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月又沉默了一番,忽然想起什麽,將袖籠中放了許久的銀質長生鎖掏了出來,遞到李雲珩麵前:“那這個……是你親手掛在那棵樹上的嗎?在昆侖幻境裏麵看到你有叫陳昭輝叫我去……是為了告訴我你的身份麽?”
李雲珩垂目看著他手中焦黑一片的東西,伸手接過,靈光閃過,長生鎖又恢複如新。李雲珩盯著它,半晌才歎了口氣點點頭道:“是。可是……我沒有等到你。”
江成月:“……”
兩人彼此相對,眼眶都有些紅了。
過了一會兒,李雲珩深吸一口氣勉力將心頭的酸澀壓下,又接著講到:“經了這麽一番險情後,我回到北荒冰原,取了華天上神六件法器其中的兩件,‘鬼魄’和‘定坤’。然後去了一趟冥界,以定坤筆將後世自己的所有命格都改了……生辰都取的是至陰之時,這樣的命格連連夭折比較不引人注意。後麵的每一世輪回,我都沒再讓自己活到過成年,這樣我就會一直來不及想起自己是誰,自然也不會被別人讀到我的記憶。”
江成月這才知曉,原來那於羅生譜上改了阿珩命格之人,竟然是他自己!
臨行前,彼時還是從兮明的李雲珩將長生鎖掛在了樹上,然後靜立了良久。那一世,他沒能等到所愛之人,更不知曉江成月對他也有情意,改了自己命格之後,他便再不會想起自己是誰,也不會憶及前世,因而……從兮明當時是當真覺得,他和江成月的緣分,會就這樣斷在此處了。他當然有想過他過世之後,成月可能會傷心一陣子,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忘了他,有屬於他自己的因緣際會,再轉世再投生……直到徹底將這段懵懂而未能綻放的感情消磨在漫長無垠的時光裏,再尋不見蹤跡。
當時的他又哪裏知曉,彼時江成月正經曆的,卻是他未能想見的慘烈,被困在了自己的屍身邊,被迫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腐為泥, 銷作骨。
實在是話題太過沉重,兩人又各自若有所思地相對沉默了一陣子,江成月率先打破沉寂,又問道:“所以……鬼魄和定坤皆是你帶出來的?後麵又怎麽叫齊登邈給撿去了……齊登邈又是怎麽回事?他是你從前的下屬?”
這次李雲珩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他有些尷尬地抬頭看著他,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問道:“我要是跟你說……我不知道齊登邈是怎麽回事……你信麽?”
江成月一怔。
李雲珩蹙眉十分為難的模樣道:“這個,我真的沒有騙你……我是真的不記得齊登邈是怎麽回事了。我也想了很久,壓根就想不起來從前認識過這麽個人……”
江成月咋舌,人家奉你為這世上唯一真神,更是為了你謀劃千年,下了那樣大一盤棋,不惜一切代價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若不論其背德背義的部分,其忠心程度真的是天地可表日月都要感動得同泣……結果您老人家壓根不記得有過這麽一號人?!想到這裏他都快要為齊登邈掬一把同情的淚了。
他看著李雲珩一臉真誠的模樣倒也不像是撒謊的樣子,隻好暫且將這茬揭過不提。
“那後來呢……你就接著去轉世了?”
李雲珩點頭。
江成月道:“所以……我們在昆侖幻境裏麵看到的那些……真的全部都是你的轉世?你師父想告訴我們的就是這個?”
李雲珩點頭。
江成月忽然想起什麽道:“你說,你遇見過我……三次?兮明哥是一次,你是一次……”話還沒有問完,他又自己想了起來,露出了然於胸的模樣,沉聲問道,“臨東?”
李雲珩點了點頭,帶了幾分苦澀的微笑,接著道:“臨東開國公府……那一世,我是個小侯爺。你在昆侖幻境中也看到過。”
江成月想起什麽的模樣,笑道:“嗯……我和玄清去人界收陰魂時遇見過的那個牙尖嘴利的小家夥。”能看得見他們,將他誤當做了白無常,想要著他們將被拘魂魄放了,被江成月苦口婆心教育了一晚上的小團子。
李雲珩苦笑道:“於你隻是無意中見過一麵的人,他卻尋了你整整一生。”
江成月微微瞪大了眼睛:“什……什麽?”
李雲珩道:“隻可惜那一世……他並非修者,隻是個普通人。所以即便是位高權重,遍尋一世……也沒能找到關於你的絲毫線索。”
江成月這才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個小侯爺,臨終之時還念叨著那個“三界最俊美無雙的白無常”,心中劇痛:“阿珩……”
李雲珩道:“那一世你我緣淺,隻有過這麽一次小小的交集……好在,因緣所致,最後,我還是再次遇見你了。”
江成月這才恍然大悟十四歲的李雲珩身死的那一天,宏元天尊的那一番“定數”“變數”的莫名言論,當時他簡直聽得一頭霧水,現下才真正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
李雲珩的每一世不待成年便身死的命格,是被寫好了的“定數”;沒想到兩人會再度相遇,就是這“定數”中意外的“變數”。結局果然如他所料的,正是江成月這個“變數”的出現,破了李雲珩的命格,叫他往下都被書寫好了的悲劇輪回,徹底被打斷了。
江成月艱難提了提嘴角,勉力笑了笑:“嗯……所以……這就是你師父說的‘變數’吧?他也沒有想到我們會再相遇。”
李雲珩道:“是,既是‘變數’,卻也是‘定數’。他們任由我於人世間徘徊,慢慢知曉愛恨情仇。他們盼的也正是我能生出與凡人相似的感情,過盡千帆,終有一天會遇見讓我對人世有所期盼和眷戀的人。有過疾苦才知疾苦,體會過禍福才知禍福,動過心才會有心,愛過人才懂得愛人……他們想要的,正是我生出的這顆……凡塵心。”
“他……他們?”江成月驚詫。
李雲珩解釋:“華天上神和我師父。”
江成月蹙眉道:“說起來……上神最先對你應該沒有敵意的吧?他帶入冰原異世那六件代表了三界六眾的法器是怎麽回事?為何最後……你又被他給封印了?”
李雲珩聞言臉色白了白,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最先的時候……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我於異世出身,本與三界毫無瓜葛,但不知什麽時候,被我發現了那個通往三界的裂口……那時候的我雖生有靈智,懂得卻不多,偶爾出於好奇,由那道裂口,入過三界幾次。可能是因此叫上神發現了。再後來,便是他帶著法器,入了異世來尋我。而且……莫名其妙就在那住下了,自顧自地開始教我很多東西……那代表三界六眾的法器,便是他作為樣例,教我去分辨其中屬性不同。我猜想最開始的時候,我的法力屬神或屬魔並未分化完全,所以……他才會對我,帶了一些特別的期盼。”
江成月恍然大悟。
虞焰氏所說的神力和魔力實則一體同源;三界之中純血純靈上古神族的凋零……是以,上神才會想要對那個等於是剛出於世,尚還懵懂無知卻帶了與生俱來強大法力的孩童加以正確的引導,避免他長歪了……
結果,天不遂人願,還是長歪了。
“結果後麵你未能如他所願……分化成了個魔……所以他才會先下手為——不對,照他和宏元天尊所信奉的理論,不會隻是因為你長成了個魔就趕盡殺絕吧?”江成月分析道。
李雲珩沒答,埋下頭,好久才輕輕點了下。
他現下本相還是個孩子模樣,這神情委頓的樣子就莫名惹人心疼,江成月不由地放輕了聲音,柔聲問道:“那……你是做了什麽?”
李雲珩冷笑了一下,沉聲道:“不完全是因為我做了什麽……還有金闕宮那一位正神做了什麽。”
江成月一驚:“他做了什麽?不會是挑撥你跟華天上神吧?說起來,我也是一直沒有搞懂他搞這麽一大出是為什麽……連同……當年東皇鍾破了之後胡亂朝他揮的那一劍之後,他便銷聲匿跡了,他當真葬身於軒轅劍之下了嗎?他一個純血純靈上古神族,他要做一個至純魔靈出來做什麽呢?”
李雲珩深吸一口氣才冷聲道:“上一次也好,這一次也罷,他的目的是相同的。不過都是為了逆天改命罷了。”
江成月目瞪口呆。
想當初,在吞了銀白玉環中那滴魔君之血後去找天君拚命的時候他也有隱隱懷疑過這一點,但也隻是隱隱懷疑而已,並沒有確切依據,更不能知曉其中細節。想到這裏,他連忙朝李雲珩急切問道:“他到底想要改什麽命?”
李雲珩抬頭注視著他,輕聲答道:“‘魔君出世’的命。”
江成月張大嘴巴,半晌沒有回應,過了好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嚅囁著問道:“魔,魔君出世……你,你不會是想說……”
李雲珩淡然道:“他早有墮魔的跡象了。你以為星君兩次魔君出世的預言分別說的是我還有那隻魔靈嗎?”
“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