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十點,是法庭開庭審理賀豫遺囑是否有效的時間。由於起訴人王珊已經死亡,所以由賀小笙代替她出席。

方若好在顏蘇的陪同下走進法庭,跟賀小笙視線相對,賀小笙欲言又止。

而這時審判長已入場。

正如顏蘇預測的那樣,這起官司基本沒有勝率。因為有公證遺囑在前,後立的遺囑必須也經過公證才能推翻前一份。所以,審判長當庭宣判自書遺囑無效,賀豫的財產將按照公證遺囑的內容執行。

審判長問方若好可有異議,方若好回答無異議。

一行人走出法庭後,賀小笙追了過來:“若好,你的眼睛……恢複了?”

方若好停下腳步,點點頭,示意顏蘇離開,自己要跟賀小笙單獨說話。

顏蘇看了賀小笙一眼,走去了遠處打電話。

賀小笙滿麵笑容地說:“既然你的眼睛恢複了,李秘書被抓,我這邊一團亂,你快回來幫我吧!”

方若好低下頭,歎了口氣,然後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不是請了如優回來救火嗎?”

“如優不知道去哪兒了啊!肯定是又離家出走了!”賀小笙煩躁地撓頭,“總之,你要是有她的消息一定要告訴我!”

方若好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她在家裏。”

“什、什麽?”

“方如優被軟禁在她自己的房間裏。現在你知道了,給沈如嫣打電話,讓她把如優放出來吧。”

賀小笙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方若好忍不住想:他的眼睛,跟王珊何其相像,都是漂亮的杏眼,又圓又大,看上去有點天然呆。

但又何其不同。

因為王珊是真呆,而這雙眼睛的呆,是裝出來的。

正當她這麽想時,這雙眼睛裏的震驚果然慢慢地轉成了明了,繼而浮現出莫名的輕鬆來——就像卸下千斤畫皮後,那種從內而外的放鬆一樣。

賀小笙真的拿起電話,當著她的麵給沈如嫣打電話:“喂,沈姨,我是小笙。法院判完了,對,您可以放如優出來了,已經沒有必要再關著她了。”

賀小笙掛上電話,衝方若好一笑:“什麽時候知道的?”

“前天晚上。”

“哦……難怪昨天安排換眼角膜的手術。”

“對。等著麻醉師來殺我。”

賀小笙嘖嘖:“李秘書真是太過分了。你放心,我請最好的律師團告他,一定重判,為你報仇。”

“還有源西。”

“對,給你和源西報仇!”賀小笙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看上去又陽光又開朗。

方若好的心卻一直一直往下沉:“我真不敢相信……”

“相信什麽?”

“雖然我前天晚上知道了真凶,但一直到剛才法庭宣判遺囑無效,都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賀小笙挑了挑眉:“你在說什麽,寶貝?”

“你安排劉幸勾引你媽,從你媽手裏騙走了她所有的房產股票還不夠,教唆她找老師借錢。因為你知道,老師肯定會非常生氣,跟你媽爭吵。這樣,你媽就有了謀殺的動機。”

賀小笙麵無表情,兩手插兜聽著,並不反駁,也不回應。

“然後,你給老師換藥,讓他沒能按時服用免疫抑製劑,從而導致急性感染離世。”方若好的手在身側抖個不停,每說一個字,就像在心上插一刀,偏偏還要極力控製住情緒,才能不在此人麵前崩潰。

“你買通馮律師弄了份假的自書遺囑出來,想讓我成為給老師換藥害死他,從而謀奪昭華的嫌疑人。可惜警方不是愚蠢的媒體,沒有被你的花招蒙蔽,始終把目標對準王珊。於是你打算犧牲你媽,一邊提醒她去賀宅偷保險櫃裏的東西,一邊逼崔姐把我也帶到賀宅,想趁機一把火燒死我們兩個。”

賀小笙的臉,在卸下傻白甜的外表後,呈現出一種難言的冷酷,看著像極了賀豫。

方若好盯著這張酷似賀豫的臉,心頭的血流淌得更急:“但你沒想到的是,顏蘇已經懷疑崔姐了,竟然跟著上山,還救了我。如此一來,我和你媽都沒死成。你的計劃破滅了。於是,你開始了第二步,一方麵把所有的罪證指向你媽,讓她背鍋;一方麵,向警方舉報賀源西吸毒,你要毀掉這個分走你百分之十一股份的弟弟,你要獨吞昭華!”

賀小笙冷笑了一下,還是一言不發。

“可是你再次失算了,賀源西居然沒有上當,沒有碰不愁給他的煙。你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些失控,但是幸好你還有一手準備——因為你用來給不愁和麻醉師匯款的賬號都是李秘書的。李秘書百口莫辯,自知落入了陷阱,而且隱約猜到你有問題,所以,寧可劫持我留在公安局,也不願意被你派去的馮律師保釋。”

“此外,你跟你的幾個同謀者見麵時,不慎被如優發覺,所以你們控製了如優。因為她身份特殊,不能滅口,隻能軟禁。”方若好說到這裏,嘲諷地笑了起來,“我一直覺得你之所以選如優不選我,是出於真愛。但事實上,你隻是為了她的身份。娶成如集團的女兒,對你的人生大有幫助。你之所以千方百計地要把如優騙回來,也不過是你跟沈如嫣交易中的一步——她幫你操縱股票,你幫她找如優。”

“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也不想繼續浪費時間。既然你不願意回昭華,那就算了。再見。”賀小笙轉身要走。

方若好的手在身側攥緊,幾次想要上去揍人,顏蘇連忙快步走過來,按住她的肩:“別輕舉妄動。”

“我知道,我知道……”方若好自我調整了半天,還是忍不住,一拳捶在了牆上,“我就不信他沒留下半點蛛絲馬跡!”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隻要是犯罪,就一定能查到證據。”顏蘇說到這兒,方若好麵色突變:“崔姐的女兒會不會有危險?!”

方如優那天在窗玻璃上貼的菜葉是一片生菜菜葉。

她跟送飯的女傭說要吃生菜沙拉,然後挑了最大的一片生菜貼在窗上。正是因為看見了那片生菜葉,顏蘇確認了凶手是賀小笙。因為能夠用李秘書的賬號匯款,還能夠操縱王珊寫下遺囑自殺的,除了賀小笙,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方若好當時震驚萬分:“怎麽可能是小笙?他為什麽那麽做?”

“因為賀源西。”

方若好一僵。

“想想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堂弟,爺爺的親孫子,而且一心要往娛樂圈發展,最最重要的是——得到了你的支持。賀小笙一開始想用方如優來對付你,沒成功,反而讓賀伯伯更加器重你,而等賀伯伯去世,誰能得到你的支持,誰就是真正的繼承人。”

“所以,他要趕在一切無可挽回之前,幹掉我和源西?”

“對。你還記不記得李香蘭的賬戶裏莫名其妙多出的十萬塊錢,是從賀小笙的支付寶走的?”

“記得。”

“這是一步障眼法。如果是我,我也會留這麽一條小尾巴,將自己牽涉其中,從另一方麵洗脫自己的嫌疑——哪個凶手會傻到用支付寶給人轉賬,留那麽大的證據等人抓?”

方若好點頭:“確實。我當時覺得是王珊用賀小笙的支付寶匯錢給李香蘭,絲毫沒懷疑到賀小笙頭上。”

“但王珊會去質問兒子——你為什麽要匯錢給李香蘭?再聯係賀宅的失火,當她的性命也受到威脅時,她會不會發現某些端倪?因為,隻有王珊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王珊不是自殺?”

顏蘇搖了搖頭,沉聲說:“不。我認為她是自殺,是為了給兒子頂罪。”

賀小笙輸入密碼,“滴”的一聲,電子鎖開了,大門自動彈出。

他走了進去。

這是王珊坐落在B城繁華地段的一套四居豪宅,也是她服安眠藥自殺的地方。但事實上,這套房子在三個月前,已經被她輸給了別人。

隻不過,那個所謂的別人,是他。

賀小笙把鑰匙放在門庭的盤子裏,光著腳走進去。

房子已經打掃過了,每個角落都一塵不染,從落地玻璃窗看出去,正好可以俯瞰B城的整個商貿圈。音樂隨著感應燈自動播放,美妙的鋼琴聲像會跳舞的小光點一樣在屋內流淌。

他伸展四肢,倒在了柔軟的沙發上,閉著眼睛,聆聽樂曲,整個人都無比放鬆。

“你這個廢物!”那人的辱罵聲響了起來,但立刻被鋼琴聲吞噬了。

“你有什麽用?讓一個女人踩頭上!”那人鍥而不舍,聲音斷斷續續。

“你以為你爺爺隻有你一個孫子就高枕無憂了?告訴你!你有弟弟了!”

賀小笙皺了皺眉,拿起遙控器將音樂聲放大了點,想蓋住那個喋喋不休的聲音。

可它還在繼續——

“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我讓你好好巴結爺爺為什麽不聽?我讓你娶方若好為什麽不娶?你為什麽要跟沈如嫣和方如優她們攪和?沒錯,沈家是不錯,但老爺子不喜歡她們啊!”

“你這個廢物!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沒用的東西?念書念不好,運動也不行,半點能力沒有,每天就知道玩遊戲,玩玩玩,玩遊戲能讓你繼承家業嗎?你怎麽對得起你死去的爸爸?你怎麽對得起我……”

賀小笙的手顫抖地攥緊了,突然狠狠地將遙控器砸了出去!

遙控器撞到玻璃上,反彈回柔軟的地毯上,半點沒壞。

賀小笙氣得跳了起來,衝過去狠狠地用腳踩,直到踩得四分五裂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餘怒未消地接起來:“幹嗎?”

電話那頭的人怔了一下,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小、小笙,這個小女孩吵著要媽媽,我陪她在迪士尼玩了兩天,實在玩不動了……”

一個小女孩在那兒不停地尖叫:“媽媽!媽媽!我要找媽媽!”

賀小笙的眼睛微眯了一下:“行了,讓她回家吧。”

“啊?這就回家?”

“不然呢?你還想綁架撕票嗎?”

“不不不!當然不要!我這就送她回去!”那人連忙掛了電話。

賀小笙啐了一句“廢物”,剛要扔手機,突然看到玻璃窗裏倒映出王珊的模樣。

他一個激靈,連忙回身,身後是空的。

賀小笙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來:“不、不用嚇我!我、我不怕鬼!”

“吱呀”一聲,主臥的門發出一聲輕響。

賀小笙整個人都抖了起來:“誰在裏麵?別裝神弄鬼的!出來!”

“兒子……”主臥裏傳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但落在賀小笙耳中,似驚雷一般,他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摔在地毯上。

“你是誰?”

那個女聲清楚了一些:“小笙……”

雖然隻有兩個字,但確確實實是王珊的聲音!

賀小笙整個人頓時都不好了,他驚恐地睜大眼睛,愣愣地盯著開了一線的主臥門。王珊就是在那裏服用安眠藥睡去的。

她當然不是自殺。

她隻是不小心吃多了。

因為賀小笙倒給她用來服藥的水裏也溶化了大量安眠藥。

她就那樣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再也不會說出刻薄尖酸的話語,再也不會用長長的指甲掐他,再也不會出去跟年輕的男孩們花天酒地……

那女人是瘋子。

自他父親空難去世後,她就瘋了。

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溫柔體貼的媽媽,她滿腦子隻想著及時享樂,從兒子這裏撈錢,以及逼兒子去撈錢。

賀小笙咬著牙,輕輕地問:“是你嗎,媽?”

主臥裏靜悄悄的。

賀小笙的眼中突然有了眼淚:“你為什麽回來?讓你去跟爸爸團聚了,不是好事嗎?你活得這麽痛苦,我替你解脫了,不好嗎?你的心願我已經幫你實現了,不是嗎?昭華是我的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大概是從前年起,王珊迷上了賭博。

一開始還隻是玩玩,後來越賭越大。等他發現時,她已把手頭的房子輸得差不多了。她開始催他,每天回家都催他趕緊接管昭華。

他被催得沒辦法,隻好打起精神跟著爺爺學。爺爺給他安排了方若好,他心中不服氣。他想他到底有什麽不好,為什麽大家都覺得他不行?非要塞一個所謂的賢內助給他?

一半是逆反心理,一半是機緣巧合,他在電影院遇到了方如優。他給她遞了手帕,就那樣像**一樣地開始交往。

方如優,是方若好同父異母的姐姐。

想想就覺得好解氣。尤其是繼承典禮上,他不顧一切地宣布要跟方如優結婚,看著台下方若好和爺爺瞬間蒼白的臉,隻覺人生二十三年,從來沒有如此痛快過!

但短暫的痛快之後,則開始了長久的煎熬。

爺爺開始疏遠他,重點栽培方若好;方如優每天隻盤算著如何才能打倒方若好,對他越來越敷衍;媽媽一邊私底下數落他不聽話,一邊還要對方如優母女巴結奉承……他像生活在旋渦中一般,每天不由自主地跟著忙活,卻四麵吃力不討好。

但那時候,一切都還沒有絕望。

真正的絕望,是從聽到公司的流言蜚語開始的——

“你知道小太孫嗎?”

“知道啊,他長得超帥的!聽說他要出道啊!”

“是的,方若好親自給他製定了造星計劃,嚴維文親自帶。嚴總都多少年沒親自帶藝人了,所有的資源全都為他打開,想想就好激動啊!沒準將來還會接掌昭華。”

“那賀小笙怎麽辦?雖然他是個傻白甜,但我還蠻喜歡他的。”

“賀小笙能力太差啦,老爺子對他很不滿意的。看著吧,這會兒重用方若好,就是在為將來的小太孫拉班子呢……”

他聽著那些風言風語,再回到家中,想要質問爺爺時,卻親耳聽到爺爺跟方若好說:“小笙從小被王珊寵溺著長大,養成了一個廢物。所謂的廢物,就是既沒有預知風險的機敏,也沒有更改規則的才華,還自我感覺良好。像家養的寵物,看著千般好,一旦放出野外,沒有任何生存能力。”

廢物……

“你這個廢物啊!”母親罵個不停。

“我要跟你分手!”方如優過河拆橋,毫不留情。

“賀小笙能力太差啦……”連那些拿著他發的薪水的底層員工都敢這麽譏諷他!

賀小笙回憶到這裏,一步步地朝主臥走了過去:“我不是廢物。我,賀小笙,不是廢物!你、爺爺、方如優,所有人!都別想叫我廢物!”

他用力踹開了門。

門板撞擊在牆壁上發出巨響,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黑暗中,手裏拿著一根錄音筆,她按一下,裏麵發出聲音“小笙”,再按一下,“兒子”。

“這是你媽當晚在你爺爺家偷東西時,方若好錄下的她的話。我截取了一下,選了裏麵的兩句,就是想看看你聽見後,會是什麽反應。”那人從黑暗中走出來,客廳的燈光照在了她臉上,赫然是——崔柔柔。

賀小笙的瞳孔在收縮:“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找人綁架了我女兒。我當然要來管你要。”崔柔柔說到這裏,忽然又笑了,“不過,我剛才聽到了你的電話。看在你沒想傷害她的分上,此事就此作罷。”

她把錄音筆丟過來,賀小笙沒有接,筆掉到了地毯上。

“我對你們這些豪門恩怨不感興趣,隻要我女兒沒事,我就帶她離開B城。你的事我不會說出去,你可以放心。”崔柔柔說完要走。

賀小笙盯著地上的錄音筆,臉上的表情很古怪:“連你都瞧不起我……對吧?”

“什麽?”

“我連威脅人給我辦事,都不敢動真格……你聽到我剛才的那個電話,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崔柔柔聽出些許不對勁來,剛要轉身回答,賀小笙抄起茶幾上的花瓶衝上去朝她狠狠地砸了下去。

崔柔柔始料未及,一下子被砸中後腦勺,但她畢竟久經訓練,沒有立刻暈倒,而是扭身一把扣住了賀小笙的手。

賀小笙瘋狂地揮舞著花瓶,一下又一下,崔柔柔的目光渙散著,最終暈了過去。

“廢物!你才是廢物!讓你放個火都搞不定!還特種部隊退役呢,狗屁,連我都打不過!誰說我打不過女人的?誰說的?嗯?”賀小笙又狠狠地踹了幾腳,抹了把臉上的血。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賀小笙一震,轉頭盯著手機,來電顯示“如優”。他的眼角劇烈地**了起來。

方如優一邊給賀小笙打電話一邊下了車:“王八蛋,不接我電話!心虛嗎?”

她可沒忘記慈善拍賣會那晚,賀小笙用花瓶砸她,到現在她後腦勺還包著紗布沒好呢,因此一得到自由就來找他算賬。

她心中滿腹疑惑,急需解答。車庫裏的固定停車位停著賀小笙的車,他肯定在家!方如優走進了電梯。

與此同時,賀小笙將滿頭鮮血昏迷過去的崔柔柔拖進主臥,用繩子把她綁在了一把椅子上。他做這些的時候不知是否有錯覺,總覺得媽媽好像依舊躺在**,靜靜地看著他。

賀小笙一邊流汗一邊哆嗦,而外麵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他走到客廳,看見地毯上的血跡,索性把地毯全部卷了起來,拖進儲物間。做完這一切時,門鈴瘋狂地響了起來。

方如優按門鈴。

裏麵靜悄悄的,無人回應。

方如優挑了挑眉,難道不在家?這時方若好發來短信:“你在哪裏?”

“小笙家。”她剛回完一句,房門開了,賀小笙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開門,身上濕漉漉的,隻穿了件背心。

“在家為什麽不開門?”

賀小笙定定地看著她,神色十分複雜。

方如優索性將他推開,自行走了進去,看到屋內一片淩亂,卻也並不意外。她走到沙發上坐下了,衝他冷冷一笑:“我媽什麽都不肯說,我隻能來問你。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賀小笙極為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你、陸小奸、我媽,三個人在密謀什麽?老爺子的死跟你們有關嗎?你媽真的是凶手?還有李秘書又是怎麽回事?”

賀小笙的眼神變得更奇怪了,似乎很詫異。

方如優睨著他——一如既往,在她和他的戀情中,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是主導者。

賀小笙勾起唇,一點點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

“你可真是個自信的人啊,如優。”

方如優意識到不太對勁,下意識地坐直了。

賀小笙靠在門邊,笑吟吟地看著她,但那笑容,讓她的心莫名一沉:“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答案?連你媽都不肯對你說,憑什麽你認為,我會慣著你呢?”

方如優的麵色一白。

“哦,對,是的,我一直是慣著你的,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全都聽你的……所以,你是不是覺得,現在也可以這樣隨隨便便闖到我家來,對我為所欲為?”賀小笙朝她走了一步。

方如優立刻喝止:“站住!”

賀小笙果然站住了,但一秒鍾後,繼續往前走。

方如優立刻站了起來,後退了幾步。

看見她驚慌的樣子,賀小笙“哈”地笑了出來:“你怕了!你怕我嗎,如優?”

“老爺子……的藥,不是你媽換的,是你,對不對?”

“如果我說是,你如何?”

方如優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繼續後退,結果撞上茶幾,茶幾上的裝飾物“啪”地墜地。

“所以我說,你真是自信啊,如優。都被我打過一次了,還不記教訓,單槍匹馬地來質問我,你不怕嗎?”賀小笙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柔和,給人一種溫暾疏懶的感覺。

“我、我……”方如優下意識地攥緊手心,“我不信你敢對我怎樣!”

“哦?”

“你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媽不會放過你。”

賀小笙大笑,似聽見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如優啊如優,你可真窩囊啊,口口聲聲說要脫離家庭反抗父母的你,這種時候,卻隻能搬出你媽來威脅我,哈哈哈……”

方如優頓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躥上來,浸透了全身。

賀小笙盯著她,輕輕地說了兩個字:“廢物。”

方如優重重一顫。

“真正的廢物,是你。”賀小笙慢條斯理地在沙發上坐下,兩人的姿勢正好調了個個,如今的主導者,是他。

“真的……是你換了老爺子的藥嗎?”方如優執著地又問了一遍。

賀小笙的睫毛垂了下去,複又抬起:“對。”

“你怎麽敢?!”方如優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那是你爺爺!”

“比起你慫恿人告你爸,我覺得我做的也不算什麽。”

“我爸是罪有應得!”

“我爺爺也是!”賀小笙的表情一下子暴怒了起來,尖聲道,“我爸,為他鞍前馬後,為了公司鞠躬盡瘁,出差途中飛機出事殉職了!結果他是怎麽對我們母子的?把我媽從家裏趕出去,表麵看栽培我,其實暗中培養野種,還重用方若好一個外人,想把我從昭華踢出去!”

“那是因為你無能!”

賀小笙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眼眸中綻出了幾分戾氣:“你,再說一遍。”

“無能無能無能!”

“不要激怒我!我警告你!方如優,你對我說話客氣點!”

“我就不客氣,你敢動我嗎?沒錯,我確實是個窩囊廢,我承認,我除了我媽什麽都不行。可光這一點就夠了,你敢殺你爺爺,你敢殺我嗎?”方如優豁了出去。

賀小笙大怒,朝她走過去,方如優卻不退,不但不退,反而迎向他。

賀小笙大喝一聲,抬起拳頭狠狠砸過去——

方如優沒有動。

那一拳,擦過她的肩,砸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賀小笙大口大口喘氣。

方如優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裏冷冷地看著他,半晌後,一笑:“你果然不敢呢。”

“方如優!你真以為我是怕你媽?是你媽怕我!”

方如優嗤笑了一聲。

賀小笙捂著破了的拳頭,反而冷靜了下來:“我知道你不信,因為你是個傻瓜。你媽這些年幹的勾當你都不知道,你全部心思都在你爸身上,卻完全不想為什麽你爸都渣成那樣了,你媽就是不離婚。”

方如優心中一悸:“為什麽?”

她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名叫真相的巨獸挾著風暴洶湧而來,要將她活生生吞噬!

方若好不停地按重撥鍵,但方如優一直沒接電話。她在車上急得不行:“不行,我們得去找如優!小笙已經瘋了,她這個時候去找他太危險了!”

“你開車,我來繼續打。”顏蘇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靜。

方若好深吸口氣,將車掉轉方向,飛快地向賀小笙的家駛去。

“為什麽?為什麽我媽不肯離婚?”就算會被巨獸吞噬,我也要明白地死。方如優如此想。

“成如俱樂部,國內最高端的俱樂部,玩什麽?你不會天真地認為就是玩玩高爾夫、吃吃飯、聊聊天吧?你仔細觀察過裏麵的服務生嗎?哪怕門童,都身高一米八,長得巨帥!你覺得,那是偶然?”

方如優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為什麽這幾年想控股影視公司?為了輸出,也為了換血。原來那撥人老了,殘了,得換批新人進去。有什麽地方比娛樂圈更多俊男美女?小藝人想結交權貴找金主,從俱樂部裏捧出來的角兒想當明星……就這樣,互惠互利。”

“你說——我媽開的是**媒公司?”

“不不不,人家那叫高級俱樂部。不說賣,賣多俗,講的是你情我願。”賀小笙嘲諷地笑了起來,“但我爺爺太老派了,根本不吃她這套。所以她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媽跟陸小奸……”

“早就是一夥的。”

方如優咬著唇:“那……謝嵐呢?”

“謝嵐比我爺爺還古板,三句話都打不出一個屁。你媽根本搞不定他,所以第一個撤出了睿天。”

方如優心中莫名一鬆,像在亂石堆中最終發現了一棵小草,那麽一點綠意,就令痛苦全都有了意義。

“你媽自己就是老鴇,不知道給多少家庭塞了小三、二奶,怎麽好意思怪你爸亂搞?所以,你現在知道了,她不可能離婚……”

方如優不說話了。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小時候的事:父母的冷戰,媽媽的眼淚,她說的那句“窮人是沒有選擇的”……

是報應嗎?還是現實**裸的諷刺呢?

“我媽為了跟昭華合作,參與謀殺了老爺子?”

賀小笙的目光閃了閃,突然變得十分冷酷:“爺爺是我媽殺的。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我隻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參與謀害老爺子?!”

“我說了爺爺是我媽殺的!我是清白的,你媽當然也是清白的,我們隻是聯手想擴大生意!聽清楚了嗎?你要是敢出去胡說八道……”賀小笙說到這裏,主臥突然傳出了幾聲動靜。

他麵色頓變,眼神開始慌亂。

方如優看向主臥方向,裏麵又陸續發出了一些聲音。

方如優下意識要朝主臥走,賀小笙厲聲說:“站住!不許動!”

方如優沒有聽他的,衝進了主臥——看到了被綁在椅子上滿身鮮血的崔柔柔,她不知何時醒了,正在拚命掙紮。

方如優大吃一驚,而這時,賀小笙的聲音幽幽地從身後響起:“都說了讓你不要亂動,怎麽非要這麽自信地在我麵前為所欲為呢?一個兩個,都逼我趕盡殺絕啊……”

方如優汗毛倒立。

方若好飛快地將車停進車位,然後跳下車:“快點,我記得王珊家的門牌號是1602……”

一轉頭,她發現顏蘇臉色慘白、滿頭冷汗地坐在副駕駛座上。

“你怎麽了?”

“沒事……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顏蘇深呼吸,然後慢慢地走下車來,朝她笑了笑,“老毛病,對不起,拖後腿了。”

“是……當年周定撞你留下的?”

“嗯,沒事。心理因素作祟,很快就過去了……”顏蘇強打精神挽著她走進電梯,忽然不知看到了什麽,腳步一頓。

“怎麽了?”

顏蘇將目光從某處收回:“沒什麽,走。”

方若好看他臉色十分難看,心中很是內疚。她早就發現顏蘇從不自己開車,卻以為是他不會開車,沒想到竟是當年事故的後遺症。

“真的沒事?”

“沒事,過會兒就好了。找如優要緊。”電梯緩緩上升,來到十六層。大門緊閉,是電子鎖。顏蘇按門鈴,無人應答。

方若好想了想,報出一個日期:“王珊的生日,試試看!”

顏蘇輸入,顯示錯誤。

方若好又報出另一個日期,是賀小笙的生日。“滴”的一聲,門開了。

兩人衝進去,看到崔柔柔連同身上的椅子一起倒在主臥裏。

顏蘇連忙上前解開繩子,拿掉椅子,扶起她的頭開始急救。方若好在旁喚道:“崔姐!崔姐!”

崔柔柔緩緩睜開眼睛,因為失血過多而氣息微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隻將目光掠向遠處的小房間。

方若好頓時明白了——賀小笙去了用人房。

她當即衝到用人房前,門鎖著,方若好抄起椅子狠狠地砸了過去。

顏蘇繼續對崔柔柔實施搶救,剛掏出電話要報警,方若好砸開了門。

顏蘇喊道:“別自己去!”

可方若好已抓著椅子衝了進去。顏蘇沒辦法,隻好繼續報警。

方若好衝進用人房,發現裏麵居然通往另一部小電梯。她頓時想了起來,這個小區當初開盤時就以“主人用人互不打攪”為噱頭,標榜自己是高端樓盤。電梯此刻顯示停在一樓。地上有拖拽的痕跡——難道是賀小笙拖著如優從這裏走了?

她連忙按下電梯,電梯升了上來。方若好走進去,想要按一層,卻看見十七層的按鍵上有個很淺的血指印。

電光石火間,方若好按了一層,人卻出了電梯,轉去了一旁的樓梯間。

如果她是賀小笙,發現有人闖入,而不得不帶著如優逃離時,肯定不會按正常模式逃去一層,而是先去別的樓層藏起來,等對方離開後再伺機由別的途徑逃脫。

方若好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著樓梯,一級、兩級……

電梯顯示屏顯示電梯開始緩緩下降。

站在十七層電梯外的賀小笙看到電梯下到了一層,鬆了口氣,放下了抓著棒球棍的手,轉身看向雙手被綁的方如優。

剛才方如優發現崔柔柔後,想給崔柔柔鬆綁,他立刻抄起牆上掛的棒球棍將她砸倒,剛用繩子綁住,就聽到有人開門,隻好先不管崔柔柔,將方如優強行拖到用人房,用小電梯上了十七層,然後按下一層讓電梯下行,以迷惑對方。

對方果然上當,去了一層。

賀小笙喘著氣,打算帶方如優去另一邊走廊坐主人用的電梯,這時身後一個人撲過來:“放開如優!”

賀小笙沒防備,被撲倒,棒球棍脫了手。

來人正是方若好,她第一時間撿起棒球棍,指向賀小笙:“起來!舉起手,蹲到牆角去!”

賀小笙爬起來,看著拿著棒球棍的方若好,想了想,乖乖舉起手走向牆角。

方若好連忙去解方如優手上的繩子:“如優,你怎麽樣?”

方如優突然驚恐地看向她身後,方若好將棒球棍往身後狠狠一捅,正好敲在要撲過來的賀小笙腿上,他尖叫一聲摔倒在地,抱著被擊中的腿連聲哀號。

方若好趁機解開了繩子,然後轉身抄起棒球棍繼續揍賀小笙:“讓你蹲牆角你不蹲,還想陰我!”

“別、別打了!我錯了,我錯了!”賀小笙拚命抱住腦袋。

方若好這才罷手,卻沒放鬆警惕,一邊瞪視著他一邊將手伸給方如優:“如優,走!”

方如優搖搖晃晃地起身,驚魂未定地跟著方若好。

方若好始終緊盯著賀小笙,直到一個聲音從樓下傳來:“若好,你在上麵嗎?”

方若好大喜,下意識探頭回應:“在的!我們在……”就在這時,聽到方如優驚呼一聲,緊跟著腰上傳來一股力量,對方竟是要將她繞著欄杆扔下去。

方若好條件反射地抓住欄杆,整個人就那樣懸掛在了欄杆上。

“若好!”方如優衝上前拉住她的手,想把她拽上來,卻被賀小笙一把扯住頭發拖走,兩人扭打在一起。

方若好咬牙蹬腿,想要勾住台階借力,幸好這時顏蘇從樓下跑了上來,伸手托住她的腿,在他的幫助下,方若好終於爬了上去。

然而,就在她翻過欄杆落回台階的一瞬,方如優被賀小笙狠狠推了一把,一個踏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如優!”方若好連忙衝下去,但已來不及。

方如優滾完十幾級台階後,去勢未歇,腦袋重重撞在牆上,身體繞了個彎,又滾下了下一個坡道。離她最近的顏蘇連忙上前攔截,被她一撞,兩人同時滾了下去。

最後停在了十六層。

方若好衝到兩人麵前:“顏蘇!如優!”

顏蘇咳嗽著坐了起來:“我沒事……”

方若好捧起方如優的頭,她的後腦勺原本就受過傷,此刻傷口崩裂,血如泉湧。

顏蘇上前急救止血,方若好抬起頭,樓上的賀小笙看到這一幕也是麵色慘白,但他轉身跑了。

方若好罵了一句,怒從中來,剛要追上去,女傭房間的門被撞開了,一隊警察衝了進來:“警察,不許動!”

“賀小笙在樓上!”方若好連忙指路。

警察們留下一人,其他人全衝上樓追賀小笙去了。

方若好便留下來幫忙,可方如優的血怎麽都止不住,還在嘩啦啦地流。

“怎麽辦?顏蘇……”

顏蘇示意她捧住方如優的頭,自己去房間找藥。

方若好捧著方如優的頭,感到溫熱的血流過自己的手指,心中無比恐懼,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一遍遍地喊:“如優!如優!”

方如優的睫毛顫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方若好一喜:“如優?”

方如優想說話,但一張嘴巴,冒出許多血沫。

“別動,別說話,沒事的,警察來了,救護車也很快就到。還有顏蘇在,你不會有事的……”

方如優掙紮著抬起一隻手,想要碰觸她,方若好連忙將她的手握住。

方如優便露出個笑容來。

這時,女傭房內又走出了一個人,那人目光一掃,看清眼前的情形,快步走了過來。

方若好一看,竟是謝嵐!

“你……怎麽來了?”

謝嵐回答:“不是你跟我說找不到方如優,讓我幫忙找嗎?我追查她的車過來的……”他的目光落在方如優臉上,表情一緊,“什麽情況?”

“賀小笙把如優推下樓……”方若好鼻子一酸,說不下去了。如優是為了救她,她當時可以逃跑的,可她沒有,她跟賀小笙扭打在一起,不顧一切地纏住對方,為自己爭取爬上去的時間……

方如優看著謝嵐,卻是十分驚喜,像一個孩子,看見迪士尼的氣球一樣,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快樂。

她伸出另一隻手。謝嵐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握住了。

方如優張了張嘴巴,血沫仍一個勁地湧出來,可她一點都不感到疼,依舊堅持著發出聲音:“好、好……”

“如優,別說話了!”方若好紅了眼眶。

“好、好開心呀!”方如優說道。

剛才,我啊,經曆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事情。聽見的每一件事都讓我痛苦到了極點。

我的媽媽,我的前男友,我的人生……像被拖到泥潭裏一樣,淤泥鋪天蓋地地包裹過來,讓我無法呼吸。

可這一刻,我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這兩個人……

一個我喜歡的男人。

一個我喜歡的女人。

好開心呀……

“我、我……”血沫不停地從她嘴巴、鼻子、耳朵裏湧出來,可她笑,笑得那麽那麽開心,“我愛你、你們。”

“姐姐……”方若好哭了出來,緊緊抓著方如優的一隻手,“姐姐,你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你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來了……”

“我好開心啊……”方如優呢喃了一句,緩緩閉上了眼睛。

顏蘇從房間裏找到了一個急救箱,衝了過來。方若好顧不得哭泣,連忙讓出位置,心中一個聲音,無限絕望——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如優。

我還沒跟你正式和好呢。

我都叫你姐姐了,可你沒回我一句妹妹,不行,這樣可不行啊,你得還回來!叫我啊!

我們還要一起喝酒,我們還要一起說爸爸的壞話,不是嗎?

你看看謝嵐,他在這裏,你不是喜歡他嗎?隻要你醒過來,我幫你一起追他,我一定幫你追到他!

你想要什麽?你還想回去當老師嗎?我給你捐樓啊!

或者,你留下來,跟我一起拍電影啊。鎔裁基金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主持的,你忘記了嗎?

姐姐、姐姐……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方若好再也站不住,慢慢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