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五年後,冰原異世。

這日江成月正從雪原領著四大金剛野回來,從空中落下平台,正欲例行給四隻魔獸喂食,忽驚奇地聽見屋裏麵隱約傳來對話聲音,其中一個是李雲珩,另一個則非常陌生,光聽聲音還有些雌雄莫辨,不由十分驚訝。

這異世隻有他和李雲珩兩人,雖他偶也有因為實在太過寂寥而動了想要邀請相熟的朋友來玩玩的念頭,但一來怕李雲珩不喜,二來也不是很想獨屬於自己和阿珩的二人世界被打攪,最後隻得打消念頭。怎麽最後先邀人進了來的,竟然是李雲珩麽?

江成月全身心信任李雲珩,因而對他此舉也沒什麽異議,就是單純有些好奇。

擎昌君正駐足,還沒來得及聽個大概,裏麵兩人已經三言兩語結束了交談,不多時那陌生聲音的主人起身告辭,由洞內而出,恰在這處斷崖平台上撞見江成月。

來人竟是個才十二三歲左右的孩子,一襲淺灰色道袍,黑發一絲不苟地全部束在頭頂,拿了個小小木簪子壓了,標準的人界凡修小弟子模樣,隻是他仙氣飄渺,渾身竟還散發著靈光。

那孩子迎頭撞見江成月也十分驚訝,然而稍傾便收了訝異的神色,以為江成月要進去,便慌忙側身讓開了路,退至一旁頷首一禮。他舉止雖看上去十分恭敬,神情卻是不卑不亢,冷冽傲然的眼眸看上去竟叫江成月莫名非常熟悉,帶了一絲親切。

江成月還未反應過來,他身後四大金剛已經趴在平台邊緣對那孩子怒目而視,從喉嚨裏發出低沉警告的呼聲。

江成月忙回頭掃視了它們一眼,稍傾,那四隻體型碩大的魔獸便紛紛偃旗息鼓乖順地安靜了下來。

若說先前李雲珩還隻是一介三界小仙君的時候,和江成月來探此地曾經吃盡了它們的苦頭,恢複身份後的李雲珩熟悉的氣息一出,知曉那便是主人,這四隻高階魔獸已經乖得跟小貓咪一般了。見李雲珩不愛理它們,它們便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在江成月麵前諂媚爭寵,拚命博這位新主人的歡心。

日裏擎昌君除了修習也無事可做,李雲珩雖不放心他皇兄一個人出了結界,但有四個保鏢跟著另當別論,到底怕他悶著了,便允了他皇兄不時狐假虎威地騎了四大金剛去雪原浪兩圈。擎昌君便也投桃報李地偶爾去前麵冰湖捕一兩條它們最愛吃的“冰原大魚”喂它們。是以那四隻魔獸現下對他也算是惟命是從。

那孩子對這一幕恍若未見,和江成月已經見過禮,便不欲多留,從斷崖平台上騰身而起,電光火石間就消失了蹤跡,驚得江成月更是目瞪口呆。

許久他才回過神來,帶了滿腹狐疑朝裏間走去。

進了李雲珩的書房,他正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見他皇兄回了來,擱了手頭的筆,輕聲嗔道:“怎麽現下才回來,外麵不冷麽?”

被他這麽一說,江成月才感覺到身體回溫,身上先前被凍了的地兒刺刺麻麻地疼,但他顧不上那麽多,指著洞口朝李雲珩問道:“剛剛……那是……那孩子……”

李雲珩繞過書桌走過來把江成月身上落了雪花正在融化的鬥篷脫了,揉了揉他凍得冰冷的手淺笑道:“叫你遇見他了?”

江成月點頭,忙問:“那孩子誰呀?以前應該沒見過,可總覺得看著有點兒麵善……”

李雲珩也不繞關子,直截了當答道:“是銀芒。”

江成月一怔,瞪大了眼睛道:“它,它都到能化形了?這麽快?傷好了?白鸞也沒事了麽?”

當年他和李雲珩回北荒冰原的時候,將白鸞和銀芒留在齊峘山任由它們自我修行去了,畢竟北荒冰原都是魔氣,不利於它們修複。

李雲珩道:“沒有,哪有那麽快能好。隻不過北荒不與三界相通,我著銀芒留在三界做我的耳目,早日助他化形也有利於他行事。”

江成月這才恍然:“哦,是你把它變作人形了呀……”頓了頓又想起什麽,問道,“三界現下還好?他和你說什麽了?”

李雲珩聞言稍稍歎了一口氣,神色有些凝重,沉默了一會兒才對江成月道:“前幾日齊登邈被處決了,就在婁涿……夜淮山親自動的手。和青鱗神君不同,這次絕無由他詐死逃逸的可能……”

江成月聞言怔了一下,然後跟李雲珩彼此相顧無語,好一會兒。

從幾年前齊登邈自己回去了婁涿被捉,對他犯過的事兒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供認不諱,奈何他的苦主太多,涉及層麵又太廣,是以“取證問審”什麽的三界皆有參與, 竟足足拖了這麽好幾年才“審理”清楚,最後交由了夜淮山處決,其餘族眾皆有派人觀刑。

雖然說他擔得起罪無可赦這四個字,可……他雖不是受命於李雲珩,而是自作主張,卻實實在在算得上是為了李雲珩而死,因而江李二人此刻心情很是複雜,沒法坦然如旁人一般對其唾罵鄙夷。

沉默了許久,江成月深深歎了一聲,語氣沉痛地道:“從前淮山兄曾和我說過,早年的時候,他們兄妹都是當真將齊登邈當作親人一般……如今這般的結局,想來淮山兄心裏……更不好受。”

李雲珩沒答腔,又過了一會兒,他忽對江成月道:“走吧,回三界去,正好我有點兒事情要辦,你也該去下閻丘著霽鴻先生看看。”

江成月一喜,忙小心翼翼問道:“那能順便去看下淮山兄不?”

李雲珩緩緩點了下頭。

那一位立馬興奮起來,一陣風地跑走了。李雲珩本還奇怪,不一會兒見他回來一手提溜了個大壇子這才明白過來。

果然,江成月舉了手裏兩大壇杏子酒,興衝衝道:“你不喝,我又喝不完,帶一點給他當禮物吧!”北荒冰原確實種不了杏子樹,但不妨礙他倆每年偷偷跑去把齊峘山淩霄殿外的給禍禍得七七八八,吃不完就做了點別的,杏脯,杏醬,杏子酒……反正一點不浪費。留下可憐的守祠弟子在樹下絞盡腦汁想抓偷杏賊卻一無所獲。

李雲珩撇撇嘴不置可否,被他皇兄纏了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又點了一次頭。

江成月此時卻不知道他這兩壇酒會送得多麽值當。兩人出了北荒冰原都沒先往閻丘去,直奔婁涿。

夜淮山瞧上去情緒還行,起碼人前還行,依舊那幅有禮有節溫文爾雅的模樣。二人從婁涿辭別的時候,淮山公子回贈了一隻長禮盒,對江成月道:“思來想去,此物還是交由江兄保管更為合適。”

江成月當時一頭霧水,待出了婁涿後打開,才發現是他阿娘的畫像。當年他是有心想要,卻未曾開過口,沒想到夜淮山竟和他想到了一處。江成月拿著畫卷,一時百感交集,小心翼翼收回乾坤袋中,本以為這就是此行最大的收獲了。

到閻丘照列由霽鴻先生細細調養了一番,該要往回走的時候,李雲珩卻對江成月道:“難得出來,皇兄和我再多待一些時日吧……”江成月自然是歡天喜地,李雲珩又道:“過兩天,想著皇兄陪我去一個地方。”

江成月笑著追問:“什麽地方?”

李雲珩卻閉口不言了,隻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江成月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但,李雲珩似有意要個賣關子,江成月心裏雖跟貓撓的一樣,卻不得不耐心等著答案揭曉的那一刻。

兩人出了閻丘,起了遊山玩水的興致,同當初一般租了兩匹馬,並轡同行,一路說說笑笑。當然來,負責說笑的隻有擎昌君,另外一位雖隻是偶爾才應和兩句,可看得出來心情也是不錯,唇瓣含著似有似無的笑,看向他皇兄的眼神滿滿皆是寵溺。

李雲珩有言在先,往哪走江成月便全然沒上心,皆是由李雲珩來引領。兩人一路向北走了足足半個多月,漸漸遠離了中土的富庶繁華,土地豐饒,入眼皆是新奇景色。江成月卻覺得新鮮,愈發興致勃勃。

兩人順著商道走,這日到了一個位於商道驛站邊的小鎮子裏,停下來歇腳。

江成月躍下馬來,準備和那些行商的人一般找家店子打尖兒,李雲珩卻領著他穿過算不得繁華的街道,走走尋尋,最後緩步在路邊一個賣炊餅的小攤邊停了下來。

店主人是個中年婦人,模樣還是整齊幹淨,眼睛卻明顯有問題,不太能看得清的模樣。

李雲珩問了價,婦人答了,他付過錢後,婦人接過,將手裏的銀錠子湊到了眼前極近的地方仔細分辨了半天才收了,想要找錢,低頭在攤後麵小盒子裏翻了半天,卻不慎打翻了盒子,裏麵銅錢銀票散落一地。

江成月雖心中疑惑至極,卻沒問太多,見此情景正欲彎腰幫忙,忽聽見一個清亮的童音響起:“阿娘——”

不多會兒跑過來一個十來歲模樣的清秀男娃娃,比擎昌君更快地替婦人將散落一地的銀錢撿了起來,然後小心放好,朝江李二人道了歉,找過錢後熟練老道地拿紙包包起炊餅遞了過來。

李雲珩淡然接過,然後將一頭霧水的江成月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