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個尚未完工的全新樓盤。

拔地而起的高層建築中間,是看不到邊際的沙石土丘、深深淺淺的溝壑,以及隨處丟棄的建築材料。這裏完全看不出小區的宣傳海報上那樣大片的綠化園林。據說這裏所有的房子早已售罄,但是除了白天勞作的建築工人和裝修工人之外,絕大多數的居民還沒有搬進來,這個依然是半成品的小區,在完成之前,卻先經曆了一場劫難。

夏默找不到一條通向案發現場的路,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試探著向小區深處走,終於找到標記著數字“4”的那棟樓,何詩宜已經在樓下等著他。

“第一次現場勘測和證據采集已經完成了。”他們一邊上樓,何詩宜一邊對他說,這個小區的電梯還沒有正式開始運行,夏默慶幸他們隻需要爬到三樓,他知道因為酒精的原因,自己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受害人名叫周晚晴,”進入房間以後,何詩宜開始說明案件信息,“23歲,一家廣告公司的實習生。”

“23歲?”

“怎麽了?”

夏默看著房間陳設,這不像是一個23歲姑娘的房子。那種頗具年代感的裝修審美從每一個角落與家具中撲麵而來,隨處可見的紅花綠葉盤踞在衣櫃與床頭,與床單上的碎花一起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深褐色帶有寫字桌的書架,更像是她的長輩願意放在家裏的東西。頭頂浮誇的吊燈閃爍著一圈七色的彩光。看來這一次現場還是沒有開燈,如此誇張的燈光,一定會在進入現場的第一時間被注意到。

何詩宜似乎已經習慣了夏默對她的忽視,她帶著夏默走進客廳右邊的浴室。夏默看到浴室裏依然光潔如新,物品擺放整齊。浴簾、抽水馬桶和洗漱池都沒有明顯使用過的痕跡。一把實木餐椅橫倒在白色的地麵上,這把椅子本來應該放在客廳與廚房中間那個空間有限的飯廳裏,與餐桌和另一把椅子組成一套。看來這裏就是發現屍體的地方,夏默順著實木餐椅抬頭看去,一根銀色的金屬晾衣竿固定在牆壁兩端,這種兩邊插進牆壁的晾衣竿,通常是在裝修的時候便由工人提前安裝好的。

“23歲,隻有一份實習工作,”夏默嘴裏念叨著,“雖然裝修老氣,但是卻精心到連晾衣竿都準備好了。”

夏默仰起頭,從一個角度去尋找晾衣竿上留下的痕跡。

何詩宜對夏默說:“跟勒死江雪的東西一樣,還是挎包上的肩帶。”

夏默點點頭,看著晾衣竿上擦過的痕跡時,他也得出了相同的猜測。他看著晾衣竿在中間有一些細微的、不太容易察覺的凹陷與彎曲,這應該是死者在掙紮時造成的,這個人的體重很輕。

夏默做警察的生涯中,他在第一次參與命案調查時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現場會說話。他不記得有多少次了,當他走進一個命案現場的時候,會感受到那種強烈的衝擊和申訴,他能感覺到凶手還留在這裏。不是真的留在這裏,而是凶手的體溫、意念和呼吸。在現場被徹底汙染之前,那些東西就會永遠留在這裏,但是這兩次的案件,現場卻成了啞巴,它拒絕對夏默透露任何消息。

夏默環顧整個房子,你在哪裏?他在心裏對凶手發出疑問。

夏默覺得自己在這裏待的時間已經足夠多了,繼續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的發現,“報案人是誰,帶我去見見。”

夏默的一隻腳已經踏出浴室的門口,餘光中一個精巧的黃色玻璃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停下來。

“香奈兒5號。”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起那個瓶子,100毫升的香水並沒有使用多少,幾乎還是滿的。“香奈兒5號。”他重複了一遍,似乎在對自己確認著信息。

“怎麽了?”

“一個隻有實習工資,連晾衣竿都要父母買的人,怎麽會舍得買一瓶一千多塊的香水?”

“這麽貴呀,”何詩宜從夏默手裏拿過香水瓶,眼神有些失落,“我完全不懂香水。”

“不奇怪,隻有真正的女人才會懂這些。”

何詩宜怒目而視,忽然感覺到自己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似的,夏默顯然也注意到了何詩宜表情的變化。何詩宜打開香水聞了聞,“這個味道,我好像在哪裏聞到過。”

2

在刑偵隊裏,夏默又看見了那個人。他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這個人之前沒有在審訊室門口嘲諷過他,那麽他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這個人的容貌的。

然而此刻,史強的表情早已不像電視上那樣意氣風發了,他看起來頗為頹廢,頭發粘在一起,黑眼圈十分嚴重。

副隊長老韓也來了,表現出同樣的無精打采。老韓看了夏默一眼,一言不發,麵色凝重。

“韓隊,我還是覺得那個倉庫管理員就是凶手,他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我對他的看法沒有改變。”史強說。

“我對你的看法也沒有改變。”夏默說。

夏默感覺到何詩宜在他的小腿上偷偷踢了一下。

“那你怎麽解釋現在這起案子?”老韓沒有理會夏默,對史強說,“你怎麽解釋這個完全相同的作案手法。你告訴我那個倉庫管理員是怎麽做到被關在這裏的時候,又出去殺了第二個人的?”

“我覺得是模仿犯罪。”史強說。

“模仿犯罪?”老韓的眼神忽然閃了一下。

“是的,”史強提高聲音,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自信一些,“第二件案子當然有要追查的嫌疑人,但是江雪案的凶手我們並沒有抓錯,”他瞪了夏默一眼說,“隻不過有人通過江雪案的細節,如法炮製了另一起同樣的案件。”

“那麽,那個模仿犯,”夏默擺出認真請教的表情,“他是如何知道那麽多細致的案件細節的,畢竟我好像是被通知要嚴格保密的。”夏默的眼睛掃過老韓和史強,“讓我猜猜,也許他是通過在家吃飯的時候,無意間看了一眼電視知道的吧。”

夏默的小腿又被踢了一下,這次的力道要大一些。

“確實是工作上的疏忽。”老韓沒有像史強那樣憤怒地看著夏默,“我們不應該在媒體上公布信息,讓有犯罪傾向的人得到啟發。”

夏默突然有點同情老韓,他在第一天見到老韓的時候,就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一種渴望,一種讓老韓重新變得年輕的東西。現在這個東西正在從老韓的眼中淡去。

“放心吧,”夏默安慰老韓,“這絕不是模仿犯罪,兩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個人。”

“你怎麽能確定?”

“兩個原因,”夏默看著史強說,“第一,史警官認為是模仿犯罪,那就一定不是;”夏默沒有理會何詩宜對他小腿發起的第三次攻擊,繼續說,“第二,你們雖然接受了電視采訪,說起死者在吊起前已經失去了意識,但沒有說是因為什麽失去的意識。”

“那就代表……”

“韓隊,驗屍結果出來了。”一名警員走來,手裏拿著一個裝在文件夾裏的報告說,“和前麵那個人一樣,這名死者的胃內容物裏同樣檢測出來水合氯醛的成分。”

3

“你怎麽確定周晚晴的胃裏有水合氯醛?”

“你下次能輕點踢我嗎,我的小腿現在還在疼。”

何詩宜偷笑。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能確定。”

“不能確定?”何詩宜跟在夏默身後小跑了幾步笑著說,“那如果檢測不出來,豈不是很丟人?”

“但是我相信一件事,”夏默說,“現場會說話。”

“現場會說話?那現場說了什麽?”

“它保持了沉默,沉默是另一種語言。”

夏默相信現場,並且永遠隻相信現場,或許這是基於他對人類天然的懷疑,他覺得撒謊才是人類的本性。人類在麵對任何選擇的時候,本能地會首先選擇欺騙,而人的行為軌跡,則是屈指可數的幾個誠實的時刻之一。很多凶手在作案後都會試圖去清理現場,但是往往會弄巧成拙,事實上凶手在現場做的工作越多,留下的線索就越多,但是這兩次的現場告訴夏默,這個人的本性就是不留痕跡,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這是一個幽靈。

夏默要見的人,已經在刑偵隊等了很久了。

他們走進一間隔音良好的會議室裏,夏默和何詩宜坐在一邊,那人坐在對麵。跟他坐在一起的,還有一對夫妻,女人從見麵時就一直在哭,而男人則在抱怨為什麽要讓他等那麽久,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報案人自稱是周晚晴的未婚夫,“婚期就在下個月,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事。”

“你是怎麽發現周晚晴出事的?”

“那天我們還通過電話,”周晚晴的未婚夫說,“她說晚上可能會去我家吃飯,但是沒說一定,所以在她很晚都沒來的時候,我又給她打了幾個電話,她都沒有接。我當時還不是很擔心,這種事情以前也出現過。畢竟我們都有過沒聽見或者漏接電話的時候,對吧?”

周晚晴的未婚夫討好似的看著夏默,似乎在期待他的認同,夏默看著他的臉,沒有說話。

“再晚一點,大概快晚上十一點了吧,我記得這個時間,是因為如果我們不在一起過夜的話,我會在這個時間給她打電話說晚安。可是當我打過去的時候,電話是關機的,那時候我有點慌了,我當時想給——”他頓了一下,看著旁邊的那對夫婦,“我想給叔叔阿姨打電話,問問晚晴是不是在他們那邊,但是想想他們應該已經休息了,所以最後還是沒打電話就睡了。到了第二天早晨,她的電話依然關機,我打她公司的座機,她的同事告訴我周晚晴不在而且沒有請假,那時候我意識到可能出事了,接著打給阿姨,他們以為晚晴昨晚是跟我在一起,於是我們就去了新房,阿姨有那間房子的鑰匙,然後我們就看到了——”

未婚夫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也不必再說下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麽,此時旁邊的女人已經泣不成聲。

“都是我造的孽!”女人忽然喊起來,她趴在會議桌上,瘋狂地抽泣著,不斷地用手捶擊著桌麵,“都是我造的孽,如果我不生下她,她就不會遭這份折磨。”

周晚晴的未婚夫在盡力地阻攔和安慰他的準嶽母,何詩宜也加入了安慰的行列,而剩下的那個男人,也就是周晚晴的父親,依然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試圖掩飾眉宇間的厭惡。

4

看到夏默從小區裏出來,何詩宜按了兩聲喇叭。

夏默坐上副駕駛,單手拉過安全帶,忽然像隻獵狗一樣在車裏嗅了兩下,“什麽味道?”

何詩宜有點不好意思,尷尬地笑了笑。夏默看著手握方向盤正襟危坐的何詩宜,那張從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竟然也發生了些許變化。何詩宜覺得夏默的瞳孔在放大,這是她期待的結果。

“你噴了香水?”夏默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還弄了頭發?等等,這條裙子又是怎麽回事?”

“今天不用上班,稍微改變一下形象嘛。”何詩宜扭捏地說。

“香水都是女人用的,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夏默認真地問。

礙於車內空間和自己並不適應的裙子,何詩宜沒能在夏默的小腿上踢上一腳。

“哦……”夏默恍然大悟地說,“因為周晚晴。”

“跟她有什麽關係!”

何詩宜語氣強烈地否認,算是告訴夏默自己間接承認了他說的是對的。周晚晴家裏的香水,以及夏默對於女人才會使用香水的說法,讓她在今天早晨鬼使神差地梳妝打扮了一番。

“先別說這個了,”何詩宜迅速轉移話題,“為什麽一大早就叫我出來,還必須要開車?”

“因為周晚晴工作的廣告公司很遠,你也知道千山的早晨很難打到車。”

“那你來開吧,我想睡一會兒。”何詩宜說。

“我的駕照被吊銷了。”

“怎麽回事?”

夏默沒說話,但何詩宜已經想到了答案,“所以你才想戒酒?”

“算是原因之一吧。”

何詩宜笑著發動汽車,他們行駛上公路,千山的早晚溫差很大,薄薄的晨霧讓她不能開得太快,這代表一路上的時間會比預計的更久。何詩宜看著前方的道路,她恍然覺得夏默似乎開始回答她的問題了,他們正在接近那種正常人類的溝通,這讓她今天早晨的心情不錯。

我的要求還真低啊,她在心裏自嘲。

“我們為什麽要去她的公司?”汽車開上高速路以後,何詩宜問。

“受害人的公司不是必須走訪的地方之一嗎?”

“但是隊裏的人已經去過一次了。”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在那裏遺漏過一些信息了。”

何詩宜想要指責夏默的刻薄,卻想到了第二次走訪金沙夜總會時的場景,在她去過一次之後,還是被夏默找到了很多線索,這樣說來,她自己也是夏默諷刺的對象之一。

夏默似乎看出了何詩宜的想法,竟然語帶安慰地說:“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公司是女人八卦信息的起點。”

“八卦信息?”

“你昨天沒發現嗎,”夏默說,“周晚晴的未婚夫在說那天發生的事情的時候,隱藏了很多東西。”

“你是說他說謊了?”

“不,我恰恰認為他說的是真的,隻是有一些事情,他實在不太願意說給別人,哪怕對方是警察。”

“具體說說。”

汽車駛入一條匝道。

“首先,周晚晴隻是說晚上可能去他家吃飯,這代表即使在這樣的小事上,他依然習慣了得不到確定的答案。接著在他打過了好幾個電話,周晚晴都沒有接聽的情況下,我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夏默似乎在回想當時的畫麵,“當時隻有我一個和他年齡相近的男人,他非常希望得到我的認同,讓他繼續騙自己這樣的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可真會選求助對象。”何詩宜笑著說。

“還有就是,”夏默接著說,“他會在每天晚上十一點左右打電話給周晚晴道晚安,這是他尋找安全感的方式,但是即使電話關機了,他的安全感被打破了,他依然不敢繼續深究。他以周晚晴可能在父母家,而父母應該已經休息了為借口繼續麻醉自己,以此來逃避可能出現其他情況的想法。而這種可能的其他情況,不是周晚晴有生命危險,而是——”

“和別人在一起。”何詩宜說。

“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由於未婚夫的逃避,才讓周晚晴錯過了最後被救助的機會。”

“這麽脆弱的感情,為什麽還要結婚呢?”

“因為那套房子。”夏默說。

“房子?”

“那是周晚晴的母親買給她的。從裝修來看,周晚晴和她的未婚夫沒有花過一分錢,甚至連晾衣竿都是免費的,這讓他的未婚夫在這場婚姻中省下來不少錢。”

“僅僅是這個原因,就能容忍一段充滿猜忌的醜陋婚姻嗎?”

麵前的車輛開始密集起來,這讓何詩宜的行駛越來越慢,直到被徹底堵在車流之中。

“很多事情都不是為了美好而存在的,隻是為了存在而存在。”夏默說。

5

沈凝喝光了今天早晨的第三杯咖啡,依然覺得困。她看著采訪間的布景,團隊的工作人員正在根據她的意願,將一條繡著阿根廷“五月太陽”的黑色地毯鋪在地上,旁邊放著一張金黃色靠背與酒紅色法蘭絨坐墊的椅子。沈凝的攝影師開玩笑說,這把椅子像是教皇在加冕儀式上才會見到的東西。沈凝輕輕笑了笑,她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地下樂隊,沈凝端著空咖啡杯心裏想,貧窮與混亂的代名詞。

在沈凝固有的印象中,那些混跡在酒吧和音樂節上的地下搖滾樂隊,是永遠沒有機會走進這間屋子的。他們在短暫的職業生涯中,最多隻能擁有一輛尾氣超標的二手汽車,載著樂隊成員、他們的樂器與朝不保夕的生活,往返於排練室與演出場所之間直到解散。

但是這支叫作“絕緣體”的樂隊引起了沈凝的注意。他們在千山的本地論壇上人氣極高,一些購物中心甚至用他們的音樂替換掉了流行歌曲。收入據說也不錯,雖然比不上歌手明星,但是演出門票卻是其他樂隊的幾倍,而且場場爆滿。媒體人的敏銳嗅覺讓沈凝想到了這個選題,第一支進入千山電視台媒體中心大樓的地下樂隊就要來了。

時間還早,沈凝決定下樓抽根煙,這是她每次做采訪之前的例行公事。起初養成這個習慣,是在她剛入行的時候,第一次做采訪她還是個實習生,采訪對象是千山的一位知名油畫家。沈凝很緊張,跑到廁所裏連著抽了兩根煙,但是在采訪開始時她卻驚訝地發現原有的緊張感在一瞬間消失了,沒有心理暗示,沒有事前演練,甚至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麽克服,就那麽自然地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沈凝至今仍記得那個年過六旬的油畫家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好幾次下意識地並了並雙腿。據說那個老頭後來因為參與經濟詐騙進去了,沈凝不是很清楚,更不關心。

穿過明亮繁忙的辦公區,電梯將沈凝送到地下車庫,她站在一個指示牌下點燃香煙,清空思緒,讓身體放鬆下來。

手機響了,樓上的助理告訴沈凝,采訪對象已經就位。

他們提前了二十分鍾,沈凝看著手表,提前是和遲到一樣沒有禮貌的行為。她繼續抽完剩下的半支煙,將煙頭在旁邊的垃圾桶上碾滅。

“你好,我是崔研一。”上來跟沈凝打招呼的是個女孩,“我們終於見麵了。”

沈凝不記得這個名字,但是記得這個聲音。她在一周前試圖聯係這支樂隊的時候,電話那頭就是這個聲音,她說自己是“絕緣體”樂隊的經紀人,沈凝很驚訝,她以為隻有真正的明星才需要經紀人。

沈凝敷衍地笑了笑,視線轉向旁邊一個清瘦的男人。那人筆直的長發遮擋著耳朵臉頰和一部分眼神,他穿著一件黑色印有“性手槍”樂隊名字與英國女王頭像的T恤,他的身上沒有文身,這倒讓沈凝頗有些驚訝。

“你就是薑一晨吧。”沈凝對他伸出手。

“你好。”薑一晨說。

沈凝感受到了薑一晨的局促。在鏡頭、燈光和五六雙眼睛齊齊對著他的時候,這個在舞台上肆意隨性的搖滾樂隊主唱,表現出了難得一見的緊張。

沈凝意識到這是她的機會。

“我去過你們的演出現場,”沈凝說,“女孩子特別多,有沒有和你走得比較近,讓你特別喜歡的女孩兒?”

“我不在意這件事,我隻關注在我的音樂上。”薑一晨回答。

很安全的回答,沈凝想,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

“說起你們的音樂,你負責樂隊大部分歌曲的創作,據我所知在組建‘絕緣體’樂隊之前,你就在網上發過一些歌,你怎麽評價那時候的音樂?”

“肯定和‘絕緣體’的歌沒法比,”薑一晨說,“而且坦白講,那些音樂簡直就是垃圾。”

謝謝,這就是我要的答案。

采訪在按部就班地進行,沈凝一邊優雅地麵對鏡頭,一邊在腦中整理自己需要的素材,多年的經驗已經訓練出她精準的生物鍾,她不需要有人提示,就能清晰地感知到時間的進度。

錄製結束了,沈凝站起來,再次與薑一晨握手,感覺到了薑一晨手心的潮濕。

“謝謝你的配合。”沈凝說。

“什麽時候播出?”插話的是薑一晨的經紀人崔研一,在整個訪談期間,她一直坐在攝影師的旁邊,沈凝注意到薑一晨每次在回答問題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向她的方向瞟一眼。

很明顯,他們都擔心會說錯話,他們還沒有麵對過媒體,至少沒有麵對過這樣規模的媒體,這既是機會,也是風險。

“你很快就能看到了,”沈凝說,“我們有非常優秀的剪輯師。”

沈凝送他們來到電梯口,按下電梯旁向下的按鈕,她喜歡訪談結束後的沉默,盡管對很多人來說,這個短暫的時間略顯尷尬,以致他們總是試圖打破這份沉默。

“你比電視上看起來更有氣質。”打破沉默的人出現了,說話的是崔研一。

“謝謝。”沈凝說,“你也是,你活得很精致。”

“真的嗎?”

電梯怎麽還不來,沈凝的內心開始煩躁,雖然她一直都在有意識地避開這個場麵,但是最終還是陷入了無聊的女生話題中。

“沒錯,”沈凝急於結束閑聊,“從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就聞出來了,香奈兒5號,非常適合你。”

電梯終於到了。

沈凝保持著職業的笑容,直到電梯門緩緩關閉,兩個人徹底從她的視線中消失。她瞬間收起表情,高跟鞋踩在地麵上發出急促的響聲,她穿過明亮忙碌的辦公區,回到了剛才的采訪間。

所有的機器和布景都在原位。

“沈姐,需要補幾個鏡頭嗎?”攝影師問。

“你說呢?”

6

“你覺得凶手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個藝術家,”夏默說,“一個優雅的藝術家。”

看到何詩宜疑惑的表情,夏默補充說:“我不是說凶手的職業,而是留下的現場,就像一幅毫無瑕疵的裝置藝術作品。”

“你好可怕。”

“你知道偉大作品的共同點是什麽嗎?”

“什麽?”

“留白。”夏默說,“就像海明威的小說一樣,從沒有多餘的對話,也沒有多餘的場景,但那些東西卻在讀者的腦中變得豐富具體。我們現在麵對的就是一個懂得留白的人,這個人把最原始的東西留給我們,不做更改,不做修飾,我們隻能在這樣的留白中去尋找。”

“聽起來你好像很欣賞這個人?”

“我很想認識他,”夏默有些遺憾地說,“也許我們能夠成為朋友。”

“果然沒錯。”

“什麽意思?”

“在見到你之前,我就聽警隊的人說過,你無論麵對怎樣殘忍的凶案,從沒有表現過對受害者的任何一點同情,相反,你往往對凶手更感興趣。你喜歡那些聰明的,逃脫追捕,玩弄警察,甚至在作案時表現出審美傾向的凶手。”

“我們到了。”夏默看著麵前的寫字樓說。

奧斯陸廣告公司獨享這座寫字樓的15層,一百多名員工分布在文案、設計、商務、運營和銷售等眾多職位。周晚晴就是創作組的一名實習文案。她的日常工作包括:寫修改了幾十遍最後被客戶棄用的廣告語、替請假去旅遊的同事完成他們留下的爛攤子,以及為整個辦公室人員訂餐和煮咖啡。

部門主管是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對夏默說話的時候要仰著頭,他被通知要在這裏迎接第二次的警察走訪,早早就在門口等候著。“去會議室說吧。”他指著一扇打開的門。

“我想在這裏轉轉。”夏默看著創作組的二十幾名員工,所有人都在伏案工作,仿佛沒有看到他們一樣。夏默知道,這是公司內部提前下了命令,不準隨便和警察說話,很多公司在員工出事後都會這麽做,那就是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小個子很為難,但還是不得不說了一句,“好吧。”

開放式的辦公桌,沒有隔間,但是所有人還是默契地保持著自己的空間。夏默從他們的身後走過,仿佛穿了隱形衣,他們對著電腦打字,翻閱文件夾裏的表格,確認每一個客戶信息,如同一台台流水線上的機器,就是看不到穿梭在中間的夏默。死去的同事和眼前的工作,顯然後者對他們來說更重要。

辦公室的牆上貼著形形色色的海報,那是奧斯陸廣告公司以往合作過的案例。汽車、方便麵、**……夏默一個個看過去,確實有一些響亮的品牌,但是大多數產品都沒有聽說過。忽然夏默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產品——藍底海報,白色瓶子,手槍式噴嘴,旁邊站著一個表情愜意的男人,夏默認出來這就是電視廣告裏最後擁抱妻子和孩子的那個男人。

他的視線再次掃過辦公區,走向一張空著的桌子。桌上的零食餅幹還剩下一半,放在已經關掉的台式電腦和沒有用完的抽取式紙巾旁。

這裏就是周晚晴最後工作的地方。

顯示器後麵,夏默看到一個與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女孩。紅唇、短發,目光遊離,這是一個信號。也許是我想要尋找的東西,夏默心裏想,他不是來問那些其他人已經說過的常規問題的,他現在是一名八卦記者,一個狗仔,狗仔就要有狗仔的嗅覺,狗仔要找到開屏的孔雀,找到試圖透露信息的嫉妒者。

“能打擾你一下嗎?”夏默對紅唇女孩說,“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

女孩故作不情願的表情,但沒有堅持多久,她就跟著夏默一起進入了會議室裏,部門主管也迅速跟了進來,夏默盯著中年男人。

“你們聊,你們聊。”中年男人終於在夏默的眼神中退卻了,出去關上了門。

女孩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緊張,也有點期待。很好的狀態,夏默心裏想。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在這個屋子說的話,我會為你保密。”夏默說。

女孩點點頭。

“但是我也需要你向我保證,你會把你知道的事情,”夏默想了想,“哪怕是你的猜測,全部都告訴我。”

“我保證。”

“我們在周晚晴的家裏,找到了一瓶香奈兒5號香水。”夏默一邊說一邊觀察女孩臉上的表情,“你知道是誰送給她的嗎?”

“我不知道,也許是她自己買的。”

“也許,”夏默點點頭,“我不太了解女人。如果是你,你會花掉自己工資的一半,特別是還在穿廉價的打折衣服和牛仔褲的時候,去買一瓶這樣的香水嗎?”

“我不會。”

“我猜也是。”夏默說,“我的下一個問題是,周晚晴在工作中,因為什麽事讓你討厭她?”

“我為什麽要討厭她?”女孩有點慌了,“她的事情跟我無關。”

“我沒有懷疑你和她的死有關,但我們總是有一個討厭的人對嗎?”夏默湊近了一點,給出適當的壓迫感,“比如我吧,我就特別討厭刑偵支隊一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一直在旁邊的何詩宜發出一聲笑聲,又瞬間忍住了。

“也不能算是討厭……”女孩意識到自己瞞不過去了。

“繼續。”

“就是覺得不公平,”女孩說,“那個廣告明明是我的項目,我熬夜做了幾十個方案,客戶全都不滿意。可是她就做了一個,而且是特別平庸的方案,就拿下了這個項目。”

“哪個廣告?”

“你剛才看的時間最久的。”

沒錯了,夏默在看那個除煙噴霧的廣告海報時,就覺得一直有人在身後盯著他。

“那個產品的對接客戶是誰?”

“你已經見過了,就是海報上的那個人。”

“他本人?”

“沒錯,他既是那個公司的創始人,也是那個產品的代言人。”

何詩宜拿起桌上的手機跑了出去。

她也終於機靈了一點,夏默看著緩緩關上的會議室玻璃門心裏想。

“你覺得這是一次不太正常的合作?”

“我在廣告公司工作兩年了,沒遇到過這麽輕鬆的事情。”

夏默想起來柳生在他家裏的時候,曾經評價過這個廣告“好無聊”。

何詩宜回到會議室裏,夏默看著她,她的表情帶著一種激動與失落交纏的複雜感,夏默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麽了。

“我們的客戶聯係不上了?”

“我剛才讓隊裏的人去查,找到了那個人公司和家裏的電話,”何詩宜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一個幽靈,夏默心裏說。

幽靈最常出現在哪兒?身邊。

夏默看著海報上男人愜意的表情。

7

“原來這裏還有一條河,我以為千山就隻有山。”夏默說。

“這是千山最有名的一條河,叫作花河。”何詩宜把車停下,對別墅區門口的保安出示了證件,保安雖然麵露難色,卻依然不得不放行。

“隻有上流社會的人,才能住在花河附近,”汽車沿著別墅區的林蔭路緩慢地行駛,“所以你的判斷沒有錯。”

“我的判斷?”

“對呀,你在第一次去刑偵隊開會的時候,告訴我們要找一個上流社會的人,但我們卻從沒有來過這裏。”

“他的公司裏有什麽線索嗎?”

何詩宜搖了搖頭,“公司的員工說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過他了,韓隊正在派人過去。”

夏默拿起在廣告公司打印的資料,再次確認這個男人的身份。蔡星河,千山市星河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長,47歲。

比夏默預想的年紀大了不少。

“我們為什麽要先來他的家裏?”何詩宜問,“他的妻子還沒有同意上門。”

“這就是我們應該來的理由。”

汽車又駛過一段路,這個叫作左岸花園的別墅區,從外麵看占地麵積並不算大,但是複雜的園林設計還是讓路變得漫長很多。

“你就不能主動解釋一下嗎?”

“什麽?”

何詩宜無奈地歎了口氣,“為什麽蔡星河的妻子不同意,我們卻更應該上門去找她?”

“你說他失蹤了多久,一個星期多了是嗎?”

“他的員工是這麽說的。”

“那他的妻子為什麽不報案?”

他們將汽車停在一棟別墅前,前麵的庭院種著一株低矮的金銀木,旁邊懸著一架秋千和一個彩色皮球,何詩宜按下門鈴,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夏默繞著這棟別墅四周向內觀看,窗扉緊鎖,窗簾隔絕著屋內的景象。但是二樓窗簾輕微的抖動還是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她在躲著我們,”夏默說,“我們直接進去吧。”

“不行,”何詩宜說,“沒有向隊裏申請,我們不能擅闖民宅。”

“回去補一張搜查證就可以了。”

“不行。”何詩宜擋在夏默麵前。

“你可真是個聽話的好警察。”

“你是在諷刺我嗎?”何詩宜白了夏默一眼。

她又按了兩次門鈴,依然沒有回應。別墅區格外寂靜,隻有門鈴的喇叭裏傳出來的絲絲雜音。

夏默意識到什麽,他湊向門鈴說,“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

何詩宜不解地看著夏默。

“我們隻是想了解一些簡單的問題。”夏默接著對門鈴的通話器說,“你放心,我們對於你丈夫蔡星河那些經濟上的問題完全沒興趣,我們也不負責這方麵的調查,但是如果你一直不配合,我們隻能請經偵隊的人去查他公司的賬了。”

門鎖發出彈出的聲響。

“請先換鞋。”

門內的女人穿著定製的長絨睡衣,懷裏抱著一個正在專心擺弄玩具的男孩兒,夏默注意到她臉上化了一些淡妝。

“紅茶可以嗎?”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以後,女人說,“英式紅茶。”

“謝謝。”

“我不是怕你們去查他的賬,”女人在他們的對麵坐下,躲避著夏默的目光,“我是不想讓鄰居看見有警察一直在我家門口。”

“理解。”夏默說,“你放心吧,我們不會去查賬的。我很討厭沒必要的麻煩,也許你也是。”

女人點點頭。

夏默喝下一口紅茶,他有意讓時間凝固一會兒,這對打開對方的心理防線很有必要。

“據我們所知,你的丈夫已經一個星期沒去公司了,”夏默環顧了一下這棟裝修奢華的房子,“我猜這一個星期他也不在這棟房子裏。”

“他去國外出差了。”

“具體是哪裏?”

“法國?意大利?”女人思索道,“反正就是歐洲的什麽地方。他有海外貿易,經常出國,我很少過問的。”

“但是哪天走的你還有印象吧。”

“就是……大概一個星期前吧。”

“具體幾號?”

“具體……”女人端起紅茶杯,用電影裏慢速回放的動作去喝這口茶。

“過去十天,千山的國際機場並沒有你丈夫的出境記錄,”夏默說,“我們雖然不去查賬,但是查航班信息和旅客名單還是很方便的。”

何詩宜轉頭看了一眼夏默。

女人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繼而轉向痛苦。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夏默說,“我希望你能說實話,你要知道,你找的那些私人偵探是沒有任何幫助的。”

女人突然哭了。

“求求你們,”女人抽泣著說,“我每天都在做噩夢,他什麽都沒說就不見了,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孩子解釋,求求你們,幫我找到他。”

“我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夏默說,“但是在那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離開別墅區,何詩宜忍了好久,終於還是開口問夏默,“你怎麽知道蔡星河沒有出境記錄,我們根本就沒查過。”

“我猜的。”

“你猜的?”

“且不論蔡星河是不是這兩起凶殺案的嫌疑人,就從他失蹤但妻子不敢報警這一點來看,他就是一個很怕被調查的人,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涉嫌經濟犯罪。”夏默繼續說,“當然我對這個沒興趣,隻不過這樣的人如果想要出逃,一定會先轉移資產,並把老婆孩子提前送出國,所以他妻子在說謊。”

“那你怎麽知道她雇用了私人偵探?”

“如果是你,丈夫失蹤了,又不敢報警,你還有其他的選擇嗎?不找私人偵探,難道要上網求助啊?”

何詩宜白了夏默一眼,隨即笑了笑。

“你笑什麽?”夏默難得發問。

“我想起來你最後要求她做的事,”何詩宜說,“沒想到你也有那樣溫情的時候。”

“如果溫情這張牌有用,我為什麽不用?”

“你就不能堅持三分鍾不讓人討厭嗎?”

何詩宜的電話響了,她戴上藍牙耳機,一邊開車一邊回應。

“真的?什麽時候?”

“三天前?太好了,那個地方在哪兒?”

“好的好的,你們先過去,我們隨後就到。”

何詩宜掛斷電話,忍不住興奮的語氣問夏默,“你猜怎麽了?”

“我不知道,”夏默說,“但我有不好的預感,他們一定是得到了什麽線索,隻要是能夠輕易得到的線索,一定沒什麽幫助。”

“這次不一樣,”何詩宜說,“這次我們可以確定是他,他們查到蔡星河的信用卡在三天前消費過。”

“在哪裏?”

“遠郊的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何詩宜說,“一共消費了三十塊零兩毛。”

紀錄片的名字叫作《地下》,和庫斯圖裏卡的電影同名。

電影在披頭士樂隊的喬治·哈裏森獨唱的《我的吉他嗚咽》(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的聲音中進入陰暗的畫麵。逼仄的樓梯盡頭,一扇布滿塗鴉的門打開,背景音樂漸漸被“槍與玫瑰”酒吧現場的演出聲取代,舞台上的“絕緣體”樂隊正在用瘋狂的姿態表演著。主音吉他手在彈奏一個泛音後用力拉動那把雙搖吉他的搖把,發出如同馬嘯般的尖銳顫音;貝斯手全程背對舞台,流露出一副厭世者的姿態;**上身的光頭鼓手,用盡全力製造密集如槍擊的軍鼓聲;薑一晨在狹小的舞台空間奔跑著,對著台下的觀眾掀起新一輪躁動。

特寫鏡頭中的觀眾,臉上露出有如朝拜般虔誠與性**一樣興奮的表情。他們的汗水貼著頭發,嘴裏發出被音樂掩蓋的呐喊,跳動的青年,彼此衝撞的人群,接吻的情侶……

現場煙霧彌漫,分不清哪些是香煙哪些是大麻,煙霧製造的蒙太奇效果讓畫麵轉向室外,變成清晨裏麵色疲憊正在擠電車的普通上班族,強烈的對比讓很多人第一次看到千山混亂、潮濕與危險的一麵。

“看起來他們都很喜歡你。”沈凝的聲音變成了畫外音。畫麵依然回到地下酒吧的觀眾身上,慢速播放,光影迷離,放大著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你怎麽看待你的歌迷?”

“我不在意這件事,”薑一晨的聲音,“我隻關注在我的音樂上。”

“所以,歌迷對你來說並不重要?”

“是的。”這句話聽起來並不像是來自演播室。

畫麵繼續掠過台下觀眾的表情,他們正在對絕緣體樂隊表示忠誠。

一些流行明星的演唱會片段被切入進來,字幕告訴我們這些是當下青年最喜歡的偶像,他們來自日本、韓國和美國,他們有男生團體和少女組合。

“對於現在的流行明星你怎麽看,你覺得他們和絕緣體樂隊、和搖滾樂的不同是什麽?”

“肯定和絕緣體的歌沒法比,”薑一晨說,“而且坦白講,那些音樂簡直就是垃圾。”

“垃圾”兩個字被做成手寫字體,占滿以流行明星為背景的整個畫麵。

訪談以這樣的形式穿插在充滿暗示與對比的畫麵中,紀錄片的時長在三十分鍾左右,屏幕後的沈凝看著最終被剪輯版本露出標誌性的笑容,“不錯。”她拍了拍旁邊剪輯師的肩膀。

這部紀錄片即將播放在千山本地的電視台,在一部冗長的電視劇結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