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氣氛便十分詭異了,李雲珩麵色不善,沉默不言,小九有些怕他,便沒了先前和江成月初見麵之時的興奮和激動,變得怯生生的,也不敢多言;江成月想起當初救了虞焰氏剩餘族眾後,柳清輝是看在李雲珩的麵子上才會妥善安置虞焰氏族眾,也是看在李雲珩的麵子上才會著霽鴻先生收治小九,可最後功勞大部分被算在了他和夜淮山身上,又有些為李雲珩覺得不公,數度想將話題引上來朝小九解釋一番,偏生那兩個悶嘴葫蘆一樣彼此沉默以對,叫他想開口也沒辦法。
於是三人就這麽尷尬沉默著隨意逛了逛便一道回了閻丘。
進了青龍氏本宅,小九便被霽鴻先生叫去了,剩下江李二人悶悶地回了房。
“阿珩……”李雲珩低頭走在前麵,沒了外人在,江成月忙放柔了聲音疾步追上去,小心翼翼討好地牽了他的衣袖,知曉他是不高興了,又哄道:“別生氣嘛……好不好?”
李雲珩氣呼呼道:“我沒生氣!”話說出來,自己也愣了一下,歎息著回過身去,緩了緩語氣又低聲道:“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江成月便嬉笑著上前半步將他攔腰抱住,胸膛貼著胸膛地抬頭看他,一臉流氓的模樣笑道:“為什麽呀?你這麽好……我可滿意啦!你自己也不準生自己的氣!”
李雲珩陰沉的臉色並沒有緩解半分,歎道:“當初……要不是我和你賭氣,哪輪到他夜淮山來鑽這個空子!我就是討厭他們提及你和他在令丘的事……討厭他們把你和他相提並論……討厭他在我麵前得意洋洋管你叫‘江兄’一副和你多麽熟絡親昵的模樣!”
江成月咋舌:“沒有吧,他哪有得意洋洋……你想多了。”
李雲珩:“……”
江成月:“再則,當初你的白鸞和銀芒還是淮山兄給撿來修複的,我那時候渾渾噩噩的,連跟人家道個謝都忘了,拿了就一走了之……我跟你說,淮山兄當真是個正人君子來著……”
李雲珩:“……”
江成月:“還有我的名號嘛……那不是那時候去令丘的時候,隱藏身份,他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管我叫‘擎昌君’,這不一下子就暴露了嘛……後來叫習慣了,他自己便也忘記改了嘛。”
李雲珩深吸一口氣,畢竟當初自己也有錯,不想跟他再糾纏這件事,勉力壓下心頭憤懣朝江成月道:“好了,你不會說話就別說了。”越說他越生氣。
江成月可憐兮兮地睜著眼睛看著他,依言不再說話,卻也抱著他不肯撒手。
李雲珩微微歎了一聲,自我調節了一下情緒,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著他放開,柔聲道:“不說夜淮山了,我有件事著你替我去辦。”
江成月見他不生氣了,一下子興奮起來,忙放開手道:“但憑吩咐!”
李雲珩道:“柳望舒應該還在閻丘,你去把他的荷包要來。”
時隔太久,江成月早忘了怎麽回事,一下子被他說得愣住了,下意識地反問道:“什麽荷包?你要他的荷包幹什麽?”
李雲珩冷笑道:“就他今日腰間掛著的那隻。什麽他的荷包?那是我的!”
江成月越發不明所以:“啊?”
李雲珩摸了摸自己腰間那隻醜荷包提醒道:“從前你在閻丘買來,要換我手裏這隻的那個!後麵是怎麽到了柳望舒腰間了?”
“啊!”江成月這才想起來道:“那個,當時……拿去抵酒錢了。”
李雲珩懶得去糾結其中細節,隻對他道:“去和他拿回來,他想要我們拿什麽去換都可以。”
抵押出去的東西往回拿,江成月有些為難地撓著頭道:“可是……可是你不是不喜歡那個荷包的嗎?”當初給他他不要不說還平白生了一場氣。
李雲珩道:“那也不能便宜他!那不是你送我的東西嗎?和他有什麽相幹?我即便是不喜歡的也不想看到在他腰間掛著招搖,看著礙眼。”
江成月雖為難,又不想看李雲珩醋海翻波,隻得趕鴨子上架一般硬著頭皮出去了。
好在柳望舒沒有為難他,十分爽快地就還了,而且啥補償都沒要。片刻之後他便回了來,將手裏兩隻當年閻丘妖市買的漂亮荷包都交給了李雲珩。
李雲珩終於心滿意足露出些許微笑,盯著手裏兩隻漂亮荷包嗔道:“都被他用舊了!”說著施了個複原術,看著兩隻荷包重新潔淨如新才鬆了口氣,小心收進乾坤袖中。
後來他回到北荒冰原,將當年用來存放華天上神帶去的六件代表三界六眾的法器的那間密室收整出來,小心翼翼將長生鎖、幾隻荷包和一對鎏火玨,所有他和他皇兄的“定情信物”都一一放進去收好,乃是後話了。
是夜江李二人並肩坐在院中,舉頭看著天上星子,江成月想起什麽,朝李雲珩道:“對了阿珩……先前我和你說的,關於淮山兄,他辛苦幫我們修複好了白鸞和銀芒,我不是一直沒來得及道謝嘛。那時候你不在,我實在沒心情去管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現下你都回來了,於情於理……都該登門致謝一下吧,不然不是顯得很不懂禮數?”
李雲珩聞言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待到半個月後吧,等霽鴻先生替你調理完。而且我也需得回靈璧宮一趟,當年走得急,留了個爛攤子,也該回去收拾一下。你等我回來,我陪你一道去婁涿。”
江成月道:“好。”
果然沒幾天李雲珩便動身去了靈璧宮,臨行前朝他皇兄千叮嚀萬囑咐,著他待在閻丘不要亂跑,要乖乖喝藥紮針……一旁的霽鴻先生都看不下去了,聽得直翻白眼:“他到底是馬上三百了,還是三歲?”
那一對佳偶直接無視了他的存在,膩膩歪歪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之後江成月還是很聽話地待在閻丘青龍氏後院閉門不出,最多就是偶爾嘴饞會跑去妖市的西泉閣買點心吃,這一日他正提了西泉閣的點心往回走,忽然背後傳來清亮的一個少年音欣喜地叫道:“師父!”
江成月渾身一怔,忙循聲回過頭去,卻見一個人間修士模樣的陌生少年朝他歡快跑來,然後越過他抓住他前麵幾步遠一個大修士的衣角。那少年的師父嗔怪道:“叫你跟緊了,這裏可是閻丘妖市……你丟了,為師可不找你!”
少年吐了吐舌。
那一對師徒走遠了後,擎昌君再沒了歡快的心境。他悶悶不樂地提了點心回到後院,卻再沒胃口吃。
江成月獨自癱坐在廊下,取了腰間被柳清輝還回來後,和醜荷包掛在了一處的鎏火玨,細細把玩,過了好久,他一咬牙取出收進乾坤袖中許久不用的墨龍,出了青龍氏府邸禦劍朝褚雲山而去。
從前他一直沒有勇氣回首的,現下終於鼓足勇氣去麵對了。
到了褚雲山,村子裏卻意外地沒有聽見一絲人聲。江成月正詫異,忽然發現了不同之處,村子裏多了好多棵蒼天古樹。大大小小,均有一圍之粗左右。
江成月落了下去,細細查看:那些樹所長之地很不規則,有在院子裏的,有在小徑邊的,更有直接在屋子裏長出來戳穿了房頂的,而且樹根之處皆有一些碎布爛條,時間久遠風吹雨淋已經腐朽了。江成月一驚,慌忙將手貼在樹幹之處閉目去查探了一番,稍傾神色凝重地收回手,竟怔得久久不知該作何反應,最終深深歎了一口氣。
不消說,他也知曉這是誰人的手筆。
江成月心情沉重地在村裏走了一圈,小徑和菜園無人打理,早被雜草藤蔓交織長成了一片,都邁不開步伐。他獨自站了許久,轉身回了閻丘。
夜半正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之時,李雲珩回了來。江成月側身朝裏躺著的,李雲珩便以為他皇兄是睡著了,悄無聲息地上了床,伸手扣住他的腰,將胸膛貼於他後背,把人抱了個滿懷,這才心安理得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剛要露出個微笑來,他懷裏的人僵直了身子,輕輕掙脫了出來。
江成月轉身麵對他,神色有些凝重。
李雲珩馬上察覺到異樣,柔聲問道:“怎麽了?”
江成月沉默了一下,直截了當道:“我回了趟褚雲山……”
李雲珩聞言臉色一沉,憤憤收回手,轉身背對他坐直了身體,默然不語。
江成月跟著坐了起來,盯著他的後背看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伸手去牽他的衣角,剛柔柔地喚了聲:“阿珩……”李雲珩便喝斥道,“你閉嘴!”
江成月果然閉嘴了,兩人相坐著皆是無言。
許久,李雲珩才啞著嗓子沉聲道:“你求我任何事我都可能會答應,唯有這一件……絕無可能!”說著拂袖而去,開門獨自坐到了廊下院子裏生悶氣去了。
江成月勾著背,垂目借著月色盯著自己的手,沉默無語。
那時在村子裏發生的事,他幾乎不敢回想,非是他自己心中無怨無恨,可……畢竟當時那些村民也是受了教唆鼓動,更何況裏麵還有像稗兒的爹娘妹妹那般,本是無辜的人。他們身體被變成了樹,魂魄也是困在樹中的,而且是生魂魂魄呀……還被刻意保留了意識。就像是永遠地被罰站在那一處動彈不能五感皆失直到天荒地老。
江成月知曉,李雲珩這般的“複仇”已經是看在他的麵子上留了情麵的。
天光將亮的時候,他才起了身,拿過一邊的外衣走出去,覆在李雲珩凍得冰涼的肩上,剛要開口說話,李雲珩卻是搶先開了口道:“一百年。”
“嗯?”江成月疑惑。
李雲珩道:“一百年。這是我能接受的底限了……一百年後,我會親自解了術法送他們入輪回。這一百年沒有絲毫可退步可商榷的餘地,你別逼我。你我若易地而處,是你被人生生剜了心頭肉……你能做到心中無恨,風輕雲淡地說原諒嗎?”
江成月坐到他身側,歎了一聲,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輕聲道:“好。”
李雲珩這才側身將他擁進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