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他醒過來,昏沉地側過臉叫人,入目的是一雙黑底金紋靴。

來人笑了一聲,聽起來有些耳熟,隨即宋沅的下巴被輕輕抬起,這才見了來人麵容。

英俊麵容,長睫妙目,衣飾華麗,最叫人不安的是額上垂一線,眼珠漆黑,鮮明的魔族麵貌。

果然,巫鹽。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宋沅,目光在病容顯出的嫣紅麵頰和玉白的頸上略略停留,語氣輕佻惡劣。

“小道君,我可掃榻待迎多時了。”

粗略環顧四周,宋沅頓覺頭腦一陣眩暈,與正道仙門不同,魔族喜好享欲,極盡奢華、峻宇雕牆是明顯的魔族作風。

而此地若不能稱之為奢華,那麽凡間帝王也隻能稱之為住在雞籠罷了。

他身上著的是薄軟的月白綢衣,枕被是風織雲蠶絲赤金麵,頭頂垂著的迤邐紅薄紗幔怎麽瞧也是件法器,精雕著魔畫的高大支柱沒有絲毫接縫,巫鹽身後是一片金燦壁畫,像是以舍利為畫材,向左一顧才隱約可見門外垂首佇立著的魔女。

巫鹽居然在天心宗眼皮子底下將他擄走了,還擄到了魔界。

宋沅病才剛好,渾身都無力道,言語也有氣無力:“你...為何?”

事到如今,他還在裝傻,大手頓時強力扼住他下顎端起,巫鹽垂下臉,漆黑眼珠凝視著他,神情說不出的危險,可語氣卻算不上不悅:“為何?你還敢問為何?你欺瞞與我,按魔族律令,當以極刑,割了你的喉嚨,放整夜的血才是。”

語罷,猶嫌不足,“若還在想什麽邪刺靈寶,便來我身上搜罷。”

宋沅被他扼住,淪為砧板魚肉,難以反抗,想不到什麽欺瞞,隻覺他是前幾日被傷,丟了麵子,現在借題發揮,羞辱於自己,垂下眼,一言也不發,隻是手指向後腰際一碰,慶幸自己小而形製古怪的百寶囊還在。

想必是魔族侍人見它古怪,先前便沒有將其取下。

他與巫鹽交手多次,心知他是最難被巧舌打動之人,恰恰相反,愈是欲在巫鹽麵前分辯,人死得愈快。

他怎麽知道七年間事情會如何變,他怎麽知道自己逆來順受的樣子叫人垂涎,巫鹽盯著望了一會兒,險些將前塵忘光,一時心潮起伏,才發現自己將他頰邊捏紅,迅速撤回手,隻見那段玉白的頸無力支撐地落下去,坦出薄薄肩背來示人。

病了幾天,似乎是又瘦了些,但好像天生是惹人來握一般,哪裏都有那恰好盈盈的妙處。

頸項肩背,腰肢手臂,小腿腕骨,都是說不出的誘人。

巫鹽從前沒開竅,才不覺小道君顏色有多好,後來春夢留痕,他記著亦有幾次在監牢之中行那事的。

監牢裏的宋沅無力,隻能垂首靠在他肩上,骨頭叫人打斷了,喘息都是柔弱的,叫他的名字也不知是求饒還是滿足,隻叫巫鹽恨不能死在他身上。

而,如今的宋沅,比他夢中還要無力柔弱。

側坐著,手臂軟軟撐著上身,衣帶散亂,未挽的發絲也淩亂,麵頰泛著病態的嫣紅,頭垂下去,隻見密長的眼睫顫動。

可惜不肯看自己。

這叫巫鹽頓時憶起,先前自己是如何興致盎然,匆匆趕去要與此人見麵,卻反而遭了欺瞞,受了奇恥大辱的。

“什麽丈夫,什麽道侶,不過是你的借口托詞,宋沅,你便是要騙我,也竟敢編出一個如此荒唐的謊言。”

宋沅不明他意,抬首怒視他,隻反駁前半句:“什麽借口托詞?我確實有丈夫......”但他自然不會多流露信息。

原以為雪雪走失已經是糟糕至極,卻不想自己也淪落至此,他哪裏敢多說。

他怎麽敢當著自己的麵睜著眼睛說出這樣的話,巫鹽微微抽氣,神情扭曲一瞬,伸手便去攥他的肩膀:“不周山腳周圍所有城池鎮村我都已查遍,從來沒有薛雪這樣一個人!宋沅,你這樣的謊欺瞞你那無心的宗門,淺薄的故交可以,你以為還能將我也瞞過?”

雪雪怎麽可能在凡俗有什麽登記造冊,宋沅瞠目,被他握住肩膀,想退退不得,一時別扭至極,撇開目光道:“這樣的事我何必欺瞞他人,縱使我欺瞞,又與你何幹?”

他不懂,杜撰或是真實,他都能口出自己已有丈夫之言,居然現在還不懂。

巫鹽卻明白了,他兩手上移,慢慢放在了宋沅麵頰兩邊,將他的麵孔向自己掰過,直到那雙含屈帶怒的冷眼直直瞪視著自己。

“原來你不懂,”他知曉了原理,怒極反笑,“宋沅,你就不奇怪,我為何要專程去找你,為何初見時比你那些故交還熱切,為何如今要將你擄來魔宮?”

宋沅一言不發,裝聾作啞。

他氣惱,氣自己失察,氣自己衝動,但更疑惑。

疑惑於自己哪裏想錯,便是七年之前,他與巫鹽也無甚幹係了,為何如今反而......

難不成那刺紮著別人就這樣痛麽,叫巫鹽恨到現在,他也不是沒受過,沒覺得有多折磨。

小古板開始出神了,那神情和過去受刑時一樣,一瞧便是在借助神遊逃脫現在的苦痛。

巫鹽眯起眼,目光陰冷地在他臉上滑動:“你在想什麽?”

不待宋沅回話,他便又道:“是你那個憑空杜撰的丈夫?還是那些圍在你身邊蒼蠅一樣的舊友?”

“宋沅,你騙我,”他抻手推著宋沅的肩膀,不容反抗地一把將他推倒在**,自己也傾身壓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若有那勞什子丈夫,你還能如此天真。”

宋沅便一下仰倒在織雲蠶絲麵的被衾中,起先茫然無措地望著覆壓在自己身上的魔族,可很快,他的瞳眸越瞠越大,映出一張愈湊愈近的英俊魔族麵孔。

低等魔族生得大多麵貌醜陋、難以入眼,但高等魔族則不同,不僅大多貌美,還富有與生俱來的奇異魅力,仿佛連麵容也要有致命之能才好。

巫鹽魔脈純正,自是個中翹楚。

但此時,宋沅也提不起讚美魔族美貌的興致,巫鹽望他的眼神就像望著一隻難逃的獵物,他的小臂壓住宋沅的手臂,指尖輕佻地去勾他柔軟的頭發。

宋沅便如那成百上千個夢境一樣,躺在他身下,眼睫潤濕,頰泛紅暈。

在魔宮經年不滅的明亮燭燈輝光之下,他烏濃的攤在赤色床鋪間的發絲,柔潤下垂的、茫然困惑的眼尾眉梢,被赤色床鋪映得雪白的頸間與手臂,那件綢衣於他又大,鬆鬆垮垮,胸前展出來的一部分光滑胸膛,於巫鹽都是難敵的誘引。

於是巫鹽逼近了,他慢慢地靠近了宋沅耳際,他眼睫生得異常纖長濃黑,在宋沅臉頰輕輕掃過,最終落在人族發間。

魔族紅潤的唇瓣啟開,低啞誘人的嗓音便在人族耳邊響起。

“我會像人族一樣負責,無論是道侶還是皇後,你可以任選其一,你會高高在上,萬萬魔族在你腳下頂禮膜拜,隻要你......”

隻要你願意。

這是在戲弄誰?

宋沅頭腦才從昏沉轉醒沒多久,聞言隻覺得不快,巫鹽從前就愛如此,扮作貌美女子糾纏於他,挑撥他與渡一友誼,後來再見,便總是喚他什麽“舊情人”、“好哥哥”一類。

在靈素間從容遵禮相待,反而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宋沅心知他料定自己沒了修為才更加猖狂,隻厭惡冷淡截斷道:“你發的什麽瘋?”

巫鹽給他下過毒,險些散了他一身修為,也曾折斷過宋沅手腳,因其想看修士自愈能力比之魔族何如,如此陰險殘忍之人,宋沅或許可以因暫時的無能含屈受辱,但此生都隻想敬而遠之。

“什麽瘋?哈,小道君要如此想,那你那師門兄弟、故交友人,便也一個好東西都沒有,全都是些...你們人族怎麽說來著,下作東西,齷齪種子?”巫鹽起先還輕聲慢語,吐息打在宋沅耳際,是潮熱的,令人不適。

可他愈說,愈想起過往,他想起那個滿口佛偈的和尚,他想起第十一佛國的月光,夜涼如水的夜晚,他親眼所見,那帶發修行的少年佛子將昏睡的友人落在被外、纏著白布的手臂握住,輕輕地在那隻傷臂上落下一個吻。

便是敬佛也未必有如此虔誠。

真是令魔惡心。

“我發瘋?隻怕他們比我瘋得更厲害,什麽少年佛子,什麽奇才符修,什麽合歡美人,小道君,你究竟是真不懂還是裝模做樣,要蓄意勾著人為你發瘋?”從前望著也不甚明了的感情,現如今都成了他嫉妒成狂的借口,“你難道不知道?你們結伴過,所以他們也趁你昏睡時吻過你的手?他們也摸過你的身體,更甚,也如我一般,想要......”

他最後那兩個字驟然放得很輕,可在宋沅耳邊卻如同落雷般響徹,叫他登時瞠大雙眼,頭腦空白一片。

巫鹽也料不到自己會如此失控,仿佛沾了宋沅之事,他就難以冷淡處事,知曉人族古板又剛烈,又見麵前月白的寢衣下胸膛劇烈起伏,怕他體弱昏厥,心思雖是一動也不敢勉強,趁宋沅推人之勢直起身,連忙後撤了些。

他有退縮意,宋沅卻無放人心,幾乎不曾猶豫,他推開膽大包天的下流魔族,驚怒交加之下,眼眶已經濕紅,撐起身,手掌揚起,重重劈臉打下。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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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狗掌法.JPG

被...吸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