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吳為除了堅持讀原著,還大量閱讀報刊了解理論前沿動向。他向國家最權威社科刊物投稿,竟然接到編輯回信,認為他的文章寫的有觀點有見解,隻是感到還嫌單薄一些,經過研究沒有采用,歡迎以後有好的文章寄來。能夠接到這樣的權威刊物回信,盡管沒有被采用還是極大鼓舞了吳為學術至上的信心。他寫的文章標題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在企業的表現形式,核心觀點是在企業要實現勞動者收入與企業效益同增同減,他引用了一組數字,從1957年到1978年的20年間,工業產值和利潤增加了幾十倍,可工人的平均工資不增反降,事實是違背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要求。他在文章中也充分肯定了建國初期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方針和取得的成就,但認為發展到一定階段就應該回過頭來提升人民群眾收入水平。後來,他又進一步發展了這個觀點,那麽多規律,他看出有些規律之間存在悖論,有了悖論怎麽辦?要合乎人的要求,統一到人的意誌上來,規律與人的要求,過分誇大人的意願人的意誌力要受到懲罰,也要避免走另一個極端,隻見規律不見人,讓人去做規律的奴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按勞分配規律與貨幣流通規律之間就有很尖銳的矛盾,效益十幾倍幾十倍的增長,十幾年、二十年人們的收入沒有增長,可從消費品市場上看,貨幣與商品之間的比例卻是協調平衡的,合理的形式掩蓋了不合理的內容。吳為跟著任道下去搞調查寫報告,經過科長點化指導,進步也很快,自己下去回來寫的報告也受到了任道的讚揚。不久,他獨立撰寫的文章也在國家級專業權威刊物上發表了,進一步鼓舞了他的信心。

一個禮拜天,吳為坐在辦公室攻讀《資本論》,門開著,聽到走廊裏傳來的腳步聲說話聲越來越近,扭頭看到李傑領著他的小兒子進來了,便站起來打招呼,李傑讓他坐下來,自己也拉著小兒子的手做到吳為對麵,說道,禮拜天也不休息,還看啊。你光看光寫也不一定能寫出好的文章,他那邊得幹出來才行,過去總出錯出問題,沒有多少成功的東西,這樣的背景下能寫出什麽像樣的東西?能先想先寫出東西的人是超人、聖人、先知、偉人;別人幹出來能去總結寫出東西來,是高人、智慧人;別人幹自己看出門道跟著幹是聰明人;別人幹自己不明白要別人指導告訴才能幹的是普通人;別人幹別人指點還不會幹幹不好的是蠢人;別人幹自己不幹還在那裏拆台設絆子的是整人。你是沒有趕上好時候啊,現在的人際關係太複雜。

李傑這樣一番人論,吳為聽了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許多東西,很敬佩地道,你對人的分法很高明,人要端量一下自己,看自己處在什麽位置上。我聽任科長他們經常議論你,說你看文章是看大處,拿過去用眼睛一掃,大概便知文章立意、篇章結構,根本不看標點符號、句子是不是通順,不像有的人坐在那裏專在挑標點符號有沒有毛病。李傑一聽謙虛地笑道,各有各的路子。說完就起身離去,說道,你接著看吧。吳為知道他的意思不願意同他議論單位的人和事。

這天晚上,吳為正坐在招待所自己的房間裏繼續讀書學習,桌子上就放著自己發表的文章,他坐著坐著,圍繞最近接二連三看過的姑娘,陷入了思索之中,猛然間,仿佛內心深處忽然萌發出一種異常輕鬆的感覺,他一時感覺有些奇怪,怎麽沒有來頭的產生這種感覺?正猶疑間,卻聽到敲門聲,一拉開門,不由得大喜過望,原來是宋柔。一瞬間,他意識到那輕鬆感是橫亙在他們兩個之間的高山巨壑消失了,每次麵對她的那種自愧不及的壓力感消失了。可是,他這邊消失了,看宋柔卻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走進來,這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景象。他趕緊把她讓到桌邊坐下,馬上又倒了杯開水,充滿熱切關切的目光問她: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她看到他的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的那種心疼的目光,她的眼淚串成線式的掉落下來,越發把他心疼的不行,忙不跌又問道:這是怎麽了?又趕緊拿出毛巾跑到水房擰開水龍頭過了水,擰幹跑回來遞到她手裏,卻看到她手裏正拿著那刊物聚精會神地看,看著看著,神情漸漸發生變化,逐漸地轉憂為喜,責怪地說,怎麽沒告訴我?吳為說,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是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也不打個招呼?宋柔說,我還怕你不歡迎我呢。吳為笑著說,天女下凡來到人間怎麽會不受歡迎?宋柔用毛巾擦了擦臉,就你那張嘴會說。我們家裏這些天象炸了營。

宋柔也是很有意思,特意先把刊登吳為文章的刊物拿到叔叔家去看,自然引起叔叔注意,一看文章,誇小夥子不錯,挺有真才實學,將來會有大出息,便主動跟哥哥嫂子說了情況。即便如此,宋柔的母親還是堅決反對兩人的婚事,並以斷絕母女關係相要挾。一邊是母親,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哪邊也難以割舍,卻陷入難以兩全的境地。宋柔實在有些挺不住了,隻好向母親屈服,想向吳為提出分手。

吳為正在考慮如何對待社會關係問題,這是進入社會後無法回避的問題。他對社會關係的態度是矛盾的,一方麵討厭,另一方麵感興趣,還在土圍子時就寫過關於走後門的小文章。走後門,關係網,近水樓台先得月,幹啥吃啥,商店穿的浪、煤建燒熱炕、飯店吃的胖、煙酒喝的晃。

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同事對年齡小尤其對於剛走出校門的學生說,你們盡量少參與社會上的事,你們盡可以甩掉一切社會關係方麵的包袱,專心致誌地學習。的確,有些人看不慣講關係的社會風氣,尤其

是那些正直、倔強的,也有想適應難適應的。

經過一番痛苦的思考,吳為把社會關係分成幾種類型。人們的社會關係並不隻限於消極意義的,也存在積極意義的社會關係,如互相勉勵、關心、幫助的關係。談論社會關係,總有些令人氣惱、不快,卻離不開、甩不掉,避免不了的,需要妥善應對才是。感覺上不好的社會關係比好的有益的要多的多。必須經過鑒別區別對待。凡是有利於工作、學習、生活的,努力鞏固並建立新的;生活中必須的然而又對工作學習生活有限製作用的,要限製在一定範圍,雖然屬於必須但夠用即可,以免過多過濫影響學習工作;凡是一味追求個人享受的那些社會關係,堅決避免,已形成的盡快脫離;但是,對於一切社會關係,凡是自己所能接觸的,則努力探索它們是怎樣發生、發展起來的,如何相互作用,會產生何種結果。

吳為也經常聽到有些老同事勸告自己,你現在聽煩了,過幾年你也是如此。你說人們工作熱情不高,過幾年你也是如此。你說人們隻顧自己,過幾年你也是如此。你說人們變得奸詐互相整,過幾年你也是如此。你說人們忙於家務,過幾年你會比別人更忙。總之,凡是你現在看不慣的,過幾年你也是如此,你自己如此的時候你也就什麽都看慣了,不但看慣了還遊刃有餘感到趣味無窮。

吳為在回富饒的火車上遇到家鄉的一個熟人,30歲年紀,他說,他自己過去也有理想、有抱負,能說會道,千人麵前講過話,害怕過啥?但由於私心太重,缺乏正氣,特別是幹起來順利時,上有支持,下有基礎,就胡幹起來,栽了跟頭。現在,工作條件不行了,社會對自己也沒有要求,沒了約束,自己也覺得沒奔頭,暫時還不想幹。等到調轉了工作條件好了,再闖一闖,有什麽了不起的,抽出幾條,寫來寫去,無非就是那幾條麽。不過,幹得有法,要吸取過去教訓,不能在哪跌倒還在哪跌倒,那不成了吃屎的狗。上有根基,下有周濟的,兩方麵一就手,也就成功了。我們單位有個領導,群眾要求開點地,也不敢幹。我就對他說,群眾都要求你幹,你還想定個啥,上麵也不是如此麽,大不了批評幾句,不用了事。你堅持原則怎麽樣?誰給你送東西?你不光想著自己,也要為兒女著想。我這一番話說到他根子上了,不吱聲了。一些想堅持原則卻也顯得落後於形勢的人,也時時感到自己那樣做下去是一種危險和不利,也留條後路吧。我看你將來有條件了是不是也應該考慮考慮。吳為聽了隻是笑了笑。

許東情緒激昂地對吳為說,幾年來我總結一條,在社會上生活不整人不行!你不整他他整你。我現在倒也覺得心安理得,為什麽?別人想整我整不了我!

吳為有吳為的想法,要做一個真人!堅持原則,主持公道。看起來很困難,但覺得自己平生無憾事!對別人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這就是自己一生的驕傲!

做真人也難,生活困難,領導專製,互相整人,工作不理想,想做真人,真難啊。

讀死書死讀書究竟是什麽心理?把現實看作一片黑暗,看作一堆垃圾,繼續用一大堆無用的、累贅的、死的東西充塞大腦,就好象不把自己頭腦弄僵死就不算完,就好象隻有這樣才算是奮鬥,對社會做出貢獻。意識到讀死書死讀書的危害,讀社會。社會關係迫使人們隻顧自己,真是不幸的很,人們不得不受自己社會關係的奴役。報刊上有幅漫畫,上麵一些科學家、教授,背上是沉重包袱,後麵是老婆孩子一大幫。國家目前畢竟還是沒有那麽大的力量,去一下子把人們從朝思暮想於私事的狀態下解放出來,然而,做出必要的生活欲望上的犧牲,正是堅守理想所要求的。

不是要那種單純的拚命精神,而是要讓生命之火放射出驅逐黑暗的光焰來,怎麽能用這種死於九泉之下也心無遺憾來安慰自己?其實,那也是如何有效利用自己生命的思想準備。如果奮鬥終生無所作為,對社會沒有什麽貢獻,怎麽還要那種自欺**之談?

社會上的事情,如果要以合理與否為標準來加以判斷的話,那麽,即使增加多少個法庭,恐怕也難於完成這個任務。合理性缺乏症永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