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此幾裏外,葉子向洛擎遠匯報:“世子進了後山,一直沒出來。”

洛擎遠抬起頭,一隻白鷹從他頭頂略過。銀光一閃,幾根羽毛飄落,洛擎遠伸手抓住,果然是那隻該拿去燉湯的小東西,洛擎遠心道。

“大公子?”

將幾根羽毛收起,洛擎遠驅動輪椅離開:“走吧,回去,這件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剛走出地牢,陸知意看見白鷹飛下屋簷,熟練地鑽進他懷裏,陸知意無奈道:“你這小東西,撒什麽嬌,也不看看你的模樣,都能用來止小兒夜啼。”

“可能在外麵被別的壞鳥欺負了,所以才回來找世子撒嬌,往常這時候,它都不在家。”招福道。

陸知意無奈道:“你們就睜著眼說瞎話吧,從來隻有這小東西欺負別人的份,早晚該讓人打斷腿。”

“世子,您等會要回城裏嗎?”招福問。

想到臨走前洛擎遠探究的目光,陸知意手一頓,而後繼續撫摸白鷹油光水滑的羽毛:“今日就不回去了,別忘記去榮王府送個口信。”

才過一夜,吳伯的頭發已經全部變成灰白色,地牢另一端,昨日還清亮的嬰兒啼哭聲已經變得沙啞,斷斷續續傳過來。

昨夜因換了地方,陸知意認床睡不著,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整個人都添上些許慵懶的媚意,旁邊的下屬們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吳伯,說吧,究竟是誰指使你汙蔑榮王?”陸知意手中拿著類似簽筒的物件,隨手搖出來一支,“不回答也可以,那你猜猜,接下來是什麽刑罰?”

“讓我見孩子一麵。”

陸知意示意下屬打開旁邊的木箱,裏麵是兩具屍體,吳伯一看見就變了臉色

“你要是繼續嘴硬,很快就能見到那個孩子。”

“我不知道。”吳伯麵露痛苦,“我真的不知道。”

“聯係你的人是誰?”

吳伯終於認命:“我沒見過那人,隻知道是個異族女子,是我兒子的鄰居。”

“你原本不是在為皇上做事嗎?”

“那些人砍了我兒子的手,送到我麵前。”吳伯涕泗橫流,“我什麽都願意說,但我兒子,他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罪不該死。”

“你的孩子無辜,榮王府如果牽扯進謀逆裏,上上下下數百人都要死,他們不無辜嗎?”陸知意看向招福,“先給他打理幹淨,讓他將知道的事情全部寫清楚。”

“是。”

呈過來的紙上墨跡未幹,背麵印著血手印,陸知意迅速掃了一眼:“你要是早點說清楚,也不用受這麽多罪。”

“我的孫子……”吳伯又被丟回地牢,他摔在地上,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你讓我看看他。”

陸知意殘忍道:“暗衛去的時候,那一家三口已經斷氣多時。至於在地牢裏哭了一夜的孩子,出來吧。”

身著暗衛服的少年從陰影中走出來,又像模像樣學了幾聲:“小人不才,流落市井時學過幾天口技。”

“你……”老人手指顫顫巍巍指向陸知意,“你騙我,他不會死,他怎麽會死!”

“我從不騙將死之人。”陸知意一臉無辜,“等會我就讓人送你走,你要是腿腳快一些,說不定還能在黃泉路追上他們。”

又一個木箱在吳伯麵前被打開,他徹底變得麻木,嘴巴張張合合,重複著那句不得好死。很快,有人走過來,往他嘴裏塞了個髒汙的布團。

這天從睡醒起,陸知意眼皮就開始跳,跳得他心慌,讓人收起簽字畫押的口供後,陸知意道:“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們處理,過幾日,我要帶個朋友過來小住,你們藏好,不準露出馬腳。”

刑房內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越往地牢的方向走,味道越濃烈,若是普通人,大概早就吐了出來。

一絲光亮順著窄小的窗子漏進地牢,正好落在陸知意身上,仿佛將他割裂成兩部分,一半是肆意瀟灑的榮王世子,一半是殘忍暴戾的暗衛司首領。他摸向腰間,銅製短劍戳進他指甲縫,一顆血珠落在香囊上。

招福快步跑進來,語氣顫抖:“世子,洛公子朝這邊過來了,我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刑房外麵。”

心口的石頭終於沉沉落下,陸知意竟有兩分解脫之感,他本來也沒指望能瞞洛擎遠多久,隻是希望能拖幾天是幾天。

原本,洛擎遠還想要再等幾日再拆穿,可陸知意昨晚竟連家都不回。聽葉子匯報時他還能控製,但當他親眼看見陸知意進入暗衛司時,情緒在失控的邊緣徘徊,他隻想立刻把陸知意抓回去。

“世子!”身後傳來招福驚慌失措的喊聲。

洛擎遠的輪椅碾過刑房地上暗黑色的石磚,陸知意已經跌跌撞撞跑到洛擎遠麵前,經過時帶倒了一架子刑具,上麵的鮮血早就隨著經年累月凝成了黑褐色。

到洛擎遠麵前時,陸知意跌倒在地,隻抓住洛擎遠腰間那個做工略顯粗劣的玉佩。洛擎遠雖然憤怒,但到底不忍心,他扶起陸知意,將人抱進懷中,麵無表情看向刑房裏垂著頭仿佛石像的那些人:“你們首領,我先帶走了。”

有人低聲問招福怎麽回事,他皺著眉搖頭:“別管,這是世子的家事。”

輪椅再次碾過地磚,一道道聲響仿佛軋在人心上。

因為過於無措,陸知意根本顧不得去思考,為什麽洛擎遠進暗衛司如入無人之境,好像曾走過千百遍一樣。

陸知意倉皇的模樣又讓洛擎遠想起了前世,那時他也是跟蹤陸知意來到這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決機關。當時陸知意也是正在審問犯人,旁邊的刑架上掛著一張人皮,鮮血淋漓。

他掀翻了一架子刑具,怒罵陸知意行事殘忍,為虎作倀。陸知意啞著聲音吼他:“洛擎遠,誰都可以覺得我手段殘忍,誰都能嫌棄我,唯獨你不行。”

“擎遠哥,你別嫌棄我。”說完這句話,陸知意暈倒在他懷裏。

前世今生有一刹那的交集,洛擎遠終於明白,那時他想與陸知意說的話。他想告訴陸知意,我沒有嫌棄你,你別哭。

馬車駛入京城,四周逐漸傳來熱鬧的聲響,陸知意已經醒來,他始終背對著洛擎遠,一言不發。

洛擎遠將人轉過來,看向他放在嘴邊的手指,上麵有幾道又深又重的齒痕,血蜿蜒流出。他歎了口氣,拿出藥膏給人包紮:“剛才不還挺神氣嗎,現在不會說話了,首領大人?”

陸知意撇撇嘴,兩顆眼淚啪嗒砸在洛擎遠手背。

“我有說什麽嗎,沒怪你瞞著我,你倒是先委屈起來。”洛擎遠心想,該委屈的人難道不是他嗎?他自以為是想要拯救陸知意,還覺得回來的時機剛剛好。

陸知意邊哭邊說:“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陸知意,我厭惡的事情,隻有你隱瞞我這一件。”洛擎遠閉上眼,長歎一口氣,“你將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有沒有考慮過身邊人的感受,你真能扛起所有事情嗎?”

如果陸知意最開始就告訴榮王,哪怕是陸恪行或者是他,都好過他一個人去趟這渾水。

“我……”

“為什麽要答應他?”

陸知意明白他指的是誰。

“他用你們威脅我,我不答應,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們去死嗎?”陸知意輕聲道,“而且,這是母後留下來的東西。”

洛擎遠心想,就算你得到暗衛司又如何呢,前世,那些人還是一個接一個死在了你麵前,最後連你我也逃不過去。他不止是氣陸知意的隱瞞,他更恨更氣的是自己,為什麽沒能早點察覺出不對勁,為什麽無論活幾次都毫無辦法。

聽見洛擎遠沉重的呼吸聲,陸知意心亂如麻,不由自主又開始咬手指。

洛擎遠拍開陸知意的手:“再咬自己我就真生氣了。”

“哦。”陸知意抿了下唇,小心翼翼看著洛擎遠,“你真不嫌棄我嗎?”

洛擎遠摸了摸陸知意的頭發:“難道我就是純粹的好人嗎,咱倆誰也別嫌棄誰。”

陸知意哭著撞進洛擎遠懷裏,累積幾年的委屈終於說出口:“我不想去那裏,很黑,到處都是血……很害怕……”

“睡吧。”洛擎遠燃起一道香,“等你睡醒,很多事情都會解決。”

熱,陸知意覺得自己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血液都快被蒸幹,他努力張開嘴卻什麽聲響也發不出。

“普通風寒。”似乎是洛擎遠在說話。

眼皮像有千斤重,陸知意艱難睜開眼,終於看清楚床邊坐的人,他歪著頭咳嗽幾聲:“擎遠哥,我怎麽了?”

“生病。”洛擎遠拿過旁邊的藥喂他,“別怕,很快就會好。”

“吳伯昨天供出來的人……咳咳……”

洛擎遠為他蓋好被子:“不用擔心,招福正在審問,結果出來後我會告訴你。”

“好。”服下藥後,陸知意意識昏沉,很快又陷入昏睡,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