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之下,武盟眾人早已分辨不清麵前跌倒的到底是敵人還是戰友,越來越多的人被利器刺穿身體,卻還用盡全身力氣,堅持著揮舞起自己手中兵器——能多殺一個便多殺一個,傀儡無知無覺?可我輩亦非畏死之徒!
而雲思萱就這麽站在城樓上,麵無表情地欣賞著眼前這片屍山血海,眼中竟還露出些許憐憫之色。
雲門傀儡傾巢而出,白竹衣已然退守至她身側,看著她這副殘忍又慈悲的模樣,忽而笑出了聲。
雲思萱問:“你笑什麽?”
白竹衣答:“我笑門主慈悲,當日竟會選擇留我神誌。”
雲思萱又道:“我慈悲,並非對你,而是對我死去的兒子。隻可惜,他當初並沒能遇見這樣的慈悲。”
白竹衣點點頭:“我明白。”
二人說完這些話,空氣又仿佛凝滯成一團,唯有城樓下的廝殺之聲聲聲入耳,一點一點絞殺著白竹衣的心神。
他沉默半晌,又問:“門主可有想過,就算今日將武盟眾人盡數殲滅於此,謝二公子也不可能回來了?”
“想過,卻也沒想過。”雲思萱聽他提起謝坤,倒也沒有多餘的反應,語氣依舊不急不緩,“你以為我費盡心血整了這麽一出好戲,是要演給誰看?我本沒有複辟雲門之意,可恨那霍琛偏要暗害我兒,謝廣聞竟也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親生骨血,甚至連我兒的死都要利用,這群無情無心之徒,做人還不如做個傀儡!”
白竹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背影看:“隻因為這些私人恩怨,就要拉上整個江南武林下地獄嗎?”
“怎麽,這就看不下去了嗎?”雲思萱終於肯回頭看他,“我以為你我應當是同路之人,沒想到你竟是個如此膽小的懦夫。”
白竹衣麵對上雲思萱的目光,臉上笑意更深了,他自從來到雲門,跟隨雲思萱身側,還從未露出過如此暢快的笑容。“同路之人?”他眼角帶著譏誚,恨恨道,“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是同路之人。”
“實在可惜。”雲思萱喟歎一聲,抬手覆在白竹衣的雙目之上,“我本想用你的眼睛代替坤兒,替他看著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一個一個去死——既然你生出退縮之心,那便隻留下這雙眼睛吧。”
白竹衣被她遮住視線,在一片漆黑之下,渾身猛地一震。
雲思萱收回手,看著那張斂起笑容陷入呆滯的臉,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坤兒,你好好看看。”她按住白竹衣的頭將人強行摜到城牆邊,“娘要這天地都為你陪葬!”
在這個堪稱殘酷的戰場上,每一個人都在麵臨著生死存亡的考驗。刀劍相撞,兵刃接交,目之所及,猶如一場險象環生的死亡之舞。傀儡無知無覺,可人總有疲憊的時候,謝廣聞一掌拍飛撲到近前的傀儡,怒道:“他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
仿佛在回應他的詰問,身後立刻有沾著火油的羽箭擦著他的身體射入那個傀儡的胸膛。那傀儡一見到火,立刻癱軟在地,口中發出含混的嘶鳴聲,他附近的其他傀儡更是立刻退避三舍,向來呆滯的臉上竟露出驚恐之色,齊刷刷盯著那快要被火焰吞噬的同伴。
他們果然懼火!
雲思萱沒想到武盟竟會想到用火來對付傀儡,她驀地轉頭盯上白竹衣,咬牙問道:“是你?”
可她懷疑的對象就這麽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地呆立於牆邊,好似沒有聽到她的問話般,一雙眼睛仍舊直勾勾望著城樓下那片人間煉獄。
是了,此時此刻他神智盡失,再逼問下去又有何用?
雲思萱心知肚明,複又將目光投到城樓之下的血雨腥風,眼見戰況急轉直下,她的眼底悄然劃過一抹狠厲之色,喃喃自語道:“既然你們上趕著送死,那我便成全你們。”
她將頸上吊墜從衣襟裏掏出,略一施力便將其連繩拽下。那是一枚橢圓形的琥珀吊墜,其中封鑄著一隻個頭不大的深褐色甲蟲。
那枚琥珀吊墜就這麽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雲思萱衝著它發了會呆,終於下定決心一般,五指齊收,眼看就要將其捏碎。
一隻手倏地從旁側橫插過來,狠狠攥住她纖細的手腕,骨節間隱約發出“嘎嘣”的響聲。
雲思萱哪裏受得住這麽一股大力,手一顫,那吊墜應聲落下,被人穩穩接在掌中。
白竹衣的聲音自她耳側幽幽響起:“都說傀儡無情無心、無知無覺,我既是門主手中傀儡,做些無情之事,想必門主也不會見怪吧。”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雲思萱瞠目欲裂,啞聲道:“白竹衣,你敢設計我!”
白竹衣的手掩在袖中,摩挲著指間冰涼的琉璃針,冷笑一聲:“若非如此,門主怎會甘心掏出這藏到最後的殺手鐧。”
他低頭掃了眼那包裹著蟲體的琥珀吊墜:“想必這就是控製他們的母蠱,隻要母蠱蟲體破裂,所有為其所控的傀儡都會瞬間爆體而亡——百餘年前,雲門就是用這個方法重傷無數武林同道。我說得可對,門主?”
被他一語點破,雲思萱隻能勉強牽起唇角,好言規勸:“竹衣,殺我的後果,你比誰都要清楚,我奉勸你莫要衝動行事,到頭來,連個傀儡都……”
她口中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白竹衣手中的劍已然將她的胸膛貫穿。
“門主想說什麽?”白竹衣貼近她的耳畔,聲音既輕又和,“到頭來,連個傀儡都做不成了是嗎?”
他低著頭悶聲發笑,笑得雙肩止不住發顫:“我是人,不是傀儡。”他手下使力,劍又向前捅出半寸,“人,寧願死,也不願做一個傀儡。”
“你……”雲思萱瞪大雙目,其中俱是憤怒與不甘,“你殺了我,你也活不了。”她口中威脅,胸口插著的劍卻再次毫不猶豫地挺進,這一次,她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斷了氣。
白竹衣一把將青霜劍從她的胸膛裏抽出,任憑雲思萱的屍體無力地癱軟在地,有些嫌惡地看著其上沾染的血珠。
“沒關係,”他輕聲道,“反正我也沒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