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麽?”離了那母子二人,李雲珩一邊走一邊將手裏油紙包著的炊餅遞於身側的江成月。

江成月隱隱知曉答案大約是近了,現下反而不著急發問,和李雲珩在一起時間久了倒越發能耐得下來性子,笑著掏了一塊出來,咬下一口,味兒意外地還不錯,不由讚歎了兩句。

這一番探過,兩人才去投店,路過街角偏僻之處,江成月忽見靈光一閃,兩人身上的衣衫皆被李雲珩給換過了,他低頭一探才發現換上的是兩件灰撲撲的道袍,標準的人界修士裝扮。這款式的衣衫他倆倒不是第一次穿,先前在鬼市彼岸城也這般裝扮過。

這小鎮子隻一家客店,老板是個年邁老嫗,隻當他們二人是哪家玄門的同門師兄弟,忙吆喝夥計收拾了一間上房。

不過這小地方,所謂上房也就那麽回事,一樣逼仄狹小,簡陋樸素,唯一可取之處是還算得上幹淨。屋裏兩張不算寬的鋪子相對而開,江成月進了房,待店家走後徑直在靠窗的那張上一坐,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翹起二郎腿,朝李雲珩笑道:“來吧,解釋解釋吧,剛剛那兩個……什麽人?”想起什麽,他忽一怔,不確定般朝李雲珩問道:“莫不是……咱們的……故人?”

李雲珩緩緩在另一張床鋪上坐了,微歎了一口氣道:“玄冥殿算是欠了我一個人情……故而我有所求時,便徇私了一回。”

江成月聞言心裏忽被什麽擰了一把一般,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激動地盯著他看,甚至連說話都磕巴起來:“你,你……是說……”

魔君出世那一戰後,待到李雲珩回到靈璧宮,玄清他們才算是真正洗清了瀆職的罪名,現下鐵麵無私的帝君尚還暈著,他若去求玄清這點事,想來還真不算什麽。能讓李雲珩如此鄭重以對,再加上那孩子現下的年紀……很難不讓擎昌君往這方麵做聯想,明白過來後他頃刻就紅了眼眶,喉嚨也跟著酸澀難忍。

李雲珩道:“你放心,我問了玄清……他這一世命格不算差,雖不能大富大貴拜相封侯,卻也是平平淡淡一世長安。”

江成月的唇抖個不停,許久他垂下頭苦笑道:“從前是我對不住那孩子。”

李雲珩道:“我知曉不讓你見見……你始終心底難安。不過我需得提醒你,他這命格不是定坤筆改來的……所以他現下的的確確,是另外一個人了,再不會想起你來。”

江成月埋著頭,卻忙不失迭點了點,沉聲道:“我明白的。稗兒也隻有一個……即便再轉世,他已經不再是稗兒了。”

李雲珩陪著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輕聲道:“他娘親生來病弱,陽壽將近了。”

江成月一怔,猛然抬頭,追問道:“還有多久?”

李雲珩道:“一年多。”

江成月無言,神色帶了幾分心疼和淒楚。李雲珩最見不得他皇兄這副表情……為著自己都不行,更何況是為了別人。江成月猶豫了一下,剛吞吞吐吐地說了聲:“那我們……”李雲珩知曉他心中所想,立即緩緩搖了搖頭道:“他娘親連了七世淒苦才能換來下一世的榮華,擾人因果實乃大忌。不說別的,玄冥殿也會跟著被你我牽連。”

江成月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瞼,輕聲道:“你說的對……”

李雲珩歎了一聲,道:“他一生,也就接下去的幾年最難熬……所以……才想問你,想不想陪他熬過這最難的幾年?”

江成月急忙抬頭,對他點頭如搗蒜道:“好!”

李雲珩早猜到了他的答案,無奈地笑了笑,答道:“我陪著你一起。”

江成月又點了一次頭,神色複雜,這信息實在來得太突然又太驚喜,他一時百感交集,怔怔地愣了半晌,李雲珩便坐在一邊靜靜陪著他。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轉眼去盯著李雲珩看了會兒,坐過去他那邊的床鋪,極自然地圈住他的脖子,由衷地認真地對他道:“阿珩……謝謝你!你真好!”

李雲珩勾了勾嘴角道:“你我之間,說‘謝’字可就有些傷人了。”

擎昌君被他說得嗤笑了一聲,把屁股從床鋪上挪人家腿上,捧著他的臉嬉笑,又不正經起來,挑了挑眉用極輕佻的語氣曖昧地輕聲問道:“那啥也不說了……來點實際的?”

李雲珩雙手執了他的腰,指尖微微掐緊了,透著灼熱和急切,抬頭與他四目相對,墨黑的雙眸炯炯有光,帶了點兒邀功般的自得,也極認真地答道:“好!”

“嘿嘿……”擎昌君低頭正欲吻,門外忽傳來腳步,門跟著很快 “吱呀”一聲被推開,店小二端了個托盤放了一壺茶水兩隻茶杯推門而入,熟練地端起杯子擺上桌,一邊對兩位房客笑著招呼道:“二位道長,天氣太熱……來壺涼茶吧?住店客人特供,免費的。二位請慢用……”

一邊說著一邊便無意識地抬眼看了一下,這一抬眼才發現屋內氣氛有些不太對,那兩位道長各自分坐在房內兩邊床鋪上離了一段距離,神態各異卻都非常詭異:一個沒招他沒惹他卻詭異地陰沉著一張臉,神色不善,眼光如利箭一般射來,大夏天的店小二都莫名覺得脊背一寒;另一位道長卻神色很不自然地左右顧盼,以袖作扇,好似非常熱的模樣,虛汗直流,臉上還帶著詭異的紅暈。

店小二被屋內這情形弄懵了,直覺般覺得自己可能進來的不是時候,至於怎麽不是時候又實在琢磨不出來。想不到索性不想,放好茶水又訕笑著躬身退開,順手掩上房門。

擎昌君還是要麵子的,人後就他和李雲珩二人怎麽嬉鬧黏糊都無所謂,人前還是要裝的一本正經一副凜然霸氣的模樣才不損了他鬼境雙絕之一的自尊心。無奈他和李雲珩在冰原呆了太久,習慣了隨時隨地沒個正形地撩撥撩撥他,忘了這裏非北荒,隨時隨地有人進來。

屋內兩人怔了半晌,江成月才緩了緩剛剛差點兒被撞見而“砰砰”亂跳的心,執杯給他和李雲珩各自斟了杯涼茶假裝剛剛什麽也沒發生,對他笑問道:“咱們這特意換了一身衣衫,用什麽身份去接近他,看來你也早有打算了?”

李雲珩接過他皇兄親手遞過來的涼茶,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點,小小地飲了一口微微撇了撇嘴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於是不多幾天,人人皆知這個小小的鎮子上來了兩位玄門大派的道長,這兩位由南方千裏迢迢遠道而來是為了在鎮子上尋找有靈根的弟子帶回去修習的,家有適齡孩子的聽聞了都非常激動,紛紛將孩子送過來參與選拔。

隻可惜生來有靈根的孩子何其稀有,玄門選拔又非常嚴苛,鎮子上送過去的孩子都沒有通過,兩位道長顯得有些失望,卻並沒有放棄,恰好這鎮子地處交通要塞,幹脆就選了這鎮子當做據點,向周邊廣尋合格弟子,大有長期駐紮此地的意思。

說幹就幹,一決定下來,第二日便在鎮子裏尋了處幽靜小院,開始著手找人修葺,材料裝飾人工,都不吝金錢。

鎮民一邊圍觀一邊暗自讚歎,果然玄門大派的出手就是不同凡響啊。

於是江成月這段日子每日必做的幾件事:其一是去監工小院修葺進度,雖說不過是演戲,但此處是除了閻丘青龍氏後院、齊峘山淩霄殿和冰原異世的石窟外,他將要和李雲珩一同生活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不同於那些地方的出世,此處融於市井塵世,小小的院落滿是溫馨,倒覺得是在修葺他兩人的一處小家一般,心裏止不住地帶了點兒喜悅和期待;其二是查看完工程進度回來他倆臨時落腳的那家客棧,必定會在樓下茶樓點一壺清茶幾樣茶點,聽過路行商聚在一起吹牛侃大山,講講一路遇見的趣事兒,偶爾心情好還會參與其中,聊到興起甚至要互通姓名拍著胸脯稱兄道弟;其三是每每傍晚轉世後的稗兒阿娘出攤賣炊餅時,他也必定會光顧,一副天下炊餅千千萬,唯有此一家合他老人家胃口的架勢,在轉世後的小稗兒麵前混個眼熟。

關於最後一點,要不是李雲珩勸阻他,他就差沒直奔主題摸著人家孩子的腦袋直稱和這孩子有緣,然後強行要求收徒了。

李雲珩道:“他母子二人都是警惕的,你這樣上趕著去獻殷勤,隻會打草驚蛇將人嚇走,待到他們覺得你居心不良有所提防,你再想接近他隻怕愈發困難。”

擎昌君沒辦法,隻得強按住心頭那點兒激動,每每買炊餅時裝作淡然地和他們母子閑話兩句刷刷好感度。

時間久了,轉世後的小稗兒見著他反而有些局促,不複從前的大方,縮在他娘親身後有些害羞地偷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