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客套完,玹霖君設下瞬傳術,將兩位貴賓引置青龍氏宅邸門口,進了客房各自分坐。
玹霖君熱絡地親自侍奉了熱茶點心,忙活完方才緩緩落了座,朝李雲珩笑道:“得見上仙曆過此劫,平安歸來,柳某也就放心了。”
李雲珩不得不客套回道:“勞煩玹霖君掛心了。”
柳清輝笑著搖搖頭。
江成月道:“先前還未曾謝過柳公子數次相救的恩情。”
柳清輝笑道:“閻丘青龍氏嘛,公平交易童叟無欺,況且二位於我有恩在先……當年情勢所逼迫不得已,害得上仙不得不親手毀去本相法器,隻此一件,便是後來相救擎昌君數次也尚算不得償清,日後二位仙君若還有差遣,盡管吩咐便是。”
江成月原先就曾聽說當年李雲珩救他回來是賠了自己的本相法器的,但不知具體,聽聞此處不由轉頭看向他,滿含歉疚。本相法器加上他的靈核……代價不可謂不大,難怪從前他住在閻丘之時,柳清輝數度旁敲側擊勸慰過他好好珍惜。
李雲珩瞥了他皇兄一眼便知他在想什麽,忙岔開話題朝柳清輝問道:“說起來……還沒曾向玹霖君問起過,狸川姑娘的魂魄現下如何了?”
柳清輝露出欣慰的微笑,手伸在空中,慢慢由手心結成一顆紅色琉璃狀的小球,裏麵流光溢彩紅雲浮動,似乎自成一派天地。柳清輝道:“狸川最後一絲妖魂已經從鎏火玨中釋出來了,現下悉心養著,短則數十年,長則百餘年,待她魂魄一全,大體上……便可醒過來了。”
終歸是一件喜事,江成月聞言也不由跟著高興起來,笑道:“如此,恭喜玹霖君了。既是有機會從頭來過,這次可要好好待她。”
柳清輝卻微微一怔,苦笑著歎了口氣道:“她醒過來……記不記得我……還得另說。不過,就算不記得也好……我從前於她的也沒有什麽好的回憶。她若當真不記得我可能反而是好事。便是她依舊記恨我,不肯原諒……哪怕最後一無所得,我也沒什麽可後悔的。我自小出身閻丘,青龍氏是天生的生意人,不說唯利是圖,凡事也會先權衡個利弊,趨利避害。但漫長歲月,終歸需要有一件我不想要計較得失,衝動而行的事。活的太過理智太過算計……太累了。”
江成月沒想到這是那位事事明碼標價斤斤計較的閻丘青龍氏繼承人能說出來的話,不由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柳清輝回過神來,收了狸川的魂魄,朝對座兩人笑道:“光說我了,還未曾對二位提及過這次請兩位仙君前來的目的。”他說著又從袖籠裏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置於桌上,朝對座江李二人推了過去,笑道:“恭喜上仙曆過此劫,重歸於世……此乃賀禮。”
江成月心道柳清輝居然會想著給他們送上賀禮?不由訝異地伸手取過禮盒,抽開頂蓋,發現裏麵躺著的是一對紅色玉玦,他再熟悉不過——鎏火玨。
柳清輝笑道:“狸川魂魄已經從鎏火玨中被釋放出來了,此物現下便沒有任何法力,單純隻是一件飾品了。想著,此物畢竟從前於二位仙君而言意義不同些,便留了下來,還於兩位,哪怕隻是做個扇墜子玩玩,也好過平白丟棄……”
李雲珩垂目看著,半晌輕聲道:“多謝。”
柳清輝一笑,又朝江成月道:“兩位既然來了……不妨小住些時日?擎昌君也可著霽鴻先生瞧瞧,畢竟易形丹乃是妖族至寶,仙君的靈核乃是仙家之物,擎昌君若是有空,還是每隔些時日著霽鴻先生檢查調養一番為好。”
江成月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李雲珩眉頭微蹙,忙朝柳清輝道:“即是如此,那便叨擾了。”
柳清輝答道:“好說好說。”
……
柳清輝是個雷厲風行的主,說是要著霽鴻先生檢查,果然江李二人剛入了從前住過的後院不久,老頭兒就領著弟子過來了。老頭兒身為妖族,幾年不見模樣倒沒大變,見著江成月就翻了個白眼,埋怨他當年傷沒好全便不辭而別而後更是一連五年不知所蹤以至於延誤治療和調養不在話下。李雲珩在側,越聽臉色越陰沉,江成月意識到危險,隻能打著哈哈拚命想著老頭轉移話題,別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了。
好在,老頭檢查完,說他問題不大,隻是囑咐他在閻丘至少要留半個月,日日行針喝藥。江成月自然不敢忤逆他,連連稱是。於是乎二人便當真在閻丘住下了。
既然到了閻丘就不能不想起西泉閣,江成月第二天一大早就爬了起來穿戴完整,笑眯眯地靜待李雲珩起身,拖著他直往妖市而去。
在青龍氏府邸門口撞上一人,正是昱琉公子柳望舒。
柳望舒看到這兩人,剛露出一個疑惑驚詫的表情,江成月翻了個白眼道一聲:“借過”便把他掃到一邊去了,拖著李雲珩急急出了門,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給人家。他本以為這總該叫李雲珩滿意了吧,結果這一日妖市晃**得,李雲珩還是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不過也不能完全怪李雲珩,江成月想想上一次兩人一起逛妖市可以說是鬧得不歡而散,而罪魁禍首之一正是早上撞見的柳望舒,這次偏生一出門又撞上他,有好心情才奇怪呢。他正想找機會想法哄哄李雲珩,說兩句軟話,人來人往的妖市大街上忽然響起一個陌生清亮又驚喜的叫聲:“江大哥?!”
江成月一怔,循聲望去,還不待看個仔細,一個纖瘦高挑的俊秀少年忽衝過來出其不意地一把抱住了江成月。
江李二人皆呆住了。
那陌生少年緊緊抱著江成月不肯放手,口中喃喃叫道:“江大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真的回來啦?!”
瞥見一旁李雲珩的臉已經瞬間黑成鍋底了,江成月猛然意識到危險,急忙手忙腳亂將那狗皮膏藥一樣貼在自己身上的陌生少年從身上扒拉下來,一邊道:“抱,抱歉……你……你是不是認錯……”他剛想說對方認錯人了,推推搡搡間無意中摸到對方手腕上一物,江成月狐疑低頭一看,竟然是隻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銀白玉環,他這才恍然大悟對方的身份:“小九?”
“嗯!”少年晶亮好看的眼眸彎成兩彎月牙兒,眸色清淺,唇紅齒白,十足無辜的模樣,一張朝氣蓬勃圓潤的臉,哪裏還是當初那個瘦到尖嘴猴腮皮包骨的可憐樣子。
當年虞焰氏那隻銀白玉環叫天祉真君當著江成月的麵給毀了去,取了裏麵濟源君的心頭血出來,江成月在一殿仙君麵前低頭細細將碎片拾了起來,後來魔君出世一戰後,將碎片交給了當時正在閻丘青龍氏調養身體的小九和小然姐弟。後麵聽說夜淮山修複白鸞銀芒的時候,順手替姐弟二人將虞焰氏那隻也修複了,交還給了他們。雖然沒有心頭血了,但那物於虞焰氏族眾畢竟意義不同些。
虞焰氏族眾沒剩下幾個,小九恰繼承了來自瑤山神女的神力,便被選做族長了。所以……一看見這個銀白玉環,江成月便明白了過來,他笑嘻嘻地將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驚喜道:“幾年不見……長這麽高了?!”
小九歡快地點著頭。
從前江成月還在閻丘的時候,小九也在霽鴻先生那調養,五年過去了,孩子身體好了後,個子也抽枝拔節地竄高了,現下看著頗有點兒大人的模樣。擎昌君本身就是個招孩子喜歡的孩子王,先前江成月在閻丘時常買些好吃的與他,是以這孩子和他關係一直很不錯。現下看著了免不得問長問短:“你姐姐和阿娘還好麽?族中那些人呢?”
小九道:“我阿娘和族中那些族眾後來全去了交殤廆山,那裏有玄陰天魔陣在,轄地所在的空隆山派也不為難我們,再加上有夜大哥照拂……也算是得了安身之所吧。他們現下在廆山待著和原先那些妖族相處得也挺好的。”
江成月問道:“你姐姐也在那裏嗎?”
小九道:“本來是在的,姐姐在廆山還能替夜大哥辦辦差事管管他們……後麵夜大哥的妹子那邊要人,覺得姐姐辦事也得力,就叫姐姐去冥界婁涿幫她的忙了,正好婁涿那邊也適合姐姐修習……隻是……去了冥界後,我便不能隨時去看她,所以,夜大哥隔一段時間會帶姐姐過來看看我。”
夜淮山辦事果然還是細致入微為人又體貼周到,江成月聽著不住點頭,又問道:“你呢?現下還需得在霽鴻先生處醫治嗎?”
小九笑著搖了搖頭道:“幾年前就好啦!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得回來看看。玹霖君托了人,將我送到泰室山拜在了尋峩山人門下修習呢。師尊對我還不錯,我學得也挺快的。這次是玹霖君告訴我你回來了,本來我還不信,就想著來看看……沒想到,江大哥,你真的回來啦?!這幾年你去哪兒了呀?我們都擔心死了……當年要不是你和夜大哥把我跟姐姐從令丘救了出來,說不定我們早死了……這個恩情我們都還沒來得及報答……你可千萬不要再這樣一走了之不辭而別了!”
“好好好……”江成月正笑著,忽然驚覺竟將李雲珩晾了半天了,忙側身讓開一些位置,對小九道:“啊,小九還記得神仙哥哥嗎?”
小九一怔,這才轉向李雲珩的方向,俯首恭敬喚道:“上仙。”
李雲珩臉色陰沉,卻還是微微頷首回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