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竹衣的劍柄沒入雲思萱胸膛的一瞬間,數千傀儡齊刷刷停下手中動作,這著實給了武盟眾人一絲喘息的機會,他們尚在疑慮這些傀儡不知犯了什麽病時,傀儡卻再次動了。

隻是這一次,他們的目標並非是原本的對手,而是那立於城樓之上、劍刃仍沾著雲思萱鮮血的白竹衣!

這些傀儡看也不看身側的武盟弟子,潮水般向著白竹衣一湧而去。白竹衣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仰身躲過幾支率先而至的箭簇,步法輕靈地越過那些已經將兵器戳到他麵前的傀儡,遊魚一般將眾傀儡引向了城中:圍繞愁雲城四周,有武盟提前布置好的火油。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白竹衣這是將自己當作誘餌,要將這些傀儡一網打盡!

謝廣聞立刻道:“還在猶豫什麽,點火啊!”

代月手中的裁雲劍毫不猶豫地指向他的胸口,語氣急切:“此時點火,白公子又該如何脫身?”

“你以為你不點火,在數千傀儡的夾擊之下,他就能安然歸來?”謝廣聞緩緩推開眼前鋒利的劍刃,目光中帶著不容置疑地堅定,“別傻了,他既然知道殺死雲思萱就會成為這些傀儡唯一的攻擊目標,就沒存過能活著回來的心——速速點火,才不會枉費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代月持劍的手倏地一顫。

就在此時,一直站她身後沉默不語的白鶴軒說了一句:“點火吧。”

如定音之錘。

熊熊烈火沿著愁雲城外圍布置的火油迅速蔓延開來,如同魔爪一般向著城中的建築侵襲而去,紅色的光芒映照在天空之中,仿佛是末日的預兆。火光過處,幾乎蔽日遮天。

武盟諸人皆遠遠觀望著這場幾乎將整個愁雲城吞沒的大火,無人注意到身後騎著快馬疾馳而來的人。

等他們發現時,已然來不及了。

傾城身上披著件濕漉漉的袍子,不顧一切地孤身駕馬直愣愣衝入了火海之中。

代月在她身後嚷得嗓子都啞了,可傾城隻當耳旁風,她心裏隻存著一個念頭:不能讓白竹衣就這麽死在這裏,給這天殺的傀儡城陪葬!

憑什麽,憑什麽你一聲不吭地拋下我,幾次三番地欺騙我,到了這種時候竟還想逞這個英雄?

傾城的臉上蒙著塊濕透的麵巾,本就有些呼吸不暢,一進到這火光衝天的愁雲城中,先被撲麵而來的濃煙嗆了個措手不及,她俯下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驚天動地、肺腑俱顫。可她心裏清楚,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白竹衣。

“白大哥!”她跨過無數匍匐在地顫抖著的傀儡的身體,試圖從中找到屬於白竹衣的影子。巨大的火球從房屋頂部噴湧而出,房屋在火舌的舔舐下崩然倒塌,發出炸裂聲和呼嘯聲。

那巨響幾乎貼著傾城的耳側乍起,傾城被嚇得一哆嗦,定定心神,繼續小心地向城中探去。

在幾乎撲麵而來的大火中,所有傀儡都不可抑製地生出畏懼,當場渾身脫力,再不能前進一步——被他們緊追不放的白竹衣自然也不會例外,因此順著這些傀儡朝向的方向,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傾城確定好方向,將濕漉漉地袍子裹緊,腳步堅定地向前走去。

火勢愈演愈烈,黑煙滾滾升騰,在燃燒的房屋和街道之間交織成一片陰森的網,讓人無法看清前方的景象。

她也不知道自己踏過多少具傀儡身體,聽過多少聲扭曲尖叫,眼前的視野幾乎都被滾滾濃煙遮蔽。隨著煙塵的吸入,她的咳嗽聲也越來越劇烈,透過浸濕的外袍,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烈火帶來的灼燒之感。

已經走了這麽久,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他了吧。

還不是他?那就再走一步,再多走一步。

透過重重火光,傾城似乎看到前方一個隱約的身影。他倔強地不願同身側的傀儡一般屈辱地匍匐,於是將劍插在地上,用劍身作為支撐,才堪堪穩住身形。

傾城身形一晃,喚了句:“白大哥?”

白竹衣初時還以為自己幻聽了。他甚至已經在心中嘲弄地想,都到了這一步,還在奢望著能見到傾城最後一麵嗎?

直到那雙令他魂牽夢縈的眼睛出現在他麵前,那雙眼睛倒映著幾乎要焚燒天地的熾烈火光,一如夜空中最絢爛的煙火。他才後知後覺地說了句:“這幻覺實在太過真實……我這是要死了嗎?”

“幻覺個屁。”傾城麻利地從腰間掏出提前準備好的麵巾綁在他臉上,又將身上的袍子一揚,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裹住白竹衣的身體,“你就這麽想死?”

白竹衣回過味兒來,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霎時間露出膽寒之色:“傾城?你怎麽會在這裏?”

傾城沒有多餘的時間同他解釋,一邊握住他扶在劍柄上的手,一邊咬著牙將人掀到自己背上。

這一背,她一直強忍著的眼淚險些落了下來:這人簡直輕得像張紙一樣,之前身困永州城中,都沒見他這般消瘦過。

他到底在雲門中吃了多少苦?

白竹衣作為被雲門禍害的眾多傀儡之一,渾身上下幾乎都動彈不得,隻剩張嘴可以喋喋不休:“他們怎麽能將你放進來?這麽大的火勢,是他們瘋了還是你瘋了?不對,是我瘋了,我就不該留下那封信……”

“我若是沒發現你留在明時身上的信,你要怎麽辦?”傾城終於忍不住打斷他,語氣譏諷,“邵家那些人是你救下來的吧?將琉璃針置於他們腦後大穴,就可以阻斷毒液擴散。現在又以一人之力摧毀雲門數千傀儡,縱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以身殉道……你倒是將旁人都想得周全,可是我呢,你想過我該怎麽辦嗎?你殉你的道,難道要我去殉你嗎?”

白竹衣呆愣當場,磕磕巴巴地為自己解釋:“我以為……我那樣對你,你早該恨透了我,過段時間自然就能將我忘幹淨。往事如煙,不必執著。”

“你放屁!”傾城一向注意形象,鮮少粗魯對他,這次實在是被他氣昏了頭,“你就這麽瞧不起我的喜歡?這世上隻許有你白大情聖一人,其他人的心意就都一文不值?”

麵對傾城的盛怒,白竹衣連聲音都變得沒有底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是什麽意思。”傾城語氣更加粗暴地打斷他,“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隻動過一次心,也隻會動這一次心。你今日若是死在這,我也絕不獨活!”

煙塵將傾城的嗓音熏得有些沙啞,再加上她情緒激動,“獨活”二字像是生生從喉嚨深處逼出來的,帶著幾近淒厲的嘶啞,狠狠地劃在白竹衣的心口之上。

他有些茫然地想:原來她為了我,可以連命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