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數跳到三位數, 這期間林覓嚐試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截停電梯,緊急呼叫鈴、每層樓都摁亮,層數仍在不屈不撓上行。
她朝後挪步背靠牆壁, 捏住扶杆的手背關節隱隱泛白。
機械女聲響起。
“您已達到寶杉東苑157層。”
門開,一陣濃重的煙草味襲入空間, 混合著青檸和伏特加的氣味,慢慢推進肺腹。
視野前方漆黑一團,林覓扶著電梯門框出來, 腦子被馥鬱的尼古丁熏得缺氧。
感受到麵頰拂過的晚風,稍稍抬起頭頸。
夕陽照在遠方西山, 紺青色的天空上浮動大塊大塊的緋紅雲層,美得妖冶異常。
寶杉東苑是濘京最高的地標建築, 頂樓是一家live house藝術酒吧,東家易主,最近幾月都處於荒廢狀態。
這股煙味絕非平白無故。
林覓試探著往前走了走, 本是小吧台的地兒伸手不見五指, 四周寂靜得令人心悸。
她低頸想打開手機閃光燈,望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消息和未接電話。
鄔北的。
底下是城市璀璨的車水馬龍,頂上是黑中透出一片無垠的深藍天空。她漫無目的地在頂樓邊緣來回走著,透過玻璃隔層俯瞰城市。
“嘟嘟嘟……”很快被接通, 對麵沉沉的嗓音中似乎在強忍慍怒, “你跑哪去了?”
“寶杉頂層,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電梯中途停不下來, ”林覓將自己隱在角落, “這兒估計還有別的人。”
電話那邊的聲音過了良久再次響起。
“先躲好, 我現在上來。”
林覓輕聲:“好。”
兩秒後,她深呼一口氣:“對不起, 是我考慮欠佳。”
依舊是冷淡、透著些許無奈的腔調,男生懶散的聲音裏摻雜了微啞,夜色中聽起來像情人低喃。
“我知道,聽話的林覓就不是林覓了。”
蜻蜓一點心湖中央,漾開圈圈漣漪。
林覓薄薄的眼皮快速顫動,感到有些煩躁地咬了下唇肉:“他們是什麽人?”
“……”
她凝眉全神貫注等待答案,與此同時,一道女聲從身後響起。
“大美女?”
林覓肩膀一震,指腹無意識按下掛斷鍵,那道令人安定的沉穩嗓音消失於耳畔。
回頭見姚芝芝身上穿著那套會所見過的裝扮,小披肩不知去了哪,瑩亮的肩頸皮膚從黑暗裏浮現清晰。
她貌似很意外:“……好巧啊,我們總是在特別的場合遇到。”
林覓攥緊手機,背靠玻璃隔層直起身體。
從邁入此地起,渾身被一股詭秘的煙團籠罩,讓她聯想到在濘京暗中摸索歪門邪道的地頭蛇,他們的目標不是某個企業或財閥,而是一舉掌握整座城市的商業運作圈。
看姚芝芝迷茫的表情,似乎並不了解地頭蛇的內部情況。
林覓烏黑瞳仁微微斂起:“跟你一起上來的人是誰?”
姚芝芝咬住唇瓣:“你也看見了,我在龍港會做公主賺外快,不怕被你笑話,我平時就陪一些商圈老板上頂樓來喝酒聊天,隻有他們商談時才會讓我回避。”
林覓:“你自願的?”
姚芝芝不吭聲,默認這話。
林覓一想到裏麵見不得的人的東西,心髒高高懸起,持續保持一種戒備緊繃的狀態。
“整座大廈都是龍港會的地盤,離開了地下會所的安全區域,這兒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林覓語氣篤定,“我們最好一起走。”
姚芝芝微怔:“上次背刺被你聽到了,理應說你是討厭我的。”
林覓看她:“道歉之後就已經翻篇了。”
“而且微信……”
林覓說:“那天晚上我家出了事,導致漏回了你的消息,所以抱歉原因在我,而且你送來的特產很好吃,我不會小氣吧啦一直和你計較這種事。”
聞言,姚芝芝嘴角小幅度勾起,似乎對這段關係的和解感到釋然。
她留心後邊的情況,俯低脖頸用氣聲對林覓說:“我領你出去。”
林覓稍作遲疑:“一會兒會有人上來接應,我們還是在原地等待妥當些。”
姚芝芝瞳孔微縮:“……你還告訴誰你在這兒了!”
林覓被她突然質問般的語調驚得一愣,話語凝在嘴角少頃,沒有給出正麵回答。
畢竟這兒是別人的地盤,她不敢鬧出太大動靜,除了憂慮別人,當下情形實屬泥菩薩落河——自身難保。
腳跟退回原處。
女孩平靜的眸底蘊了一些微妙情緒,不打算把主動權交給任何人。
外麵夜色又濃了些,姚芝芝整張臉沒在暗處,看不清具體的表情。
過了幾秒。
她輕微點頭:“也行吧,但我不能留在這陪你,時間久了他們會有所察覺。”
沒等林覓接話,姚芝芝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林覓看著眼前那片無聲的暗色,涼意早已漫上了脊背,耳邊心髒咚咚咚的聲音響個不停。
趕緊拿手機給鄔北發了個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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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北直升頂樓出來的時候,聞見淡淡的雪茄香飄散在半空,應該是剛抽完一會兒。
他手抄兜輕車熟路走進一座小型建築之中,成簇的線形吊燈是這層樓唯一的光源,照亮**的工業紅磚,幾位腕戴價值一套房的老總坐在門頭的漆桶桌上談聊,煙灰缸裏是幾根燃盡的雪茄。
張惕守細長的眼望來,笑成一條縫:“喲,稀客啊,咱太子爺竟然會屈身來龍港會,活百年難一見。”
鄔北偏冷的嗓音徐徐:“張總,好久不見。”
張惕守說:“我們可都聽說了啊,北爺頭一回帶女伴過來,年紀輕輕長得漂亮,麻將還打得精妙絕倫,您眼光真不賴。”
鄔北不容置喙:“她一向聰明。”
“先不提女人。”
張惕守投來的視線意味深長:“您最近明裏暗裏在和鄔總爭產業鬧得滿城風雨,旁人稍加思索便知濘京太子爺的真身是誰,於您而言,風險是不是太大了些?”
鄔北聳著眼皮,漫不經心掠過桌上的對講機:“混商的人一向擁有賭徒心理,而賭徒最忌諱的就是膽怯。”
“集團的命運關係到我們幾大家。”
張惕守臉上的笑容迅速斂去,悠悠長歎一聲,似是惋惜晚輩的執迷不悟。
“可憐鄔董事喪偶後費心費力供您成長,當兒子的不理解當爹的,可歌可泣呐。”
鄔北舌尖繞著後槽牙滑行一圈,眼底惡劣浮動:“當兒子的不懂爹,你這個懂的過來做親兒子,戶口本改名叫鄔惕守怎麽樣?”
張老狐狸仍是十分輕鬆道:“言重,隻是作為過來人掛心您的仕途。”
鄔北壓根不在乎他說了什麽,抬手鬆了鬆襯衣領,氣質矜貴而散漫。
這個空檔,張惕守似是無意拋出一段話。
“不過那女孩偏偏想不開要跟來寶杉東苑頂層,您也懂行業規矩,我總不可能給她機會聽我們商談的內容——”
說著,表情如有所思般看向鄔北:“小身板兒嬌嬌弱弱的,怕是招架不住我那五大三粗的手下唷。”
這話與宣戰無疑。
男生驀然掀眼,昏黃的頂燈落在台上,將他俊朗的麵容被染得肅穆而森然,仿若古希臘神話中匠工雕刻的白色人頭像。
“張總確定要動我的人?”
張惕守不可置否,在半空中拍擊手掌:“把她帶出來吧。”
持續十秒,後方空間沉默是金。
張惕守眉頭稍皺,又抬手打了道響指。
沉默。
漠。
…
見狀,鄔北眼皮輕耷,調整成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倚桌觀戲,甚至有工夫順走桌上一根雪茄叼上。
其餘幾人麵麵相覷,張惕守發話之前隻能幹坐著一聲不吭。
場麵開始有些尷尬了。
張惕守下意識清了清嗓子,強裝淡定往隔牆後麵探頭望了眼,結果連個手下的人影也沒有。
滋啦啦漏電的吊燈像黃蜂在頭頂嗡嗡亂轉,匝著人的自信,快入冬的天裏起了一身汗。
鄔北吞雲吐霧,手指輕彈煙身,慵倦的眉眼頓時多了層迷情的味道。
懶懶散散說:“奉勸你先擔心自己人。”
恰在他話音落時,從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名女生,哭得梨花帶雨往裏喊:“張哥,剛剛忽然來了個男的要抓我和我同學!”
張惕守抬抬眉,配合演戲:“那你同學呢?”
姚芝芝看清鄔北長相,哭腔一哽:“她在打那個人。”
張惕守失去表情管理“哈”了聲。
反而是鄔北聽完這話,摘掉嘴裏雪茄,低頭笑得肩膀微抖。
昏沉沉的光暈照在男生臉上,一些舊事記憶開始回溯。
他自幼在大院裏和孩子們一同長大,因為身材瘦小嶙峋,加上母親性格溫軟,受人欺負也勸息事寧人。
整日過著與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無二的生活,回到家不過是舊傷添新傷。
五年秋後父親歸家,說結識了一位貴人,自詡“戰友”關係,實則隻是從商路途中認識的夥伴。
再後來父親跟著那位姓林的貴人做生意,企業績效步步高升,期間也常常帶兒子上林府受老宅文化熏陶。
唯獨一點。
鄔北不能與府上的小姐有任何來往。
而鄔牧生不知道的是,自家兒子叛逆過那麽一回。
最後一口煙鄔北吸得很凶,兩腮深深往裏陷,久久才蘊成煙圈吐出來,碾滅,白霧繚繞下的一身西裝將他襯得雅痞又敗類。
他起身直直往姚芝芝進來的方向跨步,迫不及待要見證源自林覓的精彩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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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北走到頂樓邊的吧台區域。
看見女孩低垂著腦袋,臂肘後靠撐在桌上喘氣;另一隻手提溜著細帶高跟鞋,十厘米的鞋跟略微歪斜,似乎在剛才那場史詩級的戰役中貢獻了主幹力量。
張惕守口中“五大三粗的手下”正捂住下半身倒在短台階上,一行清淚側著從鼻梁骨落到頰邊。
半身不遂,十有八九。
夜店洗手間那回也用的這招式,不過顯然此次傷亡更加慘烈。
林覓將卷發撩至肩後,慢慢杵直身,抬眸望見不遠處姍姍來遲的鄔北,定了兩秒,重新垂眸。
“我們走吧。”
她將高跟鞋蹬回腳。
鄔北插兜走過去,身前女孩一下子沒踩穩歪跟將要栽倒,躬身及時托住她手臂。
嬌嫩的觸感抵達手心,像羽毛拂過磨得心癢。
他低眼瞧她:“不怪我來晚了?”
林覓停住:“我不聽你囑咐在先,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為什麽怪你。”
頭一回見罵自己帶狠勁的。
鄔北微微卷長眼尾,注意到她滑落肩頭的藕粉肩帶,伸手勾回原處。
隻是那動作慢得像是故意的,林覓無法及時拉長兩人之間的距離,扭轉視線穩住心神。
試圖讓他知難而退:“別說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想著親我。”
肩帶回到女孩纖纖的肩胛骨上。
這話有失偏頗,分明是。
他每時每刻都想著要她。
鄔北沉悶的輕笑震出胸腔,他桎梏住她的後腦,毫不客氣俯身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