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點多從公司加班回到家,屋裏又是黑漆漆的,沒有健偉的蹤影。以前晚上不回家他還給我來個電話,最近連這個程序都省略了。我一邊泡上方便麵,一邊給他的手機撥了個電話,結果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聽。我心裏隱隱地冒出一股火,但強行壓抑著。我剛上任華威爾公司市場部經理不到一個月,巨大的工作壓力就如同滔滔江水一般湧了上來,我最近也顧不上去理會丈夫有家不回的惡劣行徑了!我匆匆地把方便麵吃完,又坐到電腦前再一次審核和修改我的《安琪國際集團CV護膚品中國市場品牌推廣策劃書》。明天就要在投標場上路演和競爭對手決一雌雄了。這是我上任以後第一次真刀真槍地展示我的能力,所以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我在電腦前頭也不抬地修改著路演標書的一些小細節,力圖呈現最完美的狀態。快到十二點鍾的時候,我已經困倦得實在睜不開眼睛了,就伸了個懶腰,打了幾個哈欠,疲憊地站起身進了洗手間,打了一盆涼水把頭浸泡了一會,終於感覺清醒多了。又回到電腦前,準備再看一遍標書就睡覺。
我把演示版從最後一頁拉回到第一頁,又覺得封麵的廣告語似乎可以更加生動精彩些。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候,大鐵門哐啷的響了幾下,健偉回來了。
“老婆,我回來了!”健偉見我還沒有睡,故意拉大嗓門努力給疲憊的聲音注入快樂的元素。
“你不回來也沒有關係!反正這個家就是你的旅店!你回不回來什麽時候回來我也管不了。再往後,我這個老婆當不當恐怕也是可以探討的事了。”我頭也不回冷言冷語地說。
“瞧你,夏子,老公都累了一天了幹嗎不說些好聽的呢?一天到晚別老跟個怨婦似的多不可愛啊?”健偉嗔怪道,但還是笑著向我走過來,把雙手親熱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身體一躲,把他的雙手閃掉,冷笑了一聲說:“我不可愛沒有關係啊,有別人可愛就行。你天天晚上一晚都不落地應酬著青春可愛,我可不可愛還重要嗎?”
“老婆,別陰陽怪氣的行嗎?我現在天天忙著活命,再青春可愛我也沒有興趣。”健偉的嘴角已經僵硬地往下撇了,但還是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你沒有興趣,你天天有家不回我難道還不知道你對我有沒有興趣嗎?”我嘴巴不饒人地繼續追殺他。
“夏子,我可不想和你吵架。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睡覺去了!”健偉壓抑著火氣,有些氣惱地拍了一下我的椅背,準備離開,突然又停住了腳。
“哎,夏子,你在寫什麽呢?你怎麽也在寫安琪國際CV的標書?這不是我的案子嗎?我們公司和他們都溝通了幾個月了,明天都要路演了!你們怎麽插一竿子?”健偉突然情緒很衝動地說。
“什麽叫插一竿子啊?CV這麽大的國際項目,你們公司可以打單,我們就不能打啊?我們明天也路演!”我沒好氣地說。我試圖讓自己集中精力再想一句更精彩的廣告語,換掉目前這條雖然老板很滿意了,可我總還是覺得差點味道的廣告。但我發現健偉的出現引發了我的情緒,讓我的大腦再也沒有靈感了,什麽精彩語言也憋不出來了。於是我氣呼呼地關了電腦。
“夏子,我今天晚上加班也是準備路演的資料。我們為這個項目已經折騰很久了!我知道還有幾個公司也在競標,但他們不是我的對手。可你們到底怎麽回事啊?我怎麽不知道你在這個項目裏啊?”不知為什麽,健偉顯得很緊張,臉上表情很急切地想從我口裏知道點什麽,又似乎想竭力向我表達點什麽,卻又似乎礙於什麽欲言又止。
“不是你要我出去工作的嗎?不是你不給我當小女人小嬌妻的機會非要我出去工作可以不煩你嗎?怎麽啦?我聽你的話出去找工作成了華威爾公司市場經理,你忙得連過問我幹什麽工作的時間都沒有,怎麽突然關心起我來了?看來‘安琪’項目比我在你心中重要啊!我們公司不小心和你打了同樣的單子,我又犯錯誤了嗎?我冒犯你了嗎?”不知為什麽,看見幾個晚上沒有和我謀麵的丈夫一進家門,絲毫沒有對妻子的溫柔愛意和歉意,卻一猛子地紮進我的項目,深層關注起我手裏打的單子了!一下讓我聯想到“商人重利輕離別”的名句,使我本來已經傾斜的情感天平更加不平衡了!這不僅驗證了他對我這段時間的“變心”,也充分看出來他對我這個以前心肝寶貝叫著的嬌妻完全的不在意!失衡的心理下我一句句刻薄的話不用打草稿就連珠炮似的冒了出來。
“你—難道你是故意這麽做的嗎?難道你知道我打了‘安琪’,為了表示你比我有本事為了報複我你也去搶這個單子嗎?”健偉憤怒的雙眸炯炯地瞪著我說。
健偉的話把我也激怒了。我去華威爾上班不到一個月,市場部主管安妮已經和安琪公司市場部溝通了幾個月了。公司早已決定參加投標。而我作為新任市場經理名正言順地成了項目負責人。健偉每日晚歸,幾乎不和我談工作上的事,我並不知道健偉這幾個月幾乎天天不著家也是在忙乎“安琪”項目。但話又說回來,即便我知道,作為職業經理人,我也隻能公事公辦。
望著麵前憤怒而壓抑的男人,其實我可以輕易和他解釋清楚這些緣由。但不知為什麽,看到他這麽在意這個項目而我居然這麽輕易打擊了他,我心裏竟然有一種解恨的感覺。我痛恨他在我回國後違背了我們愛情的承諾,我痛恨他無視我對他的需求對他愛的渴望,我痛恨他這幾個月越演越盛的對我的冷漠,我尤其痛恨他漠視我這麽久還如此坦然和心安理得!因此麵對這個無緣無故但是可以輕易解開的誤會,我卻根本沒有興趣和他做任何解釋。他愛怎麽想我就怎麽想我!愛怎麽生氣就讓他生氣去吧!於是我雪上加霜地冷笑著說了下麵的話:
“這是競爭的市場,也是公平的市場,是驢子是馬,有本事拉出去遛遛不就知道了?你急什麽急啊?說得上報複二字嗎?太膚淺了吧!”說完我瞪了他一眼,背過身繼續收拾我的筆記本電腦。
健偉喘著粗氣在我身後沉默地站了好幾分鍾。我故作若無其事地慢條斯理地收拾著電腦和桌上的東西,拖延著時間。如果他此刻能不再和我談項目,能溫情地從背後抱抱我,我想一切衝突也都會煙消雲散。但是他在我背部燃燒著憤怒的能量,卻一言不發。我收拾完東西,故意冷漠地從他身邊經過,目不斜視,內心卻因為他居然敢不理我而翻江倒海。我沒有注意到他望著我的目光仿佛望著一個陌生人,帶著一絲絲涼意。
如果是今天我一定會注意到他的表情體會到他那天晚上尷尬矛盾的心理;如果我知道這個單子當時是他力挽狂瀾挽救公司危局的最大希望,而我的出現可能會摧毀他的希望;如果我了解作為丈夫他不想和我爭,但作為一個處於變局危局的公司負責人他必須和我爭,兩個角色的衝突使他在那一刻陷入商人和丈夫角色的混亂和尷尬中;如果我知道為了他公司的生存他內心裏希望我放手,但作為男人的自尊他隻能咬緊牙關不能露出一絲懇求。退一萬步說,即便我要履行我職業經理人的職能,如果我不是陷入對他的惡性情緒,能體會他當時的尷尬和為難,能低調處理這顧此不能及彼的夫妻擂台導致的負麵心理情緒的話,也許不會有今天這個走都走不出去的怪圈。而那天的我兀自陷入因為他不顧家不回家認為他不在意我不愛我的心理失衡中,除了對他發泄憤怒,對所有的這一切都渾然不覺,沒心沒肺地用一個職業經理人的公事公辦傷害著知性知情的夫妻感情。
次日,健偉開車帶著我一起去投標會場,但一路無語並麵色凝重。我也故作冷淡的一言不發,內心裏卻很希望他能說幾句好聽的話,撫慰一下我最近已經很傷很痛的心。如果他能這麽做,我陰翳的心一定會撥開烏雲見太陽。但是他的沉默和冷峻的表情經過我大腦的過濾無疑被我解讀為“冷酷”。對於他的冷酷,我除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之外別無選擇!
車停在了停車場。健偉表情漠然地直視前方。我故意慢吞吞地整理物品拖延時間,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掃他,期待他說點什麽。他依然沉默著,我失落地推開車門準備下車。他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我的背後響起來:“夏子,你今天很想贏我是嗎?”
又是工作!又是輸贏!我下了車拎著電腦包,冷冷地說:“你這麽說有意思嗎?你為你的公司,我為我的老板,公事公辦而已。你怕什麽呢?”我說完重重地把車門摔回去。我沒有去體會我當時冷漠的表情惡狠狠的口氣在這個男人心裏製造了怎樣的陰冷。
“我怕?哈哈!我怕!好,夏子,祝你公事公辦成功!”在車門摔上的一瞬間,健偉的聲音從門縫裏擠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種我很陌生的肅殺。
我心裏隱隱地冒出一絲不安。但倔強的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的路演參加的有五家公司,但最後角逐的真的隻剩下了我和健偉。
我看到健偉的路演很精彩,大量的市場數據看得出他有多少通宵達旦的付出。如果沒有我,他必定是勝方!
健偉也第一次在職場上看到,他的妻子有多能幹!她的方案有多精彩!她畢竟來華威爾上班才一個月,而且她第一次在公關領域從業,但翔實並係統深刻的行業分析,可見她對市場的快速學習力、捕捉力和敏銳力。如果今天的她不是他的妻子,即便輸了他也一定會欣賞她!
我知道,其實我可以讓他贏。不是因為我讓他,而是因為他很精彩。而且華威爾也不缺這個單子。但是一半是職業經理人必須維護公司利益的本能,另一半為了證明我不比他弱,我選擇了和他在這個招標擂台進行公平競爭。畢竟我的背後是華威爾這個大公司。我和他隻要旗鼓相當,甚至比他差一點,贏的也必定是華威爾!
他知道,我可以讓他贏。因為我的方案雖然精彩,但是華威爾的報價比他高30%。如果我不是最後慷慨激昂地即興做了一番演講,非常具有感染力說服力地論證了如果客戶多投入30%的成本,如何可以通過華威爾的國際品牌創造出100%的效應的話,也許贏的可以是健偉!
可我說了,我做了,於是我贏了!
而健偉在淋漓盡致地領教了我這個被他恩愛寵愛溺愛這麽多年的小嬌妻,突然從乖貓變成了長了犬牙的母老虎,而母老虎一張口居然就要吃掉一直嬌養她的主人,毀掉了他付出了這麽長時間的心血!這種內心的失落痛苦憤怒沮喪尷尬的情緒是難以言表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所有種種的心理痛苦和傾斜,都因為有我這個職業經理人維護公司利益無可厚非的充分理由,他為了大男人的尊嚴絲毫不能表露不能發泄,否則除了輸分,還要輸掉男人的尊嚴!而健偉的尊嚴是任何人不能侵犯的!
於是健偉強行把苦果往肚裏咽了下去。
當我以一個勝利者的身份和安琪公司的幾個經理寒暄完,從安琪公司大廈走出來的時候,我看見健偉白色的本田吉普車停在門口,而他則背靠在車門上抽著煙等我。
我愣了一下,不知為什麽突然內心惶惶然,有些心虛地目光閃爍地小心打量著似笑非笑的男人。
男人掐滅煙,示意我上車,還為我拉開副座的車門,我不安地上了車。
一路上他很久沒有說話,而我也不知從何說起,完全沒有了勝利者的驕傲和欣喜。我突然意識到我剛才投標場上的精彩可能把我的男人推向了深淵,一種隱隱的後悔驟然間湧上了我的心頭……雖然我怨恨他,但是他畢竟是我深愛的丈夫,我怎會把他推向懸崖?雖然從職業素養我還會選擇為公司的利益努力,但如果不是因為賭氣,我完全可以解釋清楚事情的真相,不給男人我假公濟私的感覺。這樣至少,我不會給他帶來這麽大的傷痛—不僅僅是投標失敗的傷痛,更是妻子“背叛”的傷痛。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抬眼望望男人,想窺見他臉上或者心裏是否傷痛。可我看見男人很平靜,掩飾得很好的平靜。
“你不生我氣嗎?”我微微低下頭小聲地問。
“為什麽要生氣?你又沒有做錯事?你不是說了嗎?公事公辦,各為其主嘛!”健偉說話的聲音沒有血色,我也聽不出他聲音裏麵藏著任何不滿的情緒。但一種更加不安的感覺一瞬間流遍了我的全身。這種感覺下的男人讓我很陌生,更讓我有一種似乎要失去什麽的感覺。
“健偉,我不是要故意傷害你的。我承認我最近情緒很大,但我本心沒想要傷害你的……你、你真的不會生氣吧?還有,華威爾如果拿走了這個單子,你、你不會有事吧?”也在這一瞬間,我想起了健偉的公司狀況,想起了健偉昨晚的緊張,我才真實地意識到我真的親手把自己的丈夫推進了一個不知深淺的黑洞……
“夏子,有事現在說是不是也太晚了?也許該來的總會來吧,躲是躲不過的……大不了我從頭再來!”男人的聲音聽起來這麽空洞這麽遙遠這麽陌生這麽充滿著無奈的涼意……
而男人擲地有聲的那句“大不了我從頭再來”仿佛讓我和男人中間突然林立了千山萬水,等待我的將是和這個男人更加無邊的隔離……
千萬般的後悔突然鋪天蓋地地向我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