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鎖住心房九重門,
女人落入愛恨鐵枷鎖。
自我的靈魂如此美麗卻又如此醜陋……
車離家越近,我的心情越沉重。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像幽魂一樣流竄到全身。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又深深地籲出一口氣。發現這種不安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加深重了。我有些煩惱地甩甩頭。我這是怎麽了?事已至此,我為什麽還要不安?為什麽還要擔憂?我為何還要煩惱?覆水已經難收。昨天晚上那場結婚五六年來首次登峰造極的“血拚”,把我們這對怨偶本已細如遊絲,不扯都可能時刻隨風而斷的殘存的情感已經無情而徹底地拉斷了!拉斷的過程如此的血腥,讓我今天想起來都覺得不真實,好像演繹的是別人的故事……
想到這裏我的心裏泛起一陣刺痛。我趕緊打開兩邊的車窗,任初夏透著微微涼意的夜風撲打著我的臉……我大口地呼吸著撲麵而來的涼風,努力想讓血腥的記憶隨風遠去,遠去……
離家已經咫尺了,我竟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車停進了樓下的車位,抬頭看看,自己家的燈是黑的。
他沒有回家,還是為了躲避我早早地睡了?
我打開門,打開燈,客廳裏空曠如常。
鞋櫃邊沒有他回家後就會脫下的大皮鞋。他為了逃避自己今天一清早就離開了家。難道同樣是為了逃避自己,要等自己進入夢鄉再回來?
我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往下沉……
我一步一步步履有些沉重地向丈夫居住的二樓走去。
我打開樓上屋簷下的頂燈……
突然,我感覺全身的毛孔都要豎起來了—地板上一片狼藉,到處滾落著各種物件:杯子、煙灰缸、鬧鍾、鼠標、胡須刀、毛巾……那是我超級憤怒之下一揮手從男人的書桌上掃落下來的;那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的東一個西一個的電腦包、旅行箱以及蜷縮在箱包旁邊的大大小小的旅行用品,那是男人渾身燃燒著憤怒的烈焰把幾個箱包砸向我時箱包裏的物件隨著男人的憤怒滿地橫飛。還有浪漫而古樸的酒櫃邊那一灘已經凝固的酒汁,那是桀驁不馴的我冷笑著從酒櫃抓起一瓶XO,挑釁地拔掉塞子,把手舉得高高的,一邊冷眼望著幾米外憤怒地喘著粗氣的男人,一邊嘩嘩往地下倒著昂貴的酒汁……
我突然緊緊閉上眼睛,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從未發生過的幻覺。因為這是人世間的醜陋。個性的醜陋。自我的醜陋。可這種醜陋在二十四小時前真真實實地發生著,撕裂著男人女人最後的感情和自尊。撕碎了男人和女人在“有沒有愛”“該不該愛”的曠日持久的捍衛自我的對抗和廝殺中為自己留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撕碎以後便什麽都不需要顧忌了!
其實導致這次劇烈衝突的起因不過是一個家庭小事的爭論。但不知我哪句話沒說對,不小心傷了他的自尊,於是引發了他的情緒,又引發了我的積怨。最後也不知是誰先挑頭翻起了“安琪”事件的老賬,又翻起了孩子事件,然後我憤怒中又翻起了他婚外戀的老賬……這下仿佛點燃了一座我們從情侶到夫妻近十年大小矛盾衝突壓抑積怨孕育的“活火山”!
按理夫妻吵架氣頭上的話當不得真。但我們這對夫婦在經曆了曠日持久的大事小事隻衝突不體諒、隻傷害不修複的婚姻糾纏,雙方已經疲憊不堪後的今天,雙方都因為厭惡衝突、厭惡對方的情緒卻反而讓自己的情緒進入不可控製的“癲狂”,每個人心中都在那癲狂的一瞬間充滿了毀滅自己毀滅對方的衝動!
那個當下,我心中湧動著從來沒有過的怨毒,我一臉蔑視尖酸刻薄地刺激著他:“徐健偉,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就這麽折騰,你到底想幹什麽?你一天到晚打著工作的名義天天不著家,對我常年實行冷暴力,你真是在忙工作嗎?你要真的忙工作那就忙出個名堂給我看看!你夢中的商業帝國在哪裏?你給家裏掙的錢在哪裏?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要有本事你老婆還用得著風裏雨裏去當女強人?如果你積點德好好地待你老婆,即便你沒有事業沒有掙到錢,你還可以擁有一個家的港灣。可你到底幹了些什麽?”
那一瞬間我的眼前突然浮現那個手包,那個遠隔百裏的晚上,我的男人和那個陌生女人,在無辜的妻子眼睜睜看著醜陋發生卻無能為力的晚上**。這個已經毀掉了我們美好愛情的男人不僅不思悔改,而且繼續傷害女人沒有商量。這個可惡的男人,背著我不知跟多少個女人幹下多少不齒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感覺熱血在我的體內湧動著,我內心是如此的不平,我憤怒地嚷道:“你是個惡毒的男人,你如果沒有能力兌現對女人愛的承諾,你當初幹嗎來招惹我?為了毀掉這個家我看你是不顧一切!看看你這份德行!連‘齊家’都沒有能力,還想‘平天下’?我看不起你!”
一句“我看不起你”的話從嘴巴裏禿嚕出來,我就知道闖大禍了!這對自尊心和大男子主義超強的健偉,這句話無異於對他當眾羞辱。我看見男人仿佛全身的毛發都要豎起來了!他雙眼血紅,雙手握拳,喘著粗氣衝到我的麵前。
我的意識告訴我這個男人快要爆炸了,我應該趕緊回避;但是我的潛意識卻不受控製地讓我蔑視的嘴角撇得更厲害,一串更加刻毒的話瞬間又衝出嗓子:“怎麽著?還想動手啊?說到你的痛處了是嗎?你做得還不讓人說得?男子漢敢作敢為!有本事你把你那些小三一個個叫過來,讓我給她講講她們眼裏魅力四射的男人在家裏是怎麽對老婆冷暴力的?”
我的話音剛落,男人臉上帶著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悲憤撲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使勁地搖晃著大吼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誰的小三?你說!你今天不說清楚我饒不了你!”
我被他搖得前仰後倒,努力想掙脫,但他的手如同鐵鉗一樣抓得我肩膀火辣辣的疼。在我使盡全身力氣快要掙脫他的時候,他又一把抓住了我的頭發,拉得我左晃右晃。這是我們夫妻結婚八年來第一次發生肢體衝突。我第一次看見了我的男人徹底地豁出去了的形象……男人潛意識裏壓抑了多年的對我的積怨終於淋漓盡致地噴發了出來!
我知道剛才我們雙方癲狂狀態的幾句話都如利劍一般直逼對方的命門,一場原本陳芝麻爛穀子的衝突“高調”演變成對對方婚姻倫理道德靈魂的拷問!男人成了女人眼裏追命的鬼,而女人就是男人索命的魂!
隻見我的男人上牙咬著下牙,滿眼都是悲憤和絕望,變形的五官燃著熊熊的烈焰,揪著我的頭發任我左右掙紮卻不肯放手,我憤怒而執拗地撕扯著,終於不小心一個踉蹌摔倒在了地板上……
我的後腦勺觸地的瞬間感覺一陣悶痛,一陣暈眩,不由閉緊了眼睛。大約一二十秒鍾以後,暈眩過去了,我的大腦瞬間清醒,猛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麵前的男人。我以從來沒有過的自下而上的視角望著正俯視著我的男人變形的臉變形的表情噴著烈焰的雙眼,耳邊嗡嗡響起男人喘著氣發著狠咬著牙切著齒的同樣變形的聲音:“你不是要折騰嗎?好!我陪你折騰!我以後天天陪你折騰!看誰折騰得過誰!”
躺在地板上,我仰視著眼前丈夫那張誇張和變形的臉,不知為什麽我一點恐懼傷心生氣的感覺都沒有,相反我突然覺得很滑稽,很好笑。我真的咧嘴笑了。男人被我的笑刺激得滿臉滿眼閃動著狂亂。我感覺男人真的很想揍我!我相信此刻男人隻需要一個針尖小的刺激芝麻大的理由就可以揮起拳頭。但躺在地板上的我除了微笑什麽也不反抗。
但我的平靜我的笑在男人眼裏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挑釁!我發現男人憤怒的臉上升起了一種恨。因為事實上他拿我沒有辦法,就像我拿他也沒有辦法一樣。
僵持了半分鍾的沉默後,男人咬牙瞪眼但是無奈地向後退了幾步。
我坐起來,衝男人笑笑,站起身,扭扭腰肩,沒有什麽傷痛的感覺。知道男人雖然情緒憤怒動作誇張,但絕對手下留了情,否則就衝他身材高大壯實的力量,稍微使一點勁都足以讓我受傷。也許這就是我內心裏並不怕他真的會傷害我的原因吧。
我也退到距離男人幾米的地方靜靜地站著,靜靜地望著男人,一言不發。
我的平靜和微笑仿佛堵住了一個正在淋漓酣暢地噴發的火山口,裏麵依然澎湃洶湧,但卻沒有了發泄的出口。男人因此而更加焦躁,如同困獸一樣,在走道上來來回回地快步走了好幾圈。突然他指著我的鼻子咬牙切齒地低吼道:“好!你不是不想過了嗎?我陪你折騰!我讓你生不如死!”
聽著男人說著結婚以後最惡毒的咒語,我居然心如止水,沒有泛起一絲漣漪。我發現自己出奇的平靜,而且我發現我一點也不恨這個男人。不僅不恨內心竟然泛起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情愫,我居然還同情他。
我試圖用一種哲學的思考來弄清為何這麽一個很Man的男人竟然被自己逼瘋到這個地步。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會把男人逼得失去了本性失去了善良失去了理性失去了做丈夫的親情?一段曾經如此美麗的感情為了索求美麗居然一路血腥!自己使盡渾身解數都似乎逃脫不了毀滅的命運?
麵對憤怒得喪失了理智的男人,我內心不得不放下委屈放下憤怒放下痛苦甚至不得不放下此種境遇下做女人千頭萬緒的感覺,我的心中一時間湧起了一陣陣深刻的悲哀。不管怎麽說,一個人性很好的男人不該變成這樣!無論有多少真理也不應該讓一個男人成為一種關係的困獸!無論以任何愛與不愛的名義,一個女人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漢都不該變成今天這樣!
惻隱之心下,我努力用平靜真誠的聲音說:“徐健偉,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願意你變成這樣。你放心,我不恨你,這是我的宿命。希望你不要這樣傷害自己。如果剛才我說了傷害你的話我真誠向你道歉。而你怎麽待我都無所謂。你休息吧,以後再說吧。”
我說完就下樓了。
是的,這些年不知多少次了,最後不管自己多麽傷痕累累,我都要先幫男人收拾傷口。但通常可怕的是,男人需要的是女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甚至不想聞到有你氣味的空氣。如果你消失得稍微慢一點,男人憤怒的烈焰很快會先燃燒了自己再燃燒了你!
我早早地入睡了。寬敞的大床,鬆軟的被窩,居然把我渴望的睡夢推得這麽遙遠……空氣中彌漫著血的味道,心靈被踩到了玻璃碴上。寧靜的夜裏,我被痛吞噬著渴望寧靜的靈魂,直到窗口泛白……
淩晨,我聽到他關門離去的聲音……
而此刻,我麵對狼藉的地麵引發的關於昨天晚上一幕幕不堪回憶的“蒙太奇”,仿佛被一片尖銳的玻璃碎片一下一下地再次割裂了我白天用忙碌的努力粘好的傷口……
傷口滴血了,我的記憶被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