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小杏貞的驚愕
金杏貞,原名陸杏貞,這隻小蘿莉今年剛滿七歲,在上海公共租界就讀小學一年級。
雖然在她的短暫人生之中,過早地經曆了很多常人一輩子也未必有的風波,但她依然覺得自己很幸福。
關於三年以前,她還在東北沈陽陸家的日子,因為年紀實在太小,腦海中殘留的印象已經變得十分模糊。隻是依稀記得那是一座庭院深深的老宅子,有一位相貌威嚴、喜歡吹胡子瞪眼的爺爺,一位麵容慈祥、但卻說話酸溜溜的奶奶,幾個已經記不得名字的仆人……當然,更多的印象,則是一直溫柔地笑著的媽媽。
唯一的遺憾,就是家裏缺了一個爸爸……媽媽說,在貞貞生下來之前,爸爸就已經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給家裏掙“大富貴”,以後肯定會帶著很多很多好玩好吃的東西回來,然後用胡子紮貞貞的臉……
嗯,希望爸爸能給貞貞帶些好吃好玩的東西回來就好,至於用胡子紮臉就免了……年幼的杏貞如是想。
然而,陸杏貞一直都沒有等到爸爸的回來,而可怕的日本人卻來了,害得全家人隻得倉皇逃離——記得那一夜,在震天的炮火和爆炸聲中,媽媽抱著她蜷縮在馬車裏瑟瑟發抖,生怕自己的馬車在下一刻會被一發炮彈給掀翻……而奶奶則是整夜泣不成聲,幾次哭得暈倒過去……
就這樣,媽媽、爺爺和奶奶帶著她離開了東北沈陽的老家,跟著張少帥的隊伍撤退到了關內,又繼續南下到了上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這麽遠,隻是從親人們難看的臉色上。可以察覺出情況不妙。
接著,一家人剛剛在上海安家落戶,搬進了一座漂亮的小洋房,爺爺和奶奶就不幸染上了重病,一個接一個地去世了。就在媽媽為了爺爺奶奶的喪事。忙得焦頭爛額之際,陸杏貞從未謀麵的爸爸,終於從老遠老遠的美國坐船回來了,但卻沒有給陸杏貞帶來任何禮物,而是寄來了一封離婚協議書!
——狠心的爸爸不要自己和媽媽了!他在外麵又找了新的老婆!
小杏貞還記得母親收到離婚協議書的時候,那種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慘白臉色。接下來的幾天裏。媽媽更是好像得了離魂症一樣,整天瘋瘋癲癲、渾渾噩噩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有時還會砸東西罵人,或者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再也不陪杏貞一起玩了……看著母親的不正常狀況。心中感到十分害怕的小杏貞,隻能找到家裏唯一的女傭人張媽卻訴苦。而張媽也隻能憐憫地撫摸著小杏貞,歎息著安慰說,“沒法子啊!夫人也實在是命苦……就讓她好好哭上幾天,等到心中的委屈哭完了,人自然也就會好起來……”
又過了幾天之後,媽媽似乎終於振作起了精神。對著鏡子解開婦人的發髻,重新梳起了姑娘的發辮。而小杏貞的姓氏也從“陸”變成了“金”——改名的時候,媽媽摟著她又哭了一場,“……貞貞啊,從今往後,你就當自己沒有這個爸爸了吧!咱們娘兒倆就算離了男人也能過日子!”
金杏貞想了想也是——過去那麽多年裏,她也從來沒見過爸爸一次,家裏的日子還不是照樣能過?
再往後,媽媽竟然開始寫文章了,還上了報紙。又印出了書本,每個月都能賺到好多錢!
而家裏在上海的生活也變得越來越好,還不時有一些打扮得很華貴,出手也很闊綽的客人來做客,跟媽媽討論一些文章上的事情。有些人在見到金杏貞的時候。還會笑嗬嗬地送給她一份小禮物。
嗯,雖然自從爸爸不要她們開始,媽媽好像就變得與以前不同了,但金杏貞卻覺得這樣的媽媽也不錯。
——原版的愛新覺羅.奇娜雖然識字,但絕對沒有什麽文學天賦。如果有什麽常年熟識的親戚朋友在身邊,肯定能夠察覺出她的變化與不同。但是,此時的奇娜逃亡在外,跟老家的熟人早已斷了聯係,連身邊僅有的一個女傭,也是從東北逃亡入關之後重新雇傭的,根本不怕穿幫。
至於她身邊唯一女兒金杏貞,雖然說遠比同齡的孩子懂事,但畢竟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孩子,更不會想得到這世上還有穿越這麽一說,即使隱約察覺出母親發生了一些變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並且懵懵懂懂地說了出去,別人也隻會以為是童言無忌。那些知道一點內情的人,更是會把奇娜的性格變化和家庭劇變聯係起來,同時發出幾聲憐憫的歎息……然後,一切“異常”就都統統變得十分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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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生活穩定下來之後,在金杏貞的稚嫩視角中,上海這地方實在是要比沈陽有趣得多。
——叮叮當當的有軌電車從身邊緩緩駛過,無數外地人操著各種口音在車上東張西望,對兩邊巍峨的洋房尖頂指指點點;紅紅綠綠的霓虹燈光下,行走著走街串巷的黃包車夫,還有牽著寵物狗的摩登女郎;車水馬龍的街頭,西洋美女的巨幅彩色廣告畫隨處可見,來往經過的路人們就算是再怎麽拘謹守舊,也會偷偷地抬頭對那搔首弄姿的金發女人瞄上一眼。而各種東洋廣告也曾是上海一景,隻是由於拒絕日貨的運動如火如荼,那些畫著折扇和服的小貼畫,如今隻能鬼祟地閃現在小弄堂的牆壁上。
上海街頭閑逛的那些貴婦人和闊太太們,也不像沈陽那邊一樣穿著大褂,盤圓髻,而是燙著頭,穿著改良的洋裝或旗袍。雖然此時依然有人鄙夷地聲稱,那些穿貼身旗袍,露出玲瓏曲線的女人都是在傷風敗俗。但隨著各種上海電影的流行,這些絢麗旗袍終究在中國的各大都市成為了一代風尚……西裝領帶與旗袍馬褂的奇異結合,高跟皮鞋與三寸金蓮的時代搭配。充分顯示出了東西方文化在這個時代的激烈碰撞。
在跟同齡人玩耍的時候,金杏貞最羨慕也最自卑的一點就是:上海的女孩子都好漂亮,好會打扮!
是的,上海的姑娘都非常會裝扮自己。剛剛搬家來上海的時候,金杏貞出門都不敢抬頭看人——她覺得自己真是好土氣、好丟人喲。瞧瞧那些跟自己同齡的小姑娘,都穿著洋裙子,梳著洋辮子,頭發給弄得卷卷的,還戴了亮晶晶的東西在耳朵和脖子上,看起來雖然有些奇怪。可實在是漂亮極了……
除此之外,上海這邊好吃的東西也很多——各式各樣的外國糖果,五顏六色的西洋汽水,四方風味的糕點佳肴……尤其是每年過生日時,媽媽給她訂購的奶油蛋糕,更是讓金杏貞一回想起來就饞得要流口水。
——這些東西。都是她在東北的時候從來也沒有見過,也沒有嚐過的。嗯,她真的很喜歡這裏。
接下來,金杏貞終於要進入學校讀書了,那個學校是她從未見過的所在,男孩子與女孩子居然可以一起上學,她以前可從來沒有在一座屋子裏見過那麽多不是自家親戚的男孩子。還直接坐在一起。
而且,學校裏教的東西也好多好多喲,老師上課時講的很多內容,還有掛出來的動物和風景畫片,她都不怎麽能理解,但光是聽著和看著,就模模糊糊地覺得好厲害了。此外,下課之後能夠跟這麽多的小朋友一起做遊戲,也讓依然是小孩子心性的金杏貞感到異常開心。
讓金杏貞感到更奇妙的是,在學校裏給她那個班教國文的那位年輕女老師。居然還是媽媽的書迷!她經常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摸出一本《水雲間》或《大丫鬟》讀得津津有味,甚至邊看邊抹眼淚。
當金杏貞一臉傲嬌地在這位老師麵前“不經意”提起,她的媽媽就是寫這兩部小說的作者之後,國文老師的眼睛更是一下子亮了起來。忙不迭地把那兩本愛若珍寶的小說塞進金杏貞的手裏,想要拜托她請媽媽在扉頁上簽個名……之後,金杏貞又前前後後收到了十幾回“求瓊瑤老師簽名”的委托……
等到了上門家訪的時候,這位女老師更是一口一個“瓊瑤先生”,跟表情尷尬的媽媽聊了整整兩個小時。
於是,借著媽媽在女性文壇裏的名氣,金杏貞很得意地在學校裏成為了一個能夠呼風喚雨的小名人。
最近幾天裏,更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家裏又來了一撥新的客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金發碧眼的外國人……聽媽媽的說法,他們竟然是要跟媽媽商量著一起開店做生意!
而且,他們對金杏貞都非常和氣,其中有位戴眼鏡的年輕叔叔,更是給杏貞帶了許許多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東西過來……唉,如果他不要那麽喜歡摸自己的頭就好了——金杏貞咬著指頭想道。
——為了討這隻小蘿莉開心,王秋在第二次正式拜訪的時候,不僅買了很多原本是充作手機掛件的迷你布娃娃,還弄了幾個外觀絢麗,印著花卉、動物和仙女等卡通圖案的鐵皮盒子,然後又搜集了一些民國時期還比較稀罕的現代零食,拆散了包裝放進去。其中包括旺仔小饅頭、旺旺雪餅,德芙巧克力,上好佳薯片,曲奇餅幹等等,然後一塊兒裝在一隻精致的籃子裏,笑眯眯地給金杏貞獻寶。
這份禮物果然讓金杏貞開心極了,且不說足足二十多隻造型新奇、做工精致、體積袖珍的迷你布娃娃,光是那些色彩絢麗的卡通圖案鐵皮盒子,就讓她喜歡得移不開眼睛。等到打開蓋子,瞧見裏麵那一樣樣自己從來沒嚐過的新奇點心之後,金杏貞更是高興得都快要**漾起來了。
——沒辦法,小孩子和女人天生就是喜歡零食,而小女孩對零食的喜愛程度還要再翻上一倍!
於是,她立即拿起一塊看著就很誘人的雪餅,輕輕地咬了下去,隨即就被它的滋味給迷住了!
嗯,這位姓王的年輕叔叔送來的點心確實好吃。這種脆脆的“甜餅”,上麵結著雪花般的白色糖霜,咬起來真實“嘎嘣嘎嘣”的鬆脆可口;那油炸的土豆片上麵抹著各種口味的佐料,實在是鮮美得很;還有那種香噴噴的“小饅頭”,天曉得是怎麽做出來的。丟進嘴裏簡直能從舌頭上一直甜到心裏!
至於那種看起來就很高級的巧克力,吃起來也是入口就化、口感絲滑,讓自己滿嘴溢著巧克力和牛奶的甜美滋味;而撒著砂糖的曲奇餅幹,更是彌漫著令人陶醉的濃鬱香味,簡直舍不得往嘴裏送!
這麽高級而又稀罕的西洋點心,金杏貞在把每一樣都嚐了一塊之後。就很珍惜地藏起來不敢多吃,一顆旺仔小饅頭都能在嘴裏含上半天,一直要等到完全泡得酥爛了才舍得吞下去。這些可不是什麽果脯蜜餞糖葫蘆之類的尋常點心,而是有錢也未必能買到的高級貨!自然被這隻小蘿莉當成了寶貝。
可惜在前天放學的時候,有幾個女同學跟著一起到自己家裏來玩。金杏貞不知是怎麽的,在閑聊中突然想要向同學們炫耀一番。竟然把這些珍貴的西洋點心拿了出來,洋洋得意地給大家誇耀和分享……
這下可慘了,一幫饞嘴的小學女生,看到這麽多精致稀罕的高級點心,那眼神當真是跟餓狼看到了鮮肉一樣,當即就毫不客氣地你拿一塊我拿一塊,眨眼間這幾隻鐵皮盒子就統統都底朝天了。
因為收到了一籮筐的恭維話。金杏貞在當時還沒感覺有多麽可惜。但是等到同學們開開心心地走了之後,她才傻乎乎地看著空空如也得食盒,發現自己的小心肝兒好疼好疼——這些零食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獨享,怕是能美滋滋地享受上一個月的。誰知如今才一個下午,就被同學們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
於是,金杏貞就這樣撅著小嘴,嘴巴裏沒滋沒味地熬了一天,最後終究還是熬不住了,隻好拉下臉皮衝進書房,纏著正在奮筆疾書的媽媽撒嬌賣萌。想要媽媽幫她去求那幾位叔叔阿姨,再送一些“高級點心”過來。而正抄書抄得手酸眼花的金奇娜,則是疲憊不堪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從兜裏摸給她一個銀元,讓金杏貞到隔壁王叔叔今天剛開張的雜貨店裏去自己挑。“想吃什麽就買什麽吧”!
結果,片刻之後,金杏貞捏著一塊銀元,站在自家隔壁的雜貨鋪門口,看著擠擠挨挨、排成長龍的搶購人群,一時間不由得驚愕地傻了眼……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呐呐地小聲自語:
“……哇哦,王叔叔的雜貨店生意竟然這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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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擺出什麽奇珍異寶之類的東西,但是依仗著一個世紀的技術差異,以及在價格上的碾壓式絕對優勢,王秋他們在上海公共租界搞的這家雜貨鋪,從一開始就異常的生意火爆。
舉例來說,印著彩花圖案的鐵皮熱水瓶,在現代中國的批發價不過三十元人民幣一隻,在舊上海的店裏則標價為銀元一塊半——此時上海市麵上,即使是竹殼熱水瓶的平均價格,都在兩塊到三塊大洋之間。
然後是全新的熱水瓶膽,在現代中國的批發價不過五元人民幣一隻,在店裏標價為銀元三角。
至於更便宜的塑料殼熱水瓶,由於在民國時代,很多塑料製品還沒有被廣泛應用,貿然推出可能會有麻煩,而竹殼熱水瓶在現代早已被淘汰,即使有也是作為工藝品生產,價格高昂,故而王秋他們沒有進貨。
自動機械表,在此時上海的售價為一百四十塊大洋。即使是二手貨,通常也能賣到銀元一百塊左右。而王秋他們買來的現代地攤貨機械表,在現代中國的進貨價格約為一百元人民幣一隻,在舊上海的店裏則標價十塊大洋——依舊是貨真價實的全市最低價,但也依舊是好幾倍的暴利。
更加誇張的則是全金屬帶鬧鈴發條小鬧鍾,進貨的成本價不過十元,在店裏標價幹脆一塊大洋一隻……於是,這些鬧鍾幾乎是剛一推出,就被搶購搶瘋了。王秋他們批發的一百隻鬧鍾,眨眼間就宣告售罄。
此外,在王秋他們開的小雜貨鋪裏,還有搪瓷茶杯、臉盆、放大鏡、望遠鏡等工業品,以及旺仔小饅頭、旺旺雪餅、金幣巧克力、塊狀紫菜調料湯之類的深加工食品……雖然大多都是民國時代已經出現,或者能夠製造出來的東西,但卻在廉價方麵遠遠壓過了一切的商業對手——於是立刻就賣瘋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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