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淵來的快,去的也快,匆匆茫茫說的也都是關於沈況的事。對於沈況,他宇文淵沒法做到雪中送炭,但錦上添花的事還是願意做的。
形式裹挾,身份不同。有些事情,身為宇文家的子嗣他也身不由己,不過交朋友處兄弟他宇文淵信得過沈況。
如今,不管是朝堂還是江湖,都在變得愈發渾濁。
渾濁世態下,能做好自己已殊為不易。身居高位沒有常人想象的那麽好,宇文淵知道,各大勢力也都知道。
追剿東海餘孽一事,隨著各方勢力的加入、角逐,到如今皇帝陛下親自授意,這件事其實已經不再是追剿餘孽那麽簡單了。
江湖勢力的站位選擇,幾位皇子的暗中爭奪,大有裹挾整個大魏王朝之勢。
山雨欲來風滿樓,宇文淵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薑凝在得到宇文淵的提醒後,第一時間命人調查蘇瑤的所有背景,同時命令搜尋下落的樓外樓暗子在找到人之後第一時間提醒沈況。
一番吩咐過後,薑凝有些疲憊地倚靠在樓閣的闌幹邊上,皺眉遠望。
不多時後,小樓之上,琴聲乍起。隻是樂曲行至**處,琴弦戛然而斷。
沒了興致的薑凝起身走到闌幹邊坐下,單手杵著下巴,思緒飄得極遠。
今夜彎月如勾,梅霧城剛剛下過一場與這個季節不相符的細雨。
細雨方過,天際清明。
薑凝除了有些不悅外,心頭之上總有絲絲隱憂揮之不去。
不悅是來自於樓外樓探子近些時日一個偶然所得。
曲兒城裏的樓外樓探子偶然發現城中有人打探一位名叫薑疑少俠的消息,打探之人很是直接,於江湖人聚集處詢問了好些人,似乎並不知道少俠薑疑的真實身份。
後來,樓外樓的探子經過調查,發現他們是靈山城裏一戶姓林的商賈人家的護衛。至於被問及尋找這位薑少俠的目的時,那三名護衛倒也留了個心眼,隻說是自家走散的親戚。
據樓外樓探子傳回來的消息,化名為薑疑的沈況似乎與林家的那位大小姐有些瓜葛。
薑凝不開心歸不開心,不過還是授意探子讓林家人不要聲張此事,爛在心裏最好。
至於心頭不安,自然是來自蘇瑤。
薑凝知道沈況和蘇瑤和如何相識的,也知道兩人後來的事。單以女兒家的身份來看,薑凝知道其實蘇瑤對沈況也是有傾慕之意。
所以那時候,薑凝從未懷疑過蘇瑤的身份。
但此次宇文淵的提醒讓薑凝不得不正視起來,若是為了自己的妹妹而故意接近沈況,以此來達成更大的陰謀,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女兒家的心思難猜,有些時候薑凝覺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更何況讓沈況一個男子去猜測女兒家的心思呢!
沈況這個名字,其實是突然出現在薑凝的視野裏的。
從一開始好奇,到後來的大膽,有些時候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夠做出那麽大膽的事。
一想到那個模樣“癡傻”隻知道練劍的男子,薑凝便有些心煩。薑凝讓晨兒取來紙筆,她在紙上一遍遍寫著“沈況”二字。
他當然不是隻知道練劍,他很聰明,心思也縝密,他......
薑凝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偏要去煩憂他的事,不是說好死了就死了的嗎?
喜歡?
也許我知道!
小樓上的薑凝抬頭望月,輕輕歎了一口氣。
有些時候,大概喜歡就是喜歡,自己再不承認,那也依舊是喜歡。
輕輕兩字,遠遠兩人。
曲兒城外,林家的船隻已經啟程返航。
林家人沒有尋到沈況的消息,倒是得到了有心人的提醒,讓他們不要輕易打聽“薑疑”的消息。否則不僅會給“薑疑”帶來禍端,他們林家也有可能遭受牽連。
林晚照在林重山的建議下,放棄了搜尋沈況的消息。
大船三樓甲板上,一襲雪白長裙的林晚照迎風而立。她頭上帶著幕蘺,白色紗巾之下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龐。
郎君念我嬌豔處,我為郎君帶紅妝。
如此容顏,無人可見。
大船楊帆,緩緩歸程,林晚照麵朝東方,遙遙遠望,眼神幽幽。
山野間,縱馬疾馳的年輕人似有所感,轉頭回看。
清風於竹林間穿過,風壓竹枝,好似有女子臥榻,輕柔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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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午年,太和二年,八月初十。
雲麾將軍趙可忠正式領兵北上陽關,此次出征極為隱蔽,所以並沒有大張旗鼓的出征儀式。
同日,大魏皇帝元洪命丞相崔浩主筆,著手撰寫大魏國史。
因為伏玄劍一事趕往梅霧城的幾位皇子都已返回洛陽,皇帝對於兩名東海餘孽的反應以及樓外樓的動向,使得除元稹之外的幾位皇子對於追剿一事不再上心。
老皇帝時日無多,人盡皆知。
趁老皇帝還清明時,他們該做的是積蓄力量,是削弱元稹的實力,將精力花在那些無關小事上顯然是最不理智的。
朝堂上波雲詭譎,江湖裏風雲漸起。
星夜兼程趕路的沈況和蘇瑤兩人最近幾日的蹤跡變得更為隱蔽,兩人盡可能避開一切人跡處。
行於山林原野間,隻有清風樹木,明月星鬥相伴。
距離水月鎮外的截殺已經過去五日,沈況本以為曲兒城會是一段很艱難的路程,卻沒想到那一路相安無事。
各大勢力追殺的人明顯懈怠了許多,連他的死對頭莫影那群人也完全沒了聲響。
沈況起先一直警覺著,害怕這是他們誘敵之計,在他們鬆懈時給予兩人致命一擊,不過一連過了幾日,一直都相安無事。
如今兩人已遠離曲兒城百裏,一路所到之地人跡罕至,安全更得已保障。
這一日傍晚,一路兼程的沈況和蘇瑤難得放緩了腳步,夕陽餘暉下,兩人牽馬緩緩走在山間狹窄小路上。
來之不易憊懶時光,所以兩人心神都難得的放鬆了許多。
兩人緩行間,沈況笑著道:“蘇姑娘,咱們的幹糧沒了,在趕到下一個城鎮前,我們要自己找東西吃了。”
雖然時運不濟,但沈況的心態還是極為樂觀的。
不論是被追殺還是死裏逃生,害怕是真的,樂觀也是真的。
蘇瑤牽著馬,聽到沈況的話後輕聲回道:“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總不能餓著肚子。”
沈況隨意在路邊折了一根野草叼在嘴上慵懶笑道:“跟著我,保管不會讓蘇姑娘你餓肚子。我們可以找找看有沒有小溪池塘之類的地方,運氣好的話興許能抓著幾條魚,烤著吃味道不錯的。”
蘇瑤將信將疑道:“沒有調料能好吃到哪裏去?”
沈況嘿嘿笑道:“蘇姑娘我告訴你啊,火烤之後魚肉上會帶上一股煙熏味,味道不差的。”
蘇聽著沈況的話,腦海裏慢慢出現了一條黑乎乎的烤魚,蘇瑤疑問皺眉,她總覺得這東西好吃不到哪兒去。
沈況見蘇瑤的模樣尷尬笑道:“好吧,其實不好吃的。”
蘇瑤聞言,乍一反應過來也輕輕一笑,沒有給沈況白眼。
這一路,兩人什麽樣飯菜沒吃過,什麽樣的破廟沒住過,吃住一事於兩人而言早已沒了講究。
互相間的打趣,有時候其實比吃飯更有意思。
兩人如此又行了一段路程後,蘇瑤突然開口問道:“你就不好奇清河崔氏的人是怎麽找到我們的嗎?”
沈況轉過頭看著蘇瑤,步伐依舊輕快。
“當然好奇啊,不過我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以後我們的行蹤再隱秘些,再少遇些人,隱藏的可能會更好。”
蘇瑤聞言嗯了一聲後,沒有跟著再說什麽。
沈況則又問道:“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
蘇瑤笑道:“和你一樣奇怪啊!好在有空海大師在,輕鬆解決了他們。”
沈況聞言也笑道:“空海大師真的很厲害,我以前聽我師傅說起過佛門武僧,其中又以空海大師這樣的苦行僧殺力最高。看來越是厲害的人就越不會讓人看出痕跡來,空海大師是,我師傅、祝大叔還有韓師叔他們好像都是。”
笑著笑著,沈況臉上就沒了笑容。
一說起師傅他們,沈況就有些想念。
他緩緩走著,抬頭看天,嘴中百無聊賴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好像是祝大叔以前哼過的。
沈況看著天空,想著師傅他們,一張張臉龐像是緩緩浮現在了天上。
他不知道師傅那邊的事處理的怎麽樣了,不知道師傅知不知道他被追殺的事,不知道韓師叔和祝大叔現在在哪裏,不知道祝虎月在南梁那邊過的怎麽樣,他不知道薑凝在做什麽,亦是不知道林晚照和重山叔他們回了靈山城沒有?
天下之大,自己關心的人竟都不在身邊。
“想什麽呢?”蘇瑤看著走神沈況輕聲問道。
沈況偏過頭看向蘇瑤,忽而笑了笑:“沒什麽,就是走的太遠,想我師傅了。蘇姑娘你有想念的人嗎?”
吐口而出這句話後,沈況就想起秋落城的那件事,便趕忙解釋道:“蘇姑娘我不是故意問這些的。”
蘇瑤看見沈況緊張的樣子反倒笑了:“我們不是差不多嗎?”
蘇瑤說的沒錯,所以沈況也跟著笑了。
“我思念的人和你一樣都離我們很遠。”蘇瑤緩緩道。
沈況目視前方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兩人兩馬,緩緩而行。
蘇瑤曾偷偷瞥過一眼沈況,有些事其實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