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好從微博裏刷到這張照片時,有片刻的怔忪。
這是她第一次在顏蘇的社交網絡裏看到“愛情”。
而底下的回複也證明了他的親朋好友們對此舉同樣意外——
“Oh no!少女心碎了一地……”
“真的假的?十年前就開始了?這是跟初戀破鏡重圓了嗎?快私信坦白交代!”
“你回國是因為她吧?說什麽提壺濟世建設祖國,呸!”
“連男神都有女朋友了,我還是單身狗,嚶嚶……”
方若好看著那些回複,邊看邊笑,有種“大家都喜歡他,可他是我的”的暗爽感。
可惜,顏蘇正式開忙了,連著一周都安排了夜班,想要相聚,隻能中午一起吃個飯,還不知道能不能湊準時間。
方若好摸了摸綠水鬼表盤,有些無奈地想:幸好我也很忙。聖誕節過後就是元旦,這一次她決定不再勞煩顏蘇,自己訂購了一百條紅圍巾給賀源西讓他繼續發放。
林隨安果然第一時間拍了全劇組圍著紅圍巾合影的照片回饋給她:“一定紅!”
賀源西站在最中間位,大大的紅圍巾裹著他精致小巧的臉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方若好覺得他似乎變得陽光了許多。
“源西演得如何?”她忍不住問。
“大姐,所有情節都按照讓他本色演出的劇情走了,要還不行我掐死他!”林隨安很暴躁——拍片中的導演暴躁是常態。
於是方若好決定不再刺激他,結束了對話。
這時李秘書敲門走了進來:“方總,那個……‘廉師傅’準備好了。”
方若好看著手表表盤上的日期,挑眉一笑:“那就元旦見吧。”
元旦晚上十點,一條視頻微博引爆了熱門話題。
那是B城一中元旦會演裏的一個小品節目,名叫《不等式》,用荒誕喜劇的表現形式講述了李八兩一生中遭遇的種種不平等待遇。
李八兩一出生,爸媽一看是個兒子,頓時哭了:“怎麽是男的?淹死淹死!”
他好不容易被爺爺救回來,忍饑挨餓地被爺爺撫養長大。爺爺在家中是奴隸般的存在,常常偷偷抹淚跟他訴苦:“生而為男,命苦啊!”
到了上學年齡,母親撇嘴:“男孩家的上什麽學?養到年紀嫁了就行了。”
他拚死念書,考上大學,招生的老師抬抬眼鏡:“男的?算了吧。我們專業更喜歡女生。”
畢業後求職:“結婚了嗎?結婚後要二胎嗎?你說你一個男人不待家生娃帶娃,出來工什麽作呢!”
路上被人非禮,路人諷刺挖苦:“一個大男人穿得那麽**,勾引誰呢!”
李八兩實在受不了,決定去跳河,河神趕緊出來阻止他:“我們這是子母河,專門生女娃的,去去,別髒了姑娘們的河。”
李八兩氣惱地質問上天:“憑什麽?憑什麽這樣對待我,就因為我是男孩?”
一道雷劈下來,把他劈倒了。
下一瞬,他從**醒來,正心有餘悸時,聽到外麵的哭聲:“怎麽是女的?淹死淹死!”
李八兩錯愕,怔坐半天後,摸了摸自己的褲襠。
半晌,他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慶幸卻又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小品到此結束,底下掌聲如雷。
跟隨了社會焦點,選用了男女不平等的立意,讓人耳目一新的搞笑反諷手法,再加上是一群半大孩子演的,格外讓人感動,發到網上後,立刻引發熱議。
一個東西,隻要有可爭吵性,就代表著熱門。
隨著各大營銷號的鼓吹轉發,到了第二天早上,已有二千二百六十萬次觀看。
方若好剛走進辦公室,就接到了陸阿吾的電話:“一起吃個便飯?”
“便飯就不必了,喝個咖啡如何?”
“好,地點時間你定。”
“就昭華吧,晚上八點之前都OK。”
陸阿吾掛了電話。等在一旁的李秘書說道:“看來打到痛處了。”
方若好莞爾。
《不等式》這個小品是從陸阿吾的《我不知道少什麽》裏截取了最精華的一小段,重新包裝出來的,人物名字完全一樣,立意一樣,梗一樣,唯獨劇情不一樣。李秘書通過某些手段將本子送到了一中的高一學生手裏,再經由學生的加工演繹,安排在元旦會演演出。如此一來,“高明的借鑒方式+非商業性演出+未成年人侵權”,陸阿吾再厲害再有手段,都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他的電影已經快拍完了,如今撞名撞梗,改起來勢必耽誤時間,不改吧,以這個視頻的熱度,大部分人都看過,到時候上映了勢必掀起血雨腥風。
不得不說,這招“廉師傅”頗有賀豫當年借刀殺人兵不血刃的風格。
方若好放鬆了雙肩,將後背往沙發椅上一靠,那悠悠而笑的模樣,越發地“長公主”了。
李秘書心頭悸然,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並體貼地關上了門。
陸阿吾來得很快,坐下開門見山地說:“方小姐,這招可不厚道啊。”
方若好親自為他倒咖啡:“陸總別急,慢慢說。”
陸阿吾拿起咖啡呷了幾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你就這麽信任許長安?認定了這個項目是她的?”
“莫非另有隱情?”
陸阿吾的神色難得一見地嚴肅:“作家樸秀瑩是我邀請來的,我請她和她的團隊玩遍了祖國大好河山,建立起了良好合作關係。所有的錢、人、資源,都是我出的。隻不過當時負責陪同她們的人,恰好是許長安。我想請問方小姐,這種情況下出的劇本,你覺得應該是誰的?”
“合同上寫誰就是誰的。”當時出麵跟樸秀瑩團隊簽合同的,恰恰是作為個人的許長安,而不是巔峰娛樂——這也是方若好最大的底氣所在。
陸阿吾果然語塞。
方若好笑了笑:“陸總家大業大,不知多少項目哭天喊地地求你看一眼,何苦為難前女友,非要從她手中搶?”
“我這個人吧……”陸阿吾撫摸著手上的腕珠,淡淡說,“特別信命。大師說這個項目是我的滑鐵盧,如果扛不過去,就要開始走下坡路了。”
“那你就不應該這時候跟許長安鬧翻。”
陸阿吾突然嘲諷地笑了起來:“你以為,一個忍氣吞聲做了十年溫順寵物的人,是什麽讓她挺起了腰杆跟我談判的?”
方若好心頭一顫。
“就是這個劫。她知道我信命,知道我多看重這個項目,所以,她主動提議替我招待樸秀瑩,背著我用她個人名義跟對方簽合同,把版權緊緊捏在了她手中。”陸阿吾說到這裏,不懷好意地朝方若好挑了挑眉,“方小姐,她的心計城府,可一點都不比你少。”
方若好沉默了。
“她借此要挾我結婚,要挾不成就拿著項目去投靠我的競爭對手。我能怎麽辦?我就想著先一步搞出來,不管怎樣,先上映了再說。”陸阿吾歎口氣,放下已經空了的咖啡杯,“方小姐,我們本可以不必如此針鋒相對的。《不等式》這麽一搞,我的片子固然會受影響,《錄取線》想必也不會好過。”
方若好想了想,回答:“我想,最終一切還是要靠質量說話。”其實負麵營銷也是營銷,畸形土壤上也會開出浮華之花。但能落到經典中,被反複欣賞、提及,甚至十年後還能再映的片子,無一例外全是質量過硬的。
她對許長安有信心。
陸阿吾的這番說辭確實挺有力量,很容易讓人產生動搖,仿佛一切都是一個心機女人的圖謀算計。但細想之下,又覺微妙。
畢竟真正浪費了十年光陰的人,是許長安,而不是陸阿吾。
賀豫曾說過:“看問題要看核心利益。比起天花亂墜的表麵現象,利益得失是鮮明且最能反映問題所在的。”
所以,陸阿吾和許長安的這段恩怨中,許長安息影,沒了事業,一切都要從頭來過,而陸阿吾一直風生水起、快活瀟灑。他們兩個誰對誰錯,方若好是個外人,無從判斷。她所確定的隻是:一,版權以法律規定的方式在許長安手中;二,她看好這個項目,需要跟巔峰競爭。
既是競爭關係,又怎會因為對方幾句喊委屈的話語就叫停?
陸阿吾也看出方若好完全沒有被他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打動,當即不再多言,起身說:“既然如此,言盡於此。是我失禮打攪了。”
方若好起身相送。
兩人沿著掛滿藝人形象的長廊而行,陸阿吾看著掛畫上的藝人們,忽然說道:“聽說昭華小太孫有意出道?”
方若好心中一沉——他這是什麽意思?威脅嗎?
“那孩子不錯,我也看好。”陸阿吾笑眯眯地又說了一句,然後跟他的司機會合,進了電梯。
方若好站在電梯外,片刻後,給張晌晌發了條信息:“跟嚴哥說再招兩名保鏢跟著源西,千萬別讓他出事。”
張晌晌委屈地回複:“小殿下不喜歡人跟著他。”
“就說我這邊受到威脅,讓他不想被綁架撕票的話,必須聽從命令。”
陸阿吾不是什麽正派人士,防人之心不可無。
方若好想了想,又發過去一句話:“要不……找女保鏢吧。身高一米七以上的長腿姐姐。”
是夜,方若好給賀豫送藥時,賀源西突然發來微信:“他們說是你特別要求的,給我找這樣的保鏢。”
附圖是兩個女保鏢的照片,端的是英姿颯爽,一個光頭,一個全是文身。
方若好忍不住一樂,把照片遞給賀豫看。賀豫看過後沒有發表看法,而是把照片往前翻,看到了賀源西的很多劇照。
他一張張很仔細地看著。
方若好這才意識到,賀豫並沒有跟賀源西相認。雖然柳橙女士接受了他的某種幫助,但那是未公開的。至於賀源西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方若好覺得他可能知道,畢竟張晌晌叫他小殿下,而林隨安又是個大嘴巴。可是賀源西從沒表示過想要見一見親爺爺。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賀豫翻到了盡頭,然後又倒回來看了一遍,低聲說了一句:“他真像他奶奶。”
方若好一怔,若有所悟。
是因為賀源西長得太像蘇曼雲,所以才無法修複成和睦的祖孫關係嗎?因為每每見到那張臉,就會想起亡妻。
想不到老師也會有如此情怯的時候。
賀豫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照片中賀源西的臉,淺灰色的眼睛裏神色複雜,沒再說什麽,把手機還給了方若好。
緊接著他咳嗽了起來。
方若好連忙給他披毯子,摸到他手心裏全是冰冰的汗:“您最近太累了,休息一陣子吧。”她在公司隻負責鎔裁計劃,而賀小笙最近明顯情緒低落,天天行屍走肉般不知在想什麽,因此大部分工作全是賀豫親力親為。
賀豫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機器,每天超負荷運轉,誰也不知什麽時候會突然停止。
如果我再能幹一些就好了……方若好內心深深地擔憂且後悔。她進昭華八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底層消耗,以至被提拔到決策層和管理層後,明顯感覺到自身的局限和不足。
也許這便是出身所帶來的局限。
像賀小笙和方如優,他們似乎天生就會使喚人,懂得分權和管理。而她,連劇本都操心到非要自己審。
賀豫一口氣喝完了中藥,從衣兜裏掏出一張邀請函遞給她:“周末這個沙龍,你替我去吧。”
方若好一看,邀請人竟是李明翰。這位國產導演中的瑰寶,被方如優劃到“不許沾染”裏,是被特殊對待的業界希望,看來他籌拍的新作運營不佳,竟主動向昭華遞出了橄欖枝,而且被邀請的應該不止昭華一家。
“這是什麽情況?李明翰不是一向不喜歡跟國內資本打交道嗎?”他曾在某次影展上公然斥責過國內的大部分影視公司是“食腐肉的禿鷲,外行還愛瞎折騰,把圈子搞得烏煙瘴氣”。
這番言論放到網上自然是一片拍手為他叫好的。但業內人的想法就多了。比如方若好,她想的是:“說得國外資本多幹淨似的,好萊塢的八卦黑料一點也不比國內少好嗎?”
所以她並不怎麽待見這位大導演。
賀豫大概也不怎麽待見,淡淡說:“業內沒秘密,現在肯定一堆人等著看你和陸小奸的熱鬧。多好,就當免費宣傳了,去刷個臉。”
方若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讚歎起他的良苦用心。
他讓她接下許長安的項目,一方麵給了她自信,另一方麵是猜出陸阿吾肯定不會罷休。一旦陸阿吾跟方若好形成了競爭關係……陸阿吾是什麽人?巔峰娛樂的老大,業內的三大巨頭之一,多少人隻能通過微博給他留言來建立關係,現實生活中壓根沒法跟他產生交集。
這樣的人的對手,會是簡單人嗎?
到時候大家會說:“陸阿吾跟方若好在搶項目呢。”“方若好是誰?”“方若好是昭華的新掌權人啊……”
無形中,方若好的地位就被拔高了。
經此一戰,不管輸贏,她都瞬間成名。
娛樂圈中,名氣就是資源和財富。而話題性不論褒貶,都是熱度。多少影片為了宣傳傷盡腦筋,《錄取線》經此一事則在圈內未映先熱了。
方若好想到這裏,鄭重地收起邀請函,正要說話,樓下傳來一陣**。
傾耳一聽,是賀小笙回來了,陸姨正一路追著他問:“要不要喝點醒酒湯?那放水嗎?”
賀豫拄著拐杖走出去,賀小笙正好走上樓梯,滿麵緋紅,眼神迷離地抬手打招呼道:“嗨,爺爺。喲,方娘娘,你也好。”
方若好嘴唇一勾,索性認了:“好。”
賀小笙聽她回應,當即變本加厲地朝她走過來:“恭喜你!娘娘好手段!最終證明了贏家隻有你,隻是你!我們全都一敗塗地!”說著還打了個酒嗝。
賀豫沉下臉:“鬧什麽酒瘋?回屋去!”
“爺爺,我是誇你的心肝小寶貝呢,不愧是爺爺看中的人,就是厲害啊!昭華有了方娘娘,大殺四方,萬壽無疆!我也可以放心地退位讓賢了!”
方若好挑眉:“真的?那現在就把CEO的位置讓給我吧。來,簽合同去。”
賀小笙下意識後退了兩步,酒醒了一半。
“嘖嘖。”方若好鄙夷地撇了撇唇。
賀小笙頓時急了:“爺爺!你就看著她這樣?!”
賀豫完全懶得理他,轉身回屋去了。方若好也想走,卻被賀小笙一把扣住了胳膊:“你滿意了?真有你的,方若好!把我害成這樣,把如優害成這樣,把大家都搞得一團狼藉,你的目的達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賀小笙赤紅的眼睛裏忽然浮出一層淚光:“如優到現在也沒醒。醫生說她再醒不過來,很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她跟你媽一個下場了,你滿意了?”
方若好吃了一驚。
方若好第二天午休時去找顏蘇吃飯,順便隔著門看了眼方如優。
顏蘇在一旁低聲說道:“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不醒。這幾天沈阿姨已把能叫的人叫了個遍,企圖喚醒她。”
“你試過了嗎?”
“試過了。但顯然我對她而言不是什麽在意的人。”顏蘇趁機撇清自己。
方若好被他的求生欲逗樂了,卻見他下一秒,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方若好立刻搖頭:“不,我可不去。”
“咱倆真是心意相通,我還沒說呢,你就明白了。”
“我對方如優的事沒有任何興趣,隻希望永遠井水不犯河水。”方若好轉身要走,被顏蘇攬住腰拖住了。
“試一下嘛,你又沒損失。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放手啊,注意形象!”人來人往的病房走廊,方若好注意到已經有好多護士、病人探頭往這邊看了,隻好妥協,“行了,我去!”
顏蘇當即對她燦爛一笑。
“我不要見其他人。”
“明白。”顏蘇敬了個禮,推門進去。沈如嫣和方顯成連續陪了好幾天實在太累,回去休息了,留了秘書小鍾和一個保姆照看著。顏蘇進去後不知說了什麽,兩人全部退了出來,一個去了食堂,一個去樓梯間打電話。
方若好趁機閃進房間。
方如優臉上的紗布已經拆掉了,露出青腫的鼻梁和眼窩,看上去真是十分淒慘。
方若好不知怎的,想起了十年前她驚慌無助地下樓想去勒索爸爸,結果看到方如優站在收費窗口前付費的樣子。
又想起她從陌北老師家無比悲傷地走出來,結果看到方如優攔在路前方的樣子。
兩個場景在她腦海中交織著,有些感激又有些怨恨,糾結複雜到了極點。
她慢慢地走到床邊。
“我記得十年前,你跟我說——你希望我回到本該待的地方,跟我媽媽一樣,卑微醜惡地活著。”
一旁的顏蘇聽到這句話,表情明顯一變。
“你們逼我棄學,趕我出昭華,還在睿天給我挖坑……但結果怎麽樣呢?”方若好俯下身,對著方如優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還好好地站在這裏,我媽媽也蘇醒了,在逐漸康複中。我們過得這麽好。”
方如優的眉,似乎輕輕皺了一下。
“而你呢?你想告爸爸,沒告成;想拯救你媽,你媽不聽你的;你甚至還沒了工作,隻能逃避地住在酒店裏。現如今,又變成了個活死人……方如優,我們兩個人之間,被踩到泥底的人,好像是你啊。”
方如優的睫毛蝶翼般輕顫了起來。
有效果!方若好轉頭看顏蘇,顏蘇給了她一個鼓勵繼續的眼神。
方若好接下去的話便說得更無忌憚:“對了,聽說你要跟賀小笙分手?你那麽辛苦地從我手上搶走他,然後發現搶到的是個徒有外表的草包雞肋,是不是很生氣?沒關係,我再給你個機會。我有新男朋友了。你認識的,你的三哥。你要不要再搶一次看看?”
方如優的手指驟然抓緊了。
一旁的顏蘇做了個無奈攤手的動作,卻仍示意方若好繼續。
“方如優,其實你沒發現嗎?你什麽都比不上我。你爸,每天在家惡心你;你媽,跟著你爸一起傷害你;你那麽多男朋友,沒一個好東西;你那麽多錢,卻沒能給你買到快樂。你優秀的學業已經成為過去時,而你的事業折騰來折騰去,一片空白。聽說你還去睿天應聘了?連他們都不肯要你……也是,如果我是你,我也不肯醒,閉著眼睛躺下去,不用麵對這麽失敗的人生……”
“你、你放屁!”**的方如優突然睜開眼睛,沙啞地喊了出來。
方若好連忙後退。
方如優氣得坐起來要打她,連帶著氧氣罩和輸液針一起歪了,手腕瞬間見血。
顏蘇連忙上前按住她,幫她重新定位針頭:“別激動!小心!”
“你放屁你放屁!你滾!你給我滾!”方如優瞪著方若好,氣得整個人都在哆嗦。
方若好啐了一聲,扭頭閃人。
走到門外,透過門上的玻璃條回頭看了一眼,顏蘇正在拚命安撫張牙舞爪的方如優。很好,如此活力四射的,肯定沒事了。
方若好邁著輕鬆的腳步,這一次是真的走了。
病房中,方如優宣泄一通後,頹然倒了回去,僅有的一點體力也在剛才的憤怒中被徹底透支,四肢異常疲乏酸軟,緊隨而至的,還有難言的悲傷。
顏蘇衝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為了把你喚醒,我們可是想盡了辦法。最後還是若好做到了。你們兩個冤家啊……”
方如優側過頭,一言不發。她的昏睡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裝的,但最終還是被方若好破了功。
“不管怎樣,醒了就好。醒了才能解決問題。我去叫同事來為你複查。稍等。”顏蘇說完離開,叫回了小鍾和保姆。
小鍾見她醒了,連忙給沈如嫣打電話。保姆則興奮地問她想喝什麽。
方如優本沒有任何胃口,但轉念一想,便說想吃栗子粥。保姆立刻回去準備了,隻剩下小鍾陪在一旁。
方如優問小鍾:“媽媽什麽時候來?”
“已出發在路上了。不堵車的話大概半小時。”
方如優“嗯”了一聲,又問:“我的手機呢?”
小鍾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一個收拾得井井有條的袋子,裏麵裝著車禍時從車上搶救下來的物品:手機、錢包、鑰匙。但手機已經沒電了。
方如優便報出一個號碼:“幫我打這個電話。”
小鍾撥了號碼,幾秒鍾後,對方接聽了:“您好,哪位?”
小鍾將手機湊到方如優耳邊,方如優說道:“我醒了。”
對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結結巴巴:“如、如優?哦,不,方、方小姐,你醒了?!”
“你不來看我嗎?”
“啊?哦哦,馬上!你等著!”對方驚喜交加地掛了電話。
小鍾露出疑惑的表情,方如優衝他挑了挑眉:“新男友。”
小鍾連忙收起表情,心中則想這位大小姐換男友的速度果然如傳說中一般。虧沈董前幾天還拚命把昭華傳媒的賀小笙叫來。
方如優沒再說話,喝了一大杯水後,又躺下休息了。
如此大概過了二十分鍾,沈如嫣還沒到,羅山拿著一大束香水百合先到了,還沒開口,方如優已坐起來衝他甜甜一笑:“來得好慢。”
羅山表情一僵,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方如優扭頭對小鍾說:“我有些話要跟他說。”
小鍾連忙會意地離開。
羅山手捧一大束香水百合,不知為何有些羞澀:“那個……如、如優,你想跟我說什麽?”
“對不起,冒昧地讓您過來一趟。”方如優一開口,羅山那滿是旖旎遐想的心就涼了一半。
“我媽正往這邊來,但我並不想見到她。能否請您帶我離開這裏……我知道這事挺強人所難且麻煩,但我實在是沒什麽力氣,也找不到別人可以幫忙。”方如優的臉退去了虛偽的表情,雖然鼻青臉腫的,但美人就是美人,光一雙眼睛,便能表達出千萬種讓人心軟的情緒。
羅山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花束。
十五分鍾後,當沈如嫣在小鍾的迎接下快步穿過走廊,推開病房的門時,看見的隻有一張空空如也的床。
“怎麽回事?如優呢?”
“她……”小鍾百口莫辯,隻好把剛才的事描述了一遍。
“你說有個頭發半禿、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自稱是如優的新男朋友?”沈如嫣的臉色十分難看,“把他電話給我!”
小鍾交上手機,沈如嫣立刻輸入自己的手機裏準備撥號,結果號碼自動顯示出通訊錄裏已有的記錄——羅山?!
羅山開著車,偶爾轉頭看副駕駛位上的方如優一眼:“方小姐,你還好嗎?”
方如優麵色慘白,整個人異常虛弱,但仍是搖頭做了回應。
羅山的手機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是沈如嫣,他嚇得一哆嗦,連忙靜音。
方如優一直在流汗,汗水打濕了她的劉海兒。
羅山忍不住說:“再堅持一下,我聯係了謝總的私人醫生,醫術很棒,醫德也很好,保證不會泄露你的行蹤。”
“謝謝您。”
“沒、沒事。應該的。謝總讓我好好照顧你……”
方如優朝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後,便合上眼睛睡著了。
羅山的手機鍥而不舍地響著,他一個也不敢接,如此過了好久,終於停了。緊跟著,沈如嫣發來了短信:“你誘拐綁架我女兒,我要報警了。”
羅山嚇一跳,差點撞車。
他想了想,隻好給謝嵐打電話:“謝總……”
謝嵐第一句話就是:“上班時間為何不在?”
“方大小姐醒了,求我帶她轉院,說是不想見她媽。我一時心軟答應了,結果沈如嫣現在要報警,說我誘拐她女兒,謝總,我可怎麽辦啊?”
電話那邊沉默。
羅山著急了:“謝總你給支個招啊!”
“方如優現在在哪裏?”
“在我車上。我正準備帶她去找王醫生呢。”
“你繼續去。”
“那沈如嫣那邊?”
“不必理會。”謝嵐停頓了一下,大概是聽到這邊急促緊張的呼吸聲,便額外補充說,“監控會證明她離開醫院時沒有受你脅迫。而成年人失蹤滿二十四小時,警察才會受理。”
羅山一想也對,他明明是在做好事,有什麽好擔心的,當即準備掛電話:“謝了,謝總。我這就送她去王醫生那兒。”
“嗯。因私擅離崗位,扣半月工資。”
“啊?!”羅山聽著電話那邊的嘟嘟聲,再看看副駕駛位上的方如優,半晌後,苦笑了一下,“得咧。你美你有理。他強他也有理。我背鍋,我驕傲行了吧。”
方如優再醒過來時,已是晚上。
置身處,是一間環境優雅的病房,牆壁塗成小清新的蒂芙尼藍色,床單枕套也不是慘白的白,而是溫柔的乳白,床頭還放著一瓶Esteban(埃斯特班)熏香。
方如優慢慢地活動了一下手腳,起身,發現自己的衣服也被換過了,從××醫院的條紋服變成了一件蒂芙尼藍的連衣裙,胸前用花體字繡著“Suri Wang(蘇芮 王)”。
莫非這就是羅山說的那個王醫生的私人診所?
她見床邊有拖鞋,便穿上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麵異常安靜,燈光柔和,走廊裏鋪著厚厚的地毯,空氣中散發著高級熏香的味道。
幾道門都關著,沒有玻璃條,看不到裏麵的場景。
方如優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才看見一扇半開的門,門裏一個穿著醫生製服的女人正在幫一人注射。
那個人,正是謝嵐。
隻聽女醫生對他說:“……太晚了,十月就該來打流感疫苗了……”
方如優想了想,敲了敲門。
謝嵐和醫生雙雙回過頭來。
女醫生頓時笑了:“方小姐醒了?”
她笑起來可真好看——這是跳入方如優腦海的第一個想法。
可是……她跟謝嵐挨得是不是太近了些?這是第二個想法。
女醫生三十歲左右,有一頭特別濃密的長發,右唇角上帶著一顆調皮的小痣,一笑一翹,顯得依舊少女。
方如優咬了咬嘴唇,走到二人麵前,問道:“羅山呢?”
“他回去了。”謝嵐用棉簽按住針眼,站了起來,“這位是王栩王醫生。”
王栩笑眯眯地看著她:“方小姐的身體沒大礙,休息兩天就好了。”
“謝謝……”方如優有滿肚子的話想問,但當著第三人,什麽也問不出來。
王栩意識到了她的猶豫,便收起桌上的醫療物品說:“我先下樓了。有事按牆上的鈴。”
王栩離開後,謝嵐扔掉棉簽,放下挽起的袖子,穿回大衣。
他穿衣服的樣子實在賞心悅目,以至方如優一直直勾勾地盯著看,直到謝嵐穿完了大衣,整好了領子,回頭朝她投來詫異的一瞥:“還沒想好說什麽?那我走了。”
“等等!”方如優連忙拉住他的袖子。
謝嵐低頭,看著自己被拉住的衣袖,皺起了眉頭。
他似乎不願與人有肢體接觸?方如優立刻鬆手。
“我媽有沒有為難羅山?”
“你在乎?”謝嵐的瞳孔是淺棕色的,帶著常人不及的明銳,很多時候看起來顯得淡泊和嘲弄——比如現在。
方如優的臉紅了起來:“對不起……我隻是,太想逃了。”
那個地方,那兩個人,都讓她感到窒息。
可她又無處可去……
“我……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脫離父母的掌控,但我知道自己必須這麽做。所以……請替我向羅先生說句對不起。也謝謝你們車禍時救我。”
方如優說完這番話後深深地鞠了一躬,打算離開。
謝嵐望著她,忽道:“你有何打算?”
“我先去某個小鎮生活,找個類似補習班老師的工作,跟孩子們相處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找到下一步的方向。在那之前……”方如優猶豫再三,才鼓起勇氣問,“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謝嵐的目光閃了閃。
“如果動用我的卡和賬戶,肯定會被我媽查到。想要脫離她的視線,就得先脫離她的錢……”這些年她對媽媽太過依賴,從沒想過要分離,所以毫無隱私可言。一朝想要獨立,才知道多麽困難。
此刻,她站在這個人麵前,厚著臉皮借錢,也很艱難。
但還是開了口。
“我一定會還的。包括之前你們墊付的醫藥費,還有這裏的費用……”方如優緊緊地絞著自己的手指,內心滿是不安。
謝嵐忽然拿起手機,打給羅山:“給我一個你的備用支付寶賬號。”
方如優一愣。
羅山很快發來了一個。謝嵐把內容展示給她:“從今天起,刷這個號。刷多少還多少一目了然,有什麽問題聯係羅山。”
方如優記下了賬號密碼,再抬眼看謝嵐時,神色複雜。此君究竟是多麽害怕被她黏上甩不開,一次次有交集,一次次拖助理出來背鍋。
既然如此,不幫忙不就行了嗎?
明明是個熱心腸……卻端著一副冷麵孔……
矛盾而有趣的男人。
方如優失蹤了這事,方若好是當晚知道的。
彼時她正在翻看策劃部發來的一堆候選導演資料,人才計劃中的第三個名額仍空缺著,不過因為有許長安和林隨安打底,倒也不是那麽著急。
方若好想到這裏,又把許長安的拍攝進度表調出來看了一下,進展順利;再看林隨安的,算了……還是不要對他和賀源西的組合要求太高為好。
張晌晌忽在微信裏說:“學校發來通知,月中要期末考試。”
“源西複習得如何?”
張晌晌回複:“一個字也沒看呢,閑暇時間全練滑冰了……”
方若好不知怎的,火冒三丈,大概源於學霸對學渣的怒火:“廢物!就近請老師給突擊輔導一下,不管如何,期末考試要及格!”
“來得及嗎?”
方若好還在打字,張晌晌那邊又跳出一句:“知道了。”然後又跳出一句,“上一句是源西發的!”
方若好的滿腔怒火瞬間消失了,想了想,把大棒換成了胡蘿卜:“乖。及格了有禮物。”
“嗯。”
“上一句還是源西發的!”
想象著賀源西跟張晌晌搶手機回複的情形,方若好不禁一笑。就在這時,顏蘇的視頻請求跳了出來。
方若好接了,看見鏡頭那邊一張極度疲憊的臉:“急……需……充……電……”
看看時間,晚上十一點半。
“很累嗎?”
顏蘇露出委屈的表情:“有個危重病人剛去世了,手忙腳亂地搶救,寫病曆,給家屬下跪賠罪……還要被沈姨質問如優去了哪裏……”
“如優去了哪裏?”
“監控顯示她跟那個把她送來醫院的男人走了,但沈姨給那男人打電話,那男人說在醫院門口他們就分開了。”
方若好若有所思。
顏蘇見她半天不回應,更加委屈了:“喂喂,看看軟弱疲憊幼小勞累的我呀。”
“我在想——方如優之前因為不想見她爸媽,才不肯蘇醒。被我強行喚醒後,索性逃走了。沈如嫣想找她,恐怕不容易。”
“你覺得她會逃去哪裏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們不熟。”
顏蘇咧嘴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你們兩個有意思唄。啊,這算不算最大的對手,其實就是最了解你的人?”
方若好瞪著他。
這時顏蘇門外似有人在叫他,他回頭應了一聲後,對她說:“好了,充電完畢,幹活去了。”
“加油啊。少給病人家屬下跪。”
顏蘇“啊哈”一笑,朝她眨了下眼,然後,屏幕黑了。
方若好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在黑了的屏幕上停留著,就在這時,手機跳出了一條陌生人的短信:“你好。請問是方若好學妹嗎?”
方若好回複:“是的。請問您是?”
對方似乎猶豫了很久,才又發來一句:“我是江唯唯。”
方若好感覺到有隻無形的手,在這一瞬揪住了自己的心髒。
她的眼睛微眯了一下,手指機械地開始打字:“哪位?”
一般人介紹自己時,通常都是“我叫某某”,會刻意說“我是某某”的,都是對自己很有底氣,覺得對方肯定知道自己是誰的人。
通常而言,這樣的自我介紹,是充滿試探性和攻擊性的。
而麵對這樣的試探和攻擊,最好的辦法就是反問一句“你誰啊”。
我憑什麽要知道你?你是哪根蔥?
對方果然頓時沒了聲息。
方若好深吸口氣,立刻放下手機,去浴室開始洗臉,把每個毛孔都洗得幹幹淨淨後,對著一抽屜的瓶瓶罐罐開始塗抹。
這是一個漫長煩瑣的過程。
也是一個可以消磨情緒的過程。
這是心理醫生推薦給她的一種自我調節方式。理由是:一,步驟足夠多,可以耗費很長時間;二,護膚品會對心理有所暗示,因為正在進行一件對自己有利的事情,所以潛意識能夠削減不良情緒;三,塗抹的過程像穿衣服,給自己穿上一層層無形的衣服,能夠增加自信;四,情緒過去後再做判斷,能夠更理智一些。
方若好用了足足三十分鍾做完了水、眼霜、精華、乳液、晚霜全套,覺得自己又是個刀槍不入的當代成熟女性了,這才回到手機前。
果然,對方發來了新的短信:“可以約你見一麵嗎?談談關於顏蘇的事情。”
看時間,是二十分鍾前的。
也就是說,這二十分鍾裏,備受等待煎熬的人變成了江唯唯。
方若好勾起唇角,回她:“明天中午十二點半到一點,昭華大廈旁的茶吧。”既要約戰,那麽,時間地點該她挑。
對方果然妥協:“好的。明天見。”
方若好放下手機,走到窗邊,外麵霧霾重重,像她此刻的心情。
顏蘇沒能真正解決掉這件事。
這件事終於找到她這裏了。
她不知道其背後還有多少顏蘇沒有說明的內容。
就像人們看不到霧霾後藏的到底是什麽天氣,是晴空萬裏,還是風雨欲來。
明天我會遭遇什麽呢?
我還能信任你嗎……顏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