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鬥獸場,正在大街上走著,擦肩而過幾個同樣身著鬥篷的路人,李雲珩似有所惑,頓了下腳步,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夜淮山許是發覺了他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笑著壓低聲音替他解惑道:“剛剛那幾個,是令丘妖族。”
江成月這才反應過來,也打量那幾人一眼,無奈人家已經走了過去,唯剩下背影了。擎昌君心直口快,直接問道:“我原先以為會來天道河的必然都是些冥界的鬼族魔族,怎麽令丘妖族也會直接現身於此麽?”
夜淮山笑道:“令丘乃是三界最大的法器出產地呢,用以鑄造魔屬性法器的原料基本都是出自天道河,令丘妖族乃是天道河魔族的大客戶。”他又順手朝城樓左側一指,江李二人順著看了過去,便見城樓邊一處小小的廣場,中間的磚石地麵由不同顏色的磚石拚成了個古樸的花紋,其精美程度和周邊的破敗粗狂形成鮮明對比,中心一圈有淡色的靈光閃爍,如光柱直衝天際,不仔細看還未覺異常,這麽仔細一分辨,江成月才認了出來,驚詫道:“謔,還設了個傳送法陣?”
夜淮山笑道:“那當然。陣法正是由天玄晶石鋪就,由天道河直傳令丘。依照天道河魔族和令丘妖族的唯利是圖錙銖必較的品性,肯讓他們耗資如此之巨設置這道法陣,當然是有原因的。若令丘妖族同別的鑄造師一般通過行商轉了幾道手才能拿到原料,其利潤空間自然就被壓榨了,故而這道傳送陣法耗資雖巨,從長遠看,卻利大於弊。”
江成月嘖了嘖嘴歎道:“這幫人還真是會做生意。”
李雲珩蹙了蹙眉問道:“令丘妖族皆可隨意進出這道陣法?”
夜淮山笑道:“一般妖族根本承不住天道河這般的陰祟魔氣的,這陣法在令丘也是道隱秘所在,設在令丘城外,有專人防守,就是怕一般妖族誤入。唯有幾個和天道河魔族相熟的大妖能得許可自由出入。”
談話間夜淮山尋了一家三層的茶樓,雖外觀上看上去也跟個魔獸屍骸搭建的一般殘破,內裏在天道河來說,還算得上是豪華。
夜淮山攜江李二人在二樓臨窗處相對坐了,吩咐店家上茶後,朝兩人笑道:“隻待貴賓的無根之水,天道河僅此一家,兩位盡可放心飲用。”
江成月知曉在這種地方那該是什麽價值,笑道:“叫淮山兄破費了。”
夜淮山笑道:“夜嵐同我說了二位去過婁涿的事……事實上,一個月前玹霖君便同我提過,說上仙重歸於世,本想抽時間去人間看看的,無奈諸事纏身,實在是走不開。”
江成月笑道:“聽夜嵐說了……這幾年,淮山兄過得一點兒也不清閑啊。又得要安置虞焰氏那些人,又得要和人間玄門斡旋,又得要幫這些冥界魔族解決紛爭……”
夜淮山微微歎了口氣道:“從前藏頭露尾的日子過多了,現下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能稍微洗涮一下魔族的汙名,自然要珍惜著些。說到底生來為誰,又非自己能選的……一樣不過為了求生存罷了,隻希望有朝一日,身為魔族也能在三界抬頭挺胸過日子。我隻是想要世人知曉……並非所有魔都必定是為禍一方、暴戾嗜殺、無惡不作的大禍害。”
被他這麽一說,江成月忽然生出幾分自卑來,覺著自己雖然也身為魔族後裔,但境界到底跟人家不能比,因而尷尬了半晌沒接上話。
李雲珩意識到了自家皇兄的窘迫,替他轉移了話題,因而朝夜淮山問道:“既是談了這麽久,天道河那幾方勢力現下談得如何了?”
店小二恰在此時送上清茶來,夜淮山親自執了茶壺,替兩人先斟了,才轉向自己,無奈搖頭歎道:“人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這幾方,盤踞此處也有千百年了……吵來吵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蠅頭小利,又寸步不讓錙銖必較……著實是叫人頭疼。我來的時候還天真地以為他們當真要改改天道河規矩了,本想著趁機勸他們作長遠打算減少些無畏的殺戮,雖多是些低階低智的魔獸,但到底也是魔族同源呐……現下看來,根本就是頑疾,憑我一己之力想要勸服他們……還真是……哎……到底高估了自己。”
江成月這時才摒棄先前那點兒不自在,跟著勸慰他道:“這也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慢慢來吧。”
夜淮山無奈道:“看樣子也隻能如此了。”
三人俱沉默了一下,夜淮山才忽抬頭看向江成月道:“光說我了,江兄……這幾年過得……還好吧?”
江成月看了一眼李雲珩,轉向夜淮山扶額尬笑:“淮山兄……呃,不提也罷。”
夜淮山許是意識到自己問得不太恰當,隻得笑笑,忙道:“終歸……上仙重歸於世,現下能和二位兄台再度相見,我真的……太高興了。可惜此處沒有酒……”他端起茶杯朝二人道:“淮山便以茶代酒,恭賀二位。”
江李二人也忙端起茶杯,和他輕輕一碰,各自飲下。
江成月道:“改天得空了,必邀淮山兄不醉不歸。說起來空隆山下那鎮子裏,有一種叫留福春的酒就很不錯。”
夜淮山笑道:“好,那便約定了!”
江成月也非常高興的模樣,三人喝喝茶又隨意聊了些別的,夜淮山忽又想起一茬說道:“當時在閻丘一別之後,那位文顯仙君不久便被天界貶下凡,剝奪仙籍了,江兄聽說了麽?”
江成月一怔,這五年他雖遊**在外,這消息還是多少聽到一些的,緩緩點了點頭。
夜淮山道:“聽聞他之後返回了著雍城,這五年也是閉門不出……江兄……可去看過他?”
江成月愣了下,搖了搖頭。
李雲珩道:“他是自請被貶的。”
夜淮山聞言露出幾分訝異的模樣,顯然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但江成月和李雲珩心裏卻是清清楚楚。流風入天界算來隻是為了報仇,大仇得報,便沒理由留下了。這裏麵彎彎繞繞太多,江成月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向夜淮山解釋,隻得對他道:“他的事……有些複雜,以後若有機會,再和淮山兄細說。”反正他身為白月島魔族後裔,夜嵐都已經知道了,自然也沒瞞著夜淮山的必要。
夜淮山隻能微微點了點頭,喝了口茶,又道:“對了……你們先前從婁涿來的時候,有沒有去婁涿密牢看過那位南境鬼王?”
江成月驚詫道:“他在婁涿?”想了想又撇撇嘴:“哼,誰想去看他呀?!”
夜淮山心道,他好歹現下跟你性命相連呢,您這心還真是大。李雲珩已經執起杯朝夜淮山敬道:“勞淮山公子費心看管他了。”
夜淮山忙道:“上仙客氣了……上仙放心,那密牢若無我親手所寫的通行符,出不來的。想來他自己也明白呆在裏麵反而最為安全,因而這五年來老老實實在裏麵修習,並未有什麽異常舉動。”
李雲珩點了點頭。事實上尤淵便是當真生出什麽異心來他也不懼,從前就將他拿捏得死死的,現下他開始恢複魔力以後,更加不用怕他了。
當然,他也沒必要非要說給夜淮山去炫耀,便揭過這茬沒提。
與此同時的婁涿,一個黑影步履蹣跚,悄無聲息緩步而行,走走停停,慢慢靠近。
來人一襲黑袍,衣角已經殘破不堪,渾身混合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夾雜魔氣,他身邊路過幾個婁涿魔族本沒注意,真想上前開口去問什麽人,恰見那人緩緩抬起了頭,眾人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多時,警鍾響徹雲霄。
齊登邈置若罔聞,依舊捂著滲血的胸膛,緩步朝內走去。
他身邊影影綽綽,一眾婁涿魔族殘部將他團團圍住,知曉他的厲害,又不敢上前朝他發出第一擊,隻得繞著他伴著他朝內走去。
不多久,他在校場站定,緩緩歎了口氣,舉目四顧,看著周邊熟悉又陌生的建築。婁涿雖被重新修建過,大體結構也是同從前無異。夜淮山和夜嵐在此長大,並未多做改動,依舊依照原貌重建的。可看著簇新的磚瓦牆壁,也隱隱能夠窺見幾分先前被毀之時的慘烈。
齊登邈閉上眼,仿佛還能看見,他上一次站在此處之時所見的血池煉獄,屍橫遍野。
又一陣腳步輕響,本還樂滋滋地忙著置辦胭脂水粉的夜嵐臉色鐵青,帶著神色惶然的小然一並趕了出來。
“齊登邈!”她咬牙切齒道:“你竟當真……還敢回來?”
齊登邈看著她,目中帶了幾分慈愛,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慘笑。
夜嵐眼中凶光畢露,雙手握緊了她的法器望月,用力到微微顫抖。
齊登邈忽伸出雙手,露出手上所帶的鬼魄,夜嵐一驚,擺開鬥勢正欲動手,忽見齊登邈居然緩緩將鬼魄從手上脫了下來,揚手一拋,扔在了地上。
眾人紛紛詫異。
“我說過的……待到塵埃落定之時,自會回來……引頸就戮。小姐……忘了嗎?”
……
此時和江李二人還在茶樓喝茶的夜淮山受了夜嵐的通靈傳音後,臉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