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珩憤恨地放下捂著自己額間升魔印的手,冷冷道:“這是我本相……隻是覺得無論如何該讓你見一見而已。”
“好好好……”江成月來不及去理會他話語中讓自己疑惑震驚的部分,隻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沒事,皇兄養你。又不是沒養過。不差多等些年……千年也好,萬年也罷。我等你長大還不行麽?”說著在他包子臉上狠狠啜了一口,心滿意足。
其實他沒說的是,他還蠻喜歡李雲珩小時候這樣子的,稚氣未脫的模樣無論做什麽威嚴冷冽的表情都極其違和,沒有半分威壓,好似可以任人欺負。即便不能做過分親近的事,能將他寵著哄著擋在身後,扮演一個守護者的角色,也叫人分外有成就感。江成月深知等這家夥長大之後,自己就隻有被他“欺負”的份了。
李雲珩嘲諷地一笑,道:“我隻是魔力才剛開始恢複,本相才會看著是個小孩子的模樣罷了。”江成月深知這其中一定有太多需要解釋的,因而牽了他的手朝室內走去,道,“好吧……皇兄願聞其詳。”
兩人入了室內,江成月拉他在榻上坐定,忙問道:“銀白玉鐲中那一滴心頭血是你的?你就是北荒冰原孕育出來的那位……魔君?”
李雲珩挺直了小小的脊背,優雅掀了衣擺緩緩坐下,環顧了四周一片狼藉,撇撇嘴,也不置評,慢慢點了點頭:“可以這麽說。”
江成月忙道:“從頭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李雲珩道:“你記得昆侖幻境中看到的那一連串自動轉換場景的幻境麽?都是些英年早逝的少年身死前後的場景。”
江成月點頭如搗蒜。
李雲珩道:“那段幻境是我師父留下的,隻等著我第二次入昆侖幻境就會被觸發。他知道我心中有執念……是一定會去的。”
江成月微微睜了眼睛道:“宏元天尊?!”
李雲珩點了點頭,想了想,歎了口氣道:“千餘年前我曾經和華天上神有過一戰,沒打過他,被他封印在東皇鍾中,用了八百年才將一絲神魂從東皇鍾中溢出,逃了出來。為不被天界那些仙君察覺,隻能藏身入人界眾生輪回中,意圖慢慢修複神魂,修補魔力。三百餘年間,我輪回了八次,遇見你三次……兩世被我師父收作了徒弟。”
江成月:“……”
李雲珩看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知曉他需要時間消化一下,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最先的時候我尚年輕,即使勉強為了藏身入了眾生輪回,自然也是不肯委屈了自己的,所以第一世的時候我給自己挑了個帝王命格,就是西乾開國國君。華天上神以自己做封印加固了東皇鍾後,天界由我師父負責監察和守護東皇鍾封印,我逃了之後不久他便察覺到了,我那時在人界的身份挑得實在太過張揚,很快就被他逮了個正著。那時我才是第一世輪回,尚有記憶,知曉自己是誰,在東皇鍾中消磨了八百年,神魂俱弱,本以為他會趁機了結我……結果他卻放過了我。
師父和華天上神互為知己,他們都覺得,以殺止惡並非天道。他對我說,不會因為我是誰而除了我,若是要殺我,必是因為我做過什麽。生而為魔,並非原罪。
後來我果然做了西乾開國國主,他成了西乾的‘護國仙師白澤君’。”
江成月這才想起來,當初他們一同去昆侖幻境中看到的那一連串的場景,在他被天祉真君擄走前,正看見初代白澤君和一人立於一處,那人身上所穿的,的確是西乾製式的皇袍。他們皆將目光聚焦在化身為初代白澤君的宏元天尊身上,卻沒成想,幻境想讓他們看見的……其實是另一人。
李雲珩又道:“後來,作為西乾開國國君駕崩之後,我痛定思痛,覺得帝王將相類的命格太過顯眼,很容易引起天界注意,所以第二世的時候非常極端地投生成了個命格淒苦的孤兒……輪回轉世之後,一開始不會擁有前世記憶,直到成年之後才會慢慢恢複記憶想起來。所以,在我極小的時候,我便被那時尚在人間的我師父撿了回去,收作了徒弟。這是他第一次收我為徒,想要借機教會我分辨是非,引我入善。‘從兮明’這個名字,便是他起的。寓意從善如流向明棄暗。”他看向江成月道,“那也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江成月道:“所以……兮明哥當真是你的前世?”
李雲珩雖不太甘願,也隻能點頭:“前世之一。”
江成月怔了怔,想問的太多,一時也不知從哪兒問起好,數度張了張口,又默默地合上了。李雲珩也不催促,靜靜等著他理清思路。結果他等了好久,江成月忽然狐狸一樣狡黠地帶了幾分自得嘿嘿笑道:“你那時候喜歡我的嗎?”
李雲珩看著他,實在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他並不否認,點了點頭,幹脆利落答道:“從兮明那個時候是喜歡你的。可是某個人實在太遲鈍了!跟塊木頭似的,那麽明顯都察覺不出來!”
江成月笑容頓隱,不忿地撇撇嘴,不說話。
李雲珩想了想,又歎道:“也不能完全怪你,他的性格太優柔,好不容易守到你成年……又無意中被金闕宮天君攪了一局,雙雙落得那樣慘烈的下場。”最後幾個字,他口氣多了掩飾不住的心痛和恨意。
江成月也跟著沉默了好一會兒。稍傾,他問道:“天君當時……不知道你是誰?”
李雲珩搖了搖頭,道:“我師父作為初代白澤君過世之後回了天界,在回去之前我已經開始恢複部分記憶,慢慢記起來自己的身份,一旦記起來,魔力也會逐漸恢複,不好隱藏,於是他臨行前用了近半數修為將我的魔力全部封印起來,直到他身隕魂消都不得解,所以便是天君也察覺不出來,而隻以為我當真是個凡人。我猜想他或許懷疑過,隻是不肯相信,我師尊肯散盡大半修為,隻為做一件在他看來毫無意義不可思議的事吧。”
江成月長籲短歎地搖頭嘖嘴,頓了頓,問道:“那……那你當時為什麽非死不可呢?天尊留下的結界……不是可以替你擋一擋他麽?”
李雲珩道:“便是能擋,也隻是一時的,保不了我一世。他雖於千年前開始便自行封印了昆侖鏡,是因為適時他已經不能使用昆侖鏡了,但……記憶讀取於他而言卻是手到擒來的事。那時候我已過了弱冠之年,記憶慢慢恢複,隻消被他伸手一探,便可被他看破我的真實身份。如此……我隻能圖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舉身赴死。”
難怪,那時候幻境中看到的從兮明會對陳昭輝說他必須死於那一夜。
江成月又沉默了一會兒,歎道:“那……銀白玉環呢?你師父什麽時候給你的?他又為什麽會把明明是華天上神為虞焰氏鑄造的法器給你了?”
李雲珩歎道:“其實銀白玉環這件法器,有其名字的,它叫‘囹圄’。”江成月聞言一怔,李雲珩露出一絲苦笑,“當時上神為虞焰氏開爐鑄造囹圄的時候,為了試爐,多造了一個,他留著左右沒什麽用處,便順手給了我師父。我師父回天界之前將它留給了我。”
“但當時他並沒有跟我解釋太多,隻告訴了我那件法器的名字叫‘囹圄’,若是有朝一日,我遇見一人,能著我心甘情願為對方身陷囹圄,便可將那件法器贈與對方。當時的我尚未成年,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根本沒有聽懂他話中的意思。想不明白,便也就沒去深究,將它和我師父留下的其他東西一並收了起來,再後來……更是將這件事情忘到了腦後。”
“後麵你也知道了,許是機緣巧合抑或是命中注定,那一日你生辰的時候被你無意中給翻了出來。彼時我已成年,知曉了自己是誰,便頃刻明白了當年我師父對我說過的話,是什麽意思。”
如同濟源君對瑤山神女,魔族為所愛之人獻上心頭血,便等於交付性命於對方,命門被人捏在手裏,這承載其心頭血之器,可不就是他們的“囹圄”麽?
江成月此時才知曉,為什麽從兮明沒有當天便將銀白玉環交到他手上,而是著他第二天去取的……因為從兮明悄無聲息地,將自己真摯赤忱的愛,也置入其中了。他送他的生辰壽禮,並不是一隻銀白玉環而已,而是他自己的一顆心。
江成月紅了眼眶,自恨地咬牙切齒說道:“可我竟然蠢到了將它送了別人保管!!”
李雲珩輕歎了一口氣道:“不知者無罪……再則,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滴血罷了。更何況……”他神色有些尷尬,頓了下才道,“我自己也有責任在裏麵……從兮明性格優柔寡斷,遇事難免瞻前顧後。當時他隻以為你……對他沒有那個意思,便未敢將這段感情宣之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