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雪頗為平淡地垂睫望了他一眼,沒有問,鮮血淋漓的五指收攏,將那枚成型的元嬰攥成了齏粉。

那是一種鋪天蓋地的被碾碎的感覺,骨與肉同生共死,被一同碾作血肉模糊的物件,阮呈星難以自控地蜷縮起來,元嬰與修士息息相關,他隻覺眼前失卻光明,鼻端嗅不見血腥味,耳中隻有嗡鳴,連令人齒冷的碾聲也不再有了。

他想要開口,卻已經失聲,喉管反而續上鮮血,曾經俊逸的麵容不複,隻有一灘爛肉的模樣。

他其實沒有正道少俠的骨頭,已是強弩之末,也不想再強裝,隻想求饒,卻也沒有機會了。

就在這樣一陣痛苦得近乎模糊的感覺中,他覺得臉頰上溫熱流淌的東西其實是一隻手。

小師兄的手。

剛上山的小師弟阮呈星,父母雙亡,出身既不高貴,年歲又很小,隻有天賦很驚人。

沒有母親,被那些長老養得稍大一點,就因為不顯性的魔紋被拋進了劍宗。

要找一個劍骨或是一顆劍心遠比找一個單靈根難得多,即便是第一劍宗,人也顯得那樣少,暗樁更是難安排。

一個滿腦子隱瞞的人魔孩童如何度過戰戰兢兢的那幾年,他每三個月隻能下山一次,假借孩童亂竄貪玩的天性,才能見到自己所謂的同族長輩。

偏偏回回帶他下山的都是宋沅,那個年歲不大,在他心目中卻已經是表裏不一的正道偽君子模範的人,脾氣很好,每次找見自己都耐心安撫。

可阮呈星並不領他的情,人魔生得聰穎,那些長老卻並不認可他這份才能,隻訓斥他做得不比宋沅好,進步也不夠快,若是將來不能如願鏟除宋沅,隻怕也不能出頭,被魔皇舍棄,淪為棄子。

耳提麵命之下,他對宋沅多有惡意。

可宋沅卻憐惜他,握著他的手掌,告訴他自己與他無甚不同。

小師兄宋沅記得他的生辰,送他第一把靈劍,同他養了霜雲塔上第一隻鶴,教他淩雲踏步,授他千裏長風,愛護他,親近他。

阮呈星便在這溫存中越陷越深,起先他不肯承認,要刻意架空宋沅的人脈。

“師兄,你來找靜淵師兄麽,好不巧...”

要在性烈如火的謝點衣麵前挑撥。

“大師兄,此事也算不上師兄的錯...”

要捉著一點把柄,在仙門大比上,青年劍修最風光的時候,在四方傳來的讚許目光中,捕捉到他回望的那一束,一簇毒火生出來,於是笑著為他簪花,隨後在他耳邊輕輕道。

“師兄,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如此,好顯示自己的心不曾動搖。

可是他僅僅離了三五年,宋沅便能招來喬渺那樣的合歡宗浪**種。

阮呈星不過與他相會一回,便親眼見喬渺挽著他那有些呆板的小師兄手臂,晃**著嬌嗔著,小師兄玉白的耳廓紅了一片,不敢看人,渾似人間一對佳偶天成。

卻叫阮呈星妒火滔天。

再後來,他被宋沅隱隱看穿,索性也拋去心中橫著的道義,要使那些陰私的手段。

去偷,去騙。

明明是早就在不設防的小師兄房中找見的東西,偏偏那時候又被他當做把柄,再度提起,語含威脅。

“師兄,這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那可是師尊?”

那個老東西的確有幾分姿色,可當著麵,誰會認下這樣的事,他隻想要幾句敷衍的話,或許冒犯老東西的話,總之不快、決裂,像和謝點衣那個蠢物一般。

可是小師兄的麵孔卻比任何一次都蒼白,如他所願,小師兄筋疲力竭。

他認下來,他說:“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那麽,死又如何?

得不到的寶物,就讓他以最美麗的樣子死去,珍藏在魔族心裏。

這是榮幸,是恩賞。

死又如何?

空洞的人魔瞳孔中,那一點不甘也不曾散去。

可是如他所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灘爛肉。

小師兄,選對了,確是比七年長進得多。

方才還翩翩英俊的一個人,轉眼間就生死不知、血肉模糊了。

雪雪沒有虛偽的習性,他對這種事情實在是司空見慣,直搗丹田是旁人教的,對他而言與自眼睛掏殺野獸則不損其皮毛一樣,是一種便利有效的方法,於是他隻是向旁邊微微偏過臉,宣告道:“他快死了。”

他目光所及之處,赫然站著三個眼熟的人。

喬渺被他目光掃見,連忙叫了身後幾個有力的弟子過去。

渡一將目光稍稍偏開,此事他們梵淨山是不插手的。

他對阮呈星也不是平日那般悲憫,隻不過尋了個由頭前來,親眼所見,也算了卻他一樁夙願。

徐光屹神色冷冷,隻用目光指使身後執事上前。

他難得不出言諷刺,其因之一是吃了教訓,其因之二則是那薛雪實在武力卓絕。

阮呈星說來也是與他們一輩...當然,這家夥既然是人魔,又是魔族安插的密探,想必劍練得也不怎麽樣,可到底也是凝清宗的長老親傳,也有著翩若驚鴻的美名,居然就這樣,輕易地叫薛雪貓捉老鼠似的趕過來,又當著他們的麵打了個瀕死。、

那麽他與謝點衣先前的失利似乎並非偶然,此人根本就是扮豬吃虎。

喬渺見他們兩個都裝相,隻能自己站出來道:“薛道友,此番多謝你了。”

他承認心底裏還是有些酸,不過畢竟是沅哥哥,很有眼光的。

這個人生得漂亮,和哥哥瞧著便很登對,武力卓絕,便可以保護病弱的哥哥,喬渺比其他人都更早放下成見,多少也看出薛雪這人並非麵上冷漠,反而好像有些單純。

想著總歸是他的份內事,於是接到星騁逃來的消息之時,喬渺便也叫上了他,雖說以三人之力鬥過星騁足矣,但宗門聲明了最好活捉,星騁又畢竟是元嬰修士,若他自爆,少不得幾人要折損些,多個人多份力呢。

誰知道渡一不過開口淡淡說了幾句閑話,眾人皆知,徐光屹聽見都翻白目,不過是星騁當年孤身從不周山上逃下,甫一到了凝清駐地就昏厥過去的舊事。

薛雪卻好像不知道,認真聽完,很關心似的又問:“那師弟現在在哪裏?”

正商量著如何生擒這人呢,又怎會連此事都不知。

人魔地界,雖說魚龍混雜,但三宗弟子圍殺一魔,動靜不可謂不大,若被有心的魔族發覺,率先取了星騁性命,反倒不美。

恐怕這薛雪從前確實隻是做獵戶,頗為單純地問道:“那一個人去會不會好些?”

徐光屹掃他一眼:“是啊,最好一個人把他趕到駐地來,一個人把他打個半死,大家直接抬回去審好了。”

“拚了命的元嬰,你以為是什麽?大白菜?”

“自爆你明白麽,臉都給你炸爛,除非順帶找個渡劫老祖把他元嬰掏出來。”

喬渺聞言白他一眼,就知道他,從前也是這樣,動不動就說別人爛臉,分明就是嫉妒人家美貌。

但薛雪好像沒怎麽聽明白這些話,隻是點點頭,叫徐光屹一時沉默,呼之欲出的話都咽進去了。

一刻鍾後,眾人才發現這個向來無話的薛雪已經不見人影了。

再見,便是他玉麵煞神般追在星騁身後,空中摜了星騁一記,叫他不得不正正好落在天心宗駐地的演武場中。

居然是將徐光屹含譏帶諷的話認作了對他的安排。

甚至現在也沒發現端倪,除去怪怪的朱衣門和寶貝阿沅,雪雪還是第一次被山下的人誇,聞言不動聲色地挺直了一點兒肩背,學著人家的謙辭回道:“哪裏,徐道友安排的好。”

好險,都忘記紫衣服的叫徐什麽了,道友真是好用。

他誇獎人家,心裏自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像阿沅那樣誇他聰明多了,但暗暗觀察徐光屹神色,似乎並不是非常高興,或許這就是謙虛罷。

徐光屹好生氣,夾槍帶棒是他的本事,多年來也就隻有謝點衣可以與他一爭,沒想到今日栽這樣的一個跟頭,三杆子打不出來個什麽的人,居然也借機諷刺他兩句。

不就是和宋沅成了婚麽,有什麽了不起的......

一想這事,他火氣更大,又隻能忍著,隱約有種當年被喬渺製衡的滋味。

喬渺瞥他一眼,見他神色說不出的古怪,心裏不由得有些暢快,取出一瓶丸藥,轉而對合歡宗弟子道:“施了鎖靈鐐銬後,你將此藥給星騁服下,即日起換成三班,嚴加看守。”

他吩咐完,便一拍手:“好啦,此間事了...”

其他人在此處待的本就無聊,回了駐地更是無趣,雪雪卻與他們不同,是成了婚的人夫,家裏有人在等的,此間事了,他心裏念著內人,便自然而然地接話道:“那我告辭了。”

他不禦劍,居然也行動得那樣快,隻是先前的雍容雅步**然無存。

徐光屹望他背影,頗有些咬牙:“真難為他如此強裝輕鬆。”

渡一麵色平淡,目光沉沉:“許是性情如此,真正輕鬆。”

“哼,還輕鬆,”徐光屹垂下眼睛望著散在演武場的兵器,心思顯然不在此,“指不定,指不定...”

指不定就出了什麽事,那忍他一時倒也可。

什麽共工後人,什麽隱秘,事情已經進展到如此地步,便是徐光屹等親傳弟子如何不敢置信,也不得不接受。

喬渺踢開一柄短刀,垂著臉看不清神色。

連他們這些三宗弟子都知道了,恐怕此界稍大些的勢力都沒有不知道的了,原先可能還有逃走的餘地,如今卻是斷然不可能的了。

他想到這裏,憂鬱地歎了一口氣。

沅哥哥的眼光,好,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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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婚蛇蛇,沒有煩惱,眼望四周,妒火飄~

小師弟的結局對應他的騷話捏,就是說連給他嫉妒發瘋搞事的機會都無

最近沒評論咋肥四,是開學的慘劇還是劇情的重創,告訴啵子,啵子為你...祈禱

啵子沒評論好寂寞,啵子沒評論好寂寞~(喂很惡心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