不保夕,頭頂懸著一把無形的刀隨時可能落下來,若女兒被送出去,或許還能保全一命。
但王後到底舍不得將央央送走,故而央央小時候跟著他們吃了不少苦,好在終於苦盡甘來,一切都過去了。
這麽多年來,二人相互扶持,經曆浮浮沉沉,這一次魏濟前去談判,自然她也得陪在他身邊。
“我們離宮一月,央央很快就會適應,且她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
“可昨夜她抱著我不肯鬆手,在我懷裏抽泣,說舍不得你和我走。”
想起女兒入夜爬上他們的床,眼睛都哭紅了,魏濟也蹙眉道:“所以我們得盡快辦完事,辦完事就回去。”
話音才落,二人身後的箱子忽然傳來“咚”的一聲動靜。
二人起初以為是馬車車輪壓到了石子,引得車內箱子跟著顛簸。
然而馬車平穩行駛一段距離後,箱子又咚咚傳來一聲響,美婦人花容失色,連忙起身躲在魏濟身後,魏濟拍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狐疑地朝那箱子探出手去。
他慢慢傾身,去揭箱蓋,下一刻,箱子已被人從內打開。滿箱綾羅綢緞中,坐著一華服小女郎。她滿麵緋紅,轉過頭來:“父王,母後。”
魏王後詫異,走上前去,“央央!你怎麽躲在這裏頭?”
“父王與母後都走了,留女兒一人待在宮中,女兒也想隨你們一同去楚國。”
八九歲大的小女郎,頭上步搖與流蘇垂下,襯得一雙眼睛靈動含情,精致如畫中人。
她察覺到魏濟投來的目光,摸了摸步子,朝二人展露甜潤微笑:“父王,母後,我們的馬車已經離開國都一段時間了,總還不能叫我回去吧。”
魏濟低下頭道:“所以你故意躲在裏麵,就等到這個時候才出來?你將父王和母後的話聽了多少?”
衛蓁嘴角微彎:“我聽到你們說舍不得我,那既如此,就讓我陪在父王母後身邊吧。”
魏王後看向魏濟。魏濟還能如何?到這個份上,看著女兒滿含期盼的眼睛,再送她回去未免顯得太過狠心。
衛蓁道:“女兒成日悶在宮中,學的終究是書上之事,不如趁著此次機會,一路南下看看魏國的城池,如此可好?”
魏王無奈道:“好。”
他坐下朝她展開臂彎,讓她過來,小女郎臉上藏不住笑意,挪動身子,將頭擱在魏王的膝蓋上。
魏王後看著父女二人一同翻看書簡的溫馨一幕,從櫃中拿出毛毯,蓋在女兒身上,道:“這一路顛簸,少說十天半個月,你可得做準備。”
衛蓁連忙舉起手起誓:“母後放心,女兒絕不會給父王母後添亂的。”
魏王後目光溫柔,他們的女兒一向乖巧懂事,不曾叫她憂心過,又怎會給她添亂呢?
待行了一段路,小女兒漸漸呼吸平穩睡了過去,魏王後才附耳對魏濟道:“我是真舍不得送央央去晉國。”
魏濟撫摸女兒的臉頰的手一頓,輕歎道:“我也不舍,可當年你與晉國的王子妃指腹為婚,定下了央央的婚事。此後若非晉王暗中助我們,我也不可能順利登上王位。晉王於我們有恩,若是出爾反爾,怕是要壞了魏國與晉國的關係。”
他長歎一聲:“不過就算央央要嫁入晉宮,至少也得六七年後。”
魏王後垂下眼簾:“哪還有六七年?隻怕她最多還能留四年。我聽說過,那些被晉王挑中的王孫夫人人選,大都會在十二歲左右的年紀入宮,在晉宮的學宮中學習禮節,由晉王親自過問課業,以達到成為王孫夫人的要求。我們央央到了年歲,隻怕也會入晉宮。”
魏王眉心深深皺起,良久的沉默後,道:“且走一步是一步吧,真到了那一日,若央央不願,我想辦法去與晉王商量。”
魏王後平靜的雙眸起了波痕,心知他此舉要頂著多大的壓力。可他們不能拿女兒終身的幸福作賭。
她不由伸手,抱緊身邊人。
十日之後,魏王的儀仗到達了兩國邊境。
長風勁吹,策白馬的少年盡情馳騁在草坡上,無盡的草浪翻湧,仿佛要延伸進地平線盡頭。
馬兒發出一聲嘶鳴,少年勒馬在山坡上停下,俯看著下方的浩**儀仗。
他身後的護衛姍姍來遲,順著少年的目光望去,魏王與魏王後並肩而立,與祁徹和姬琴公主說著話。
而他們身後的馬車上,有一小女郎挑開簾子,款款從內走出,桃紅色衣袂飄舉,身形被陽光照亮。
祁宴道:“那是誰?”
身後人道:“那小女郎瞧著年紀與少主差不多大,應當是……魏國公主。魏王這次倒是將公主也帶來了?”
祁宴挑眉:“魏國公主?”
山坡之下,楚國眾人走出來,迎接遠道而來的魏王與王後。
從前魏楚兩國不斷交戰,關係勢如水火,但此次既然來商量止戰,基本的場麵話還是得維持一二。
姬琴向魏王與王後行禮:“此番得知魏王與王後前來,我與夫君特地備下了禮物。”
姬琴讓手下將禮物送上來,瞧見衛蓁,溫柔的語氣立刻又軟了三分:“這便是小公主吧?生得玉雪漂亮,可愛水靈,真是繼承了娘娘的美貌。”
衛蓁看著麵前溫婉婦人,莞爾一笑。
正當時,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極其有力,衛蓁轉過來,草地盡頭出現一支隊伍。
草葉翻湧,為首少年郎在眾人簇擁下快速奔來,他腰間懸掛的白玉配飾隨風晃**,一身玄色衣袍下,腰身纖薄挺拔。
他翻身下馬,朝著魏王與王後行禮,“參見魏王,參見王後。”
魏王道:“這是?”
祁徹朝著他招手:“是在下的犬子,方才不知去哪跑馬了,弄得一身雜草,這會才來拜見魏王,倒是失禮了。”
魏王笑著搖搖頭:“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受拘束,也是正常。”
祁徹朝著他招手,讓他過去。
祁宴朝前走去,擦肩經過衛蓁身邊時,一股強烈的草葉之氣從他身上傳過來,衛蓁抬起頭看向他,郎君的麵容在陽光下淩冽而俊俏。
他一下側過臉來,目光達到她眼底,衛蓁隻覺眼眸一燙,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
接著,就聽祁徹道:“楚國在帳中為大王與王後備下了宴席,請大王與王後入帳。”
魏王道了一聲“好”,牽住衛蓁的手,與她一同往內走去。
接下來數日,便是兩國的官員在邊境進行和談。魏王夫婦忙忙碌碌,獨留衛蓁待在帳篷中。
小姑娘整日無事可做,終於在第四日的午後,耐不住性子,帶著侍女出了帳篷。
二人策馬來到營地後山林,侍女道:“公主,奴婢要不將那些在林外等候的侍衛喊進來吧?”
“不用,我們就在林子邊上逛一圈,若是侍衛們跟著我,反倒將林間野兔野鹿驚跑了。”
午後光影在小姑娘麵容上變幻,她說著抬手撫摸身下棗紅色的馬駒。
前頭有一隻野兔奔過,衛蓁立馬策馬追逐,見兔子躲入草叢後,翻身下馬,正要往兔窩走去,突然從後方傳來一道尖銳的鳴鏑聲。
她後背一寒,轉過身來,那一支羽箭已經朝她飛來。
那箭堪堪擦過她的小腿,她被那羽箭的力道帶著後退,踉蹌跌在地上。
“公主!”侍女奔到她身邊來扶她。
衛蓁低頭,正要扯開被羽箭釘住的裙裾,前方灌木叢後傳來窸窣聲。
一匹白色的駿馬緩緩從草叢後走出,馬上郎君手中挽著一把華美的雕弓,當他看到她,持弓的手慢慢落下。
“是你?”他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