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看見裏仰從旅館門口走出來,他大概是在房間等我等得太久了(菜都該涼了吧),想出來找找我,看得出來他很焦急,步伐很大。他在門口的地方東張西望,打著轉,他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往警車這邊看了看。眼看我就要被拉進警車了,我死命的祈禱,裏仰,往這邊看一看,快過來幫幫我,快看我一眼,快……
終於,他的眼光在無望地收回之時,無意地掃了過來,他發現了我,他太吃驚了,我……我怎麽就惹上警察了呢。我連忙使眼色,讓他快點衝過來,救救我。我知道他明白的,他會明白我眼中的意思。他對我回了一個會意的眼神,然後撒開雙腿繞過我的背後衝了過來,在那個男警察還沒有來不及反應過來之時,他已經從背後將男警察撞出了半米遠並摔倒在了地上,裏仰趁機迅速抓起我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跑!
跑,我們跑。我被裏仰拽著手,被一股強力發動,我無心無肺地撒開了雙腿,我從來沒有想到我竟然能夠跑得這麽勁健,這麽舒暢。像風一樣,勇往直前,不可抵擋,我好像長了翅膀,我能聽見張開的翅膀拍打著強風的聲音,我感到了從來都沒有的痛快和振奮!
身後傳來男警察喝斥女警察的聲音,你怎麽不追啊……
我掉過頭去,我看見男警察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在女警察的扶攙下一斜一崴地走了一段,女警察大概是受不了他的喝斥,放開了他,他氣急敗壞,不顧痛疼,高低不平地向我們追來……
裏仰再一次用力拉我,我們迅速地、有驚無險地穿過了車輛熙攘的馬路,不斷有車拖著銳利的尖叫聲刹車,有人從車窗伸出頭來對我們怒吼,兔崽子,不要命了……
要,我們當然要命了,要不,我們怎麽會不顧一切地奔跑呢,我忍俊不禁,前俯後仰,哈哈大笑,笑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鳥飛獸離,笑得淚水嘩嘩地就落了下來。亡命地奔跑中沒有人能分辨我的臉容,我滿臉橫飛的眼淚……
裏仰不時地回頭望向後麵追來的男警察,他的速度在加快,我們的速度在漸漸地變慢,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裏仰拉著我不時地改變了逃跑的方向,但是我們對這個城市地形的熟悉怎麽能比得上警察呢?這不是石板,要是在石板,誰也追不上我們。我們已被這個陌生的城市七纏八盤的街道攪得昏頭轉向,我們隻有碰運氣地左竄右跳,我們無意間跑進了一個地鐵站,我們甚至來不及辨清楚地鐵站的東西南北,男警察已經緊跟著我們跑了進來,他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前麵不遠處有一輛地鐵即將開動,裏仰拉起我加速度往那輛地鐵衝去。男警察慌忙將警哨塞進嘴裏,一邊吹響警哨一邊從腰間拔出了警棍,來來往往的人群紛紛閃道,眼看地鐵的門就要關上,裏仰放開了我的手,一箭步衝了上去,躍上地鐵,雙臂用力撐住了就要合上的門,我迅速從他**閃身跨上了地鐵,他崩然般放開了雙臂,撤退進來,地鐵的門緩緩關閉,地鐵鳴著不知所然的警鍾緩緩開動,加速……我好像有看見站在窗外的男警察茫然且充滿費解的臉容一閃而過……
我轉過身來,緊緊地擁抱著裏仰。裏仰被我突然的動作驚嚇,身體突然僵硬,爾後,他遲疑著,也伸出手臂來緊緊地抱住了我。奔跑過後的身體熱度讓溫暖與幸福來得更加迅速,更加飽滿,更加奢侈……我的淚水在他肩頭飛奔如河,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給我遞過來了一張有著茉莉花芬香的臉巾紙,我微笑地道謝。胡亂地擦除臉上的眼淚。裏仰羞澀地站在我的身邊。我環顧四周,不知何時,我們已經包圍在了一片善意的充滿關懷的目光之中,我如浴陽光,心境豁然,再一次旁若無人地擁抱過裏仰,將來不及擦幹淨的臉龐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
其實,我們都是被愛著的孩子。
地鐵如一個夢境在一個黑暗的隧道柔潤地滑行,平穩得讓人欣慰。後來,我注意到了貼在地鐵門上的城市地圖,有人站起來給我們指點位置,我們在一個靠近長途火車站的地鐵站下了車。拉著裏仰的手走出地鐵站,外麵已是華燈初起,我們環顧四周滿是一片陌生、忙碌、孤獨的腳步,終於確信我們已經安全逃脫了。這讓我再一次喜極而泣。
旅館我們是不敢再回去了。行李的事情就隻好暫時先寄放在旅館了,加上裏仰有帶著足夠兩個人買票回石板的錢,我們也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
等候車室打發了一個小時的等車時間之後,我們坐上了當晚回安裏城的車。這個城市就暫時告別了。但我知道我還會再來。我一定還會來。
因為媽媽。
回到安裏城之後,我們轉乘上了回石板的汽車。我在汽車上終於把持不住困意靠著裏仰的肩膀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石板了。路麵上稀稀疏疏有一些車擦身而過,朋大的車前燈映出了地麵上一塊塊明晃晃的水跡,這樣的情景讓我恍惚。
裏仰看著睜開了眼睛的我,感到了開心的樣子。他說我睡覺的時候原來是會打呼嚕的。
哪有。我很感不好意思地回駁他。語氣中溫柔讓我自己吃了一驚。好像在嗔怪著一個熟稔在心的戀人。
他很寬容地對我笑了笑。後來他說我睡覺的樣子很好看。我慌忙別過臉去,不想讓他看見我的臉頰上因為羞澀而飛躍上來的紅暈。我猜測他可能一直都沒有迷上眼睛,僵硬著身體不敢挪動我擱放在他肩膀上的腦袋害怕弄醒了我。我知道他會這樣做的。
我站起來去汽車後麵的洗手間。他也站起來伸了伸胳膊,我們亡命的奔跑大概都累壞了筋骨,一股愧疚之意又湧上了我的心頭。他一直沒有問我為什麽惹上了警察,他應該也不知道我藏有一把槍的事情,他的沉默與含蓄讓我舒心。其實他對我的事情幹涉也好不幹涉也好什麽時候他不都是出於關心我才會做的呢。他知道,這樣的事情要是我不說便是我不願意讓他知道的。事實上,我確實希望在省城發生的一切如輕煙一樣消散全無,當然找到媽媽這件事情除外。
媽媽……在洗水台一陣鑽心的痛疼讓我幾乎直不起腰了。
在我即將支撐不住摔倒在地的時,背後伸過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將我抱了起來,是裏仰,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後嗎?為什麽我毫無所覺,為什麽我如走進一個夢境般並沒有覺察到他走來的腳步聲……
他從背後抱著我,他著急地問道,優優,你怎麽了?
我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突然轉過身來,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將臉龐深深埋入了他的胸膛,我說,裏仰,我沒事,真的,我沒事……但是,我洶湧而出的淚水還是出賣了我,他手臂用力地更緊抱緊了我,十幾年了,原來我所企求的溫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接近,如此親切。
嗬。裏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