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宗徐宗主洪鍾似的聲音伴著術法傳遍大會上下,他宣讀規則並作了一番勉勵之辭。

半個時辰準備之後,天驕們將迎來初比。

期間等待時間,便且作管弦絲竹、鶯歌燕舞暫時娛人。

案上有按身份座次給的份例點心茶酒,喬渺端得溫柔小意,一會兒要端茶,一會要喂茶點,宋沅不明其意,亦有些神思不屬,伸手都接下。

他斟酌又斟酌,想著如何請自己這些僅存的人脈替他尋夫,但也猶豫著是否要完完整整地全盤告知。

七年過去,連師兄都移了性,雖他覺得眾人模樣無甚變化,卻也保不齊少年心性更移。

他這樣出神,喬渺也不氣惱,重逢的情意不是頃刻間就能迸發,他現在望著宋沅對他微笑、垂臉慢慢咀嚼的模樣,都覺得可貴幸福。

他做這一切,都並非出自純然的愛欲,宋沅於他,起先他不肯承認,其實是如兄如父。

喬渺初下山時,人間修界有許多從不白紙黑字標榜出的法則,無人出言但絕不可觸碰的禁忌,都由宋沅一手教成。

他愛慕宋沅,是出自一見鍾情,日後又日久增情,他模樣身段皆似女娘,從未覺得自己與那些護衛或山下男子有何肖似之處,師姐們也不愛提醒他的男兒身,以至於一直以來,他從來不敢、也不肯與宋沅全盤托出。

是他發覺徐光屹的司馬昭之心,一日日心生妒意,才在二人獨處之時,巴巴握了沅哥哥手臂,一字一頓地告與他自己情意。

宋沅待他太好,若以救命之恩可許,他早該許給宋沅,許許多多次。

宋沅的神情他現在還記得,是又驚又羞、紅霞遍麵,看似博學穩重,實則純正無邪的少年修士被同行女郎大著膽子求愛,一時結舌,模樣比女郎還羞,即便如何反複被搖晃手臂,嬌聲請求也沒有答應下來,隻認真握住女郎的肩膀,紅著臉道自己要細細思量。

當時無論如何也不該放他思量,因為沒過多久,喬渺就被人揭破了男兒身,他登時連宋沅的麵都不敢見,躲著人哭得暗無天日、雙眼紅腫。

宋沅來探望過他,似乎也無話,沉默許久,隻說無事,世間萬象,怎樣奇事怪事都有,想做女兒身哪裏出奇,又勸他寬心,今後若他喜歡,自己還拿他當小妹看待。

一字未提那回事。

他怎麽懂得,什麽女兒身男兒身,誰要當什麽小妹?

可是喬渺已經不敢再問,後來他回了合歡宗,因少時作爐鼎培養,他築基不穩,須得長年閉關。

也見過宋沅幾麵,隻是他沒勇氣,又多自卑,隻敢略作小女兒態,要宋沅多看看他就好。

可他如今已是半步元嬰,師姐們又各有誌向,叫他做了宗主首徒,再無人能輕易欺辱與他,人又生得美貌出眾,若要招親,願為他相鬥的修士能從合歡宗打到昆侖山。

他可以保護宋沅,他可以把宋沅的人情債還光。

再請沅哥哥,將他的情債還來。

這個年少時時便愛慕的人,兜兜轉轉還是要回到自己身邊來。

隻要想到這裏,他就滿心愉悅,十分期待。

徐光屹從未像今日這般懊惱自己口舌不靈、手腳也粗笨,隻能眼睜睜地瞧著喬渺一而再再而三地撒嬌賣癡,討得便宜。

他性情本來直率,可是心思隻能暗藏,這麽些年其實都習慣了。

誰知道以為死了的人還能活過來,誰知道鍾愛女子的人如今孱弱,會請人做他道侶?

他禁不住,耐不得,默默瞪了二人許久,心頭好似一壇子醋架在火上,咕嚕咕嚕直冒酸泡。

可是心頭妒火到底燒不過愛欲。

他幾番遲疑,到底開口,自以為直言:“咳...前些日子聽聞你宗放話......”說到這裏,他神情還有些不快,心道這種事情何須求宗門行事,早些來找他......

宋沅如今最關心此事,立時自以為懂他語意,模樣看著又驚又喜,頓時眉眼彎起,笑道:“當真?你們都知曉此事了?”

什麽叫你們?

徐光屹拈了一隻琉璃杯,故作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酒液,其實指節都捏得隱隱發白:“所以,你當真是在尋...道侶?”

他儼然是將其他二人的話都也替了,一時喬渺和渡一都默默注視著宋沅神色。

半個時辰已到,絲竹管弦聲漸漸隱去,水鏡也被麵麵開啟。

宋沅被聲響吸引著瞥了一眼,口中應答道:“是。”

握他衣袖的手也加重力道。

預感到接下來要說好些話,宋沅端起了一杯清茶漱口。

“其實我此番回宗,也是為了這樁事。”

水鏡漸漸顯出景象,四周聲響都漸漸止息,宋沅便在這樣一個萬籟俱寂的情境中,垂著麵孔盯著茶麵的一點碎末,睫羽微顫,輕聲道。

“我丈夫,走丟了。”

*

八姓長老們在祭壇外靜候三日,三日之後,見祂仍未走出,擔心祂逃去了,於是猶豫商討過後,決定前去一觀。

可是他們也不曾想到,小心翼翼進入祭壇後,見到的會是那樣一番境地。

簡直是,人間煉獄。

“這可如何是好?早說應當多適應些日子...”

“唉,我們等得,難道帝君祂...也等得麽?”

“查不出什麽經脈靈根,尋常靈物藥液更是無用...”

爭論間,榻上一縷墨色長發垂落枕邊。

雪雪昏沉中仿佛聽見千百隻老頭在叫,擾得他隻想犯禁。

不可殺人的禁。

誰定的?

這就要提到很久以前,他孤身遊弋到不那麽冷的地方捕獵。

混沌神智中,唯有記憶還算鮮明。

那時候雪下得很大,獵物不多,所以他隻掏出幾窩笨些的兔子,撿了夠肥的拎起,趁沒死透還打算看看有沒有別的野物。

於是他在一片雪白中,望見了一個不一樣的影子,靠在一塊被雪覆蓋的石頭上。

一個白影子剛剛離開了他。

青綠色的,有點兒像山上長的一種瘦骨伶仃的花兒,結很淡很小不好吃的果子。

那是個人類。

他見過人類,大概很久以前,不過遠遠望著的時候,他隻是好奇,並不想獵。

人類有一部分和他長得很像,吃的話會感覺怪怪的,因此同蛇一道,不是他會獵食的對象。

看一眼吧,許久沒見過人類了,雖然看起來有點討厭,皮肉皺,眼睛也渾濁,但無趣的雪山上新鮮事實在罕有。

隱隱被山上富有靈智的生物看作雪山蛇神的人蛇生活簡單,頭腦也無須過於複雜,因此沒怎麽思索,便隨自己心意前往了。

離得越來越近了,人類與他想的生龍活虎,一身金光的印象並不相同。

他很瘦,看起來很小,身上還有血。

在他身邊捕獵倒是會很方便,雪山上的有些動物擅長嗅聞血跡。

人蛇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烏黑的發頂,直到對方抬起頭,勉力將被雪壓塌的長睫掙開,很努力地瞠著一雙漂亮的眼睛,仰著臉熱切地望他,那些雪落在蒼白的臉頰上,頃刻間被體溫融成水痕,又在從下巴尖墜落後變成冰。

人蛇是不會哭的,他隻會想。

奇怪。

他眼睛裏有水。

那是雪融化了,還是他自己的呢?

這不是雪,雪化成的水裏,是不會起波紋、也不會搖曳的。

那他是人類嗎?也不像了。

人類很凶很臭,渾身金光,手上拿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個東西看起來就很香,很暖和,如果要靠在他身上,感覺應該有點像兔子洞裏最肥的母兔子。

他好像沒有力氣了,人蛇心想。

鱗尾卻比他的頭腦動得更快,已經乖順的支起這個東西的下巴。

這個漂亮東西似乎終於能看清了,他眼睛上的毛很密很多,彎起來的時候很小的雪碎一直往下掉。

人蛇望著他的眼睛,頭腦終於發揮一點作用,他心想。

喔,這其實是個雌性。

眼睛裏有很多水的雌性。

如果這裏有蛇讀過詩,他一定能想到諸如斜暉脈脈水悠悠之類的佳句。

不過可惜的是,雪山上的人蛇,這一生從未見過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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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聽說過,溫庭筠的,江南麽?

(玩一些紅豆梗,其實是望江南啦)

連更無點擊是我的命運我了解,寫得越來越拉我也了解,最近頗為養胃,唯有少數種族(?)文盲小老公能帶來一些快樂,淺淺複盤一下雪眼中的初遇。

你老婆不止眼睛裏水多啦(?不要開奇怪的玩笑吸引讀者啦你這個屑作者)

沅沅(攝像機前痛心疾首):朱衣門,他們知道一次拐賣對一個小學二年級的蛇的學習進度是多大的傷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