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還沒開學。
餘小覺把餘念讓進屋,臉色肅穆中帶著悲戚。
那樣的表情,讓餘念不敢走向主臥。
應該還沒吧……
如果爸爸已經不在了,小覺應該第一時間給自己打電話的。
餘念把涼皮放到客廳的小餐桌上,一步步往臥室走去。
爸爸還在大口喘著氣,幅度比自己早上離開家門的時候還要大。
如果早上是剛剛遊離在岸邊的魚,那現在已經在岸上暴曬了很久。
他隻能大口喘著氣。
仿佛這具被病魔纏身的軀殼隻能靠這個動作來證明自己還活著。
媽媽和奶奶圍在爸爸身邊,媽媽在於事無補的給爸爸一遍遍擦他額頭和脖頸上的汗。
奶奶則是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甚至餘念進去的時候她都沒發現。
“早上你去上學之後,又燒到快40度,說胡話,一直說……還說到有人打他,還讓小亮去幫他。說了一上午,下午就一直這樣了。”
媽媽回憶今天發生在爸爸身上的症狀。
餘念想問爸爸發燒時的胡話裏有沒有提到自己,又覺得這個話題似乎不用接下去。
媽媽也隻是想訴說罷了。
“可吃飯嗎?鍋裏有麵條。”
奶奶的注意力從爸爸臉上分散出來,似乎想支開孫女。
這樣的畫麵,任誰多看一眼都是煎熬。
“我買了份涼皮……”
餘念退出去,那份涼皮在這個時候竟然成了一種救贖。
先別看了。
把涼皮吃掉吧。
不能浪費。
“小覺,你吃涼皮嗎?”
餘念想和小覺分一點,小覺沉默的搖了搖頭。
少年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再加上黑色的寸頭,一整個冬天好像長高了不少,同時也清瘦了不少。
他站在客廳連接著臥室的過道上,能看到爸爸垂死的樣子,也能在姐姐需要說話的時候回複她。
餘念打開涼皮的塑料盒包裝蓋,又打開了一次性筷子。
低頭的時候,一股堿味撲麵而來,辣油上也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涼皮硬的調料汁已經攪拌不開。
就連餘念最愛的黃瓜絲此刻都是被風幹好久的樣子。
很難吃。
這是餘念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一份涼皮。
生意差還是有原因的,不是因為涼皮阿姨在不合適的季節裏賣涼皮。
而是它的用料和口味真的太敷衍。
可是餘念很餓。
她必須得吃。
餘念到家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左右,具體時間她沒注意。
隻記得下公交的時候看了眼時間七點五十多,等走到家的時候應該不到八點零五分。
餘念默默的吃著涼皮,越吃越難吃,但又越吃越多。
八點二十二分,爸爸走了。
爸爸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餘念的涼皮隻吃了不到四分之一。
餘念原本以為當真正目睹爸爸死去的那一刻,她會嚎啕大哭,鬼哭狼嚎。
或者像電視劇裏那樣衝到爸爸的床邊,哭著讓他不要走。
餘念沒有。
她又往嘴裏塞了半截斷掉的涼皮。
弟弟湊過去看著爸爸,不用去探他的鼻息,隻要看一眼也隻要爸爸已經完全沒有了呼吸。
他的嘴還保持著艱難呼吸的半張著。
已經瞎了的眼睛,毫無焦點卻又像在直直的看著一個方向。
弟弟把爸爸半張的嘴合上,又輕輕合上他的眼皮。
餘念看著他做這些動作,然後聽到媽媽對他說話。
“打電話吧?先打給你小堂哥,還得麻煩他開車送你爸回家……”
媽媽交代著,而後頹然的坐在爸爸的床邊。
奶奶也坐在床邊,久久得像再也難以爬起來。
餘念把涼皮重新蓋好,把一次性筷子也一並收到塑料袋裏。
她站起身,先是遠遠的看著**的爸爸,而後慢慢走過去,她蹲在床邊,拉了拉他的手。
還是熱的。
爸爸的手明明還是熱的。
可是他也真的走了。
餘念不知道人在剛剛去世的時候,是不是還有亡魂飄在空中,如果有,他的視力有沒有恢複,身上還疼不疼。
他飄在空中的時候,還能不能看到他們。
一個小時後,小堂哥和小叔來了。
還抱來一隻活的公雞。
餘念不懂老家的習俗,隻知道和魂靈有關。
“啥時候走?”
小堂哥沉默半餉,最終還是問向奶奶。
奶奶木木的看向媽媽,讓媽媽做決定。
“晚一點吧。”
晚一點,下電梯到地下車庫的時候減少撞見人的概率,不會給其他業主造成恐慌。
晚一點,她也能緩一緩。
梅秀琳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沒有力氣,她不敢貿然站起來,怕自己雙腿軟下去讓兩個孩子擔心。
從今往後,這兩個孩子沒有了爸爸,她就是他們唯一的依靠,
“小覺,幫我倒杯水……”
已經通知完所有親戚和爸爸生平最好的那兩三個朋友的餘小覺放下手機,給媽媽的水杯裏又加了一些熱水。
小叔從進屋後,一句話都沒有說。
想到上一次過來,他和二哥語言裏的不愉快。
他坐在小木凳上整個人的身體弓著,腦袋垂得很低。
其實大年二十九那天,他偷偷去過鼓樓醫院找過邵醫生。
邵醫生著急著病床能否安穩空下來,但是原本那個可以出院的病人卻突然了嚴重的血小板異常。
“如果現在骨髓檢測,如果我和我哥檢查出來合適,我、還來得及嗎?”
餘有度其實從母親那裏也知道,二哥現在的情況不好,很不好。
他是真的想通了。
想來試試。
他知道如果連檢測都沒去做,二哥走後,他的心底會永遠壓著一份歉疚。
十月份,他升職在即,又有消息升調到杭州。
薪水增加了25%不說,杭州的房子也正好交付。
一切都是越來越來的關鍵期。
他害怕因為二哥的病,自己錯失了這些好機會從而打亂了原本規劃好的人生。
可是……午夜夢回他有天突然夢見小時候的場景。
小時候村裏的孩子嘲笑他的腦袋大,他反駁不了就會哭著跑回家。
“腦袋大,聰明!”
夢裏二哥摸著他的腦袋,說了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話。
他從夢裏醒來,才終於醒悟到底什麽更重要。
可對麵的邵醫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誠實的搖了搖頭。
“晚了。”
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