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小菱看起來不顯山不漏水的，和工廠的人說話的時候，也是一貫溫溫和和的樣子，音調不高，語速不快，當真隻是一個見麵會。Ella在一邊站著，總擔心她這個樣子會不會沒有威懾，考慮著要不要再做些什麽補救措施。
莫森還是一張麵癱臉，隻站在樸小菱身後不遠的地方，把自己保鏢的身份表達得十分明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管樸小菱說什麽，他都沒有一點反應，好像不管樸小菱說什麽，他都認同，都覺得對。
Ella有點愁苦，想著要是阿蘭在這裏，那還好一點。畢竟阿蘭跟自己比較熟悉，有些時候，就會向著自己說話。
Ella想這些的時候，那邊樸小菱已經準備收尾了。她看起來就是一個單薄消瘦的小姑娘，站在台子上，說話也不大聲，闡述一件什麽事實似的，說道：“sugar這戲隻換負責人，其他都不會變，你們不用擔心。”
頓了一下，她繼續說道：“當然，如果有人想跟著老領導走，我也不攔。到時候會有人來登記，離廠的職工，我們都會給出豐厚的酬金，不會讓你們在這裏的心血被辜負的。至於選擇留下來的，我希望，你們是真心實意地留下來，是真心打算繼續在sugar工作。”
平平無奇的話，說到最後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添了幾分威脅的意味。但也不至於讓人覺得不舒服，隻是剛剛好，那些好都敲到了心頭上，讓人的心尖尖跟著顫抖了一下。
雖然樸小菱沒說，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她這是給出了選擇，並且是唯一的一次選擇。這次下定決心，決定自己的去留，那以後，就沒有更改的餘地了。
把握住這次機會，不管是去是留，都會被優待的。但是假如以後有了什麽別的心思，那這位看起來溫和的小姐，有的是手段，來懲罰那些人。
一眾人後背起了細密的冷汗，連Ella都跟著抖了一下，拿不住這位小姐到底是深是淺，到底是個什麽水準。
她好像一直在刷新別人對她的認識，無時無刻，都能認識一個全新的她。
不過想來也是自己太低估她了，能在顧少身邊生活的人，總不會太差的。
Ella收了自己的心思，交代了手下的人做善後工作，就和樸小菱一起鑽進了車子。車門關上，車窗也閉合，車子漸漸發動起來。樸小菱在車廂裏，驟然放鬆了身體，呼出一口氣，無奈道：“我好緊張啊！”
Ella笑道：“是嗎？完全沒看出來呢！感覺小姐做這些事情，都是遊刃有餘的。”
樸小菱在他們麵前一點都不偽裝，很誠實地表示：“那都是裝出來給人看的！你不知道，我腦子一片空白，就擔心有哪句話會說錯，那可就糟糕了！”
Ella繼續鼓勵她：“沒有什麽錯的，很完美。恩威並施，老實說，這一點比顧少做的還要好呢！”
樸小菱靠在椅背上：“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給我一杯水，我現在還是平靜不下來。”
莫森遞過來一杯水，看了樸小菱一眼，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開口說道：“這不是最難的。”
樸小菱正在喝水，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忙放下水杯，反問道：“什麽？”
Ella也看過去，但目光沒帶什麽探究，反倒是一個讚同的眼神。她跟莫森的觀點一致，認為剛剛那才隻是個*，算不得什麽的。
但是樸小菱不懂。
被樸小菱追著問了，莫森沉吟片刻，說道：“剛剛的隻是工廠職員，是小人物，對公司的命運並沒有什麽左右的能力。接下來要見的，是sugar的高層，這些人才是最難應付的。”
這麽一點，樸小菱就明白了。確實是如此。
Sugar的高層管理，勢必都是K國際的核心成員。畢竟sugar在K國際的地位不同一般，既是經濟效益支撐點，也是K國際的文化根源。能留在這裏做管理層的，那必定是奚家老爺子特別信任的人，是他的心腹。
現在boss驟然換成了別的人，他們會是什麽反應？
這就很值得玩味了。
樸小菱想了一下，也覺得這些人不會有幾個聽話的。那到時候，是留還是除掉？要留的話，他們會不會有什麽其他的舉止，現在當場爆發出來，或者以後慢慢在公司內部算計自己？這對公司是不是一個大的考驗？
假如要除掉的話，那該怎麽除？
樸小菱以為接管一個公司是很簡單的事情，當真要麵對這些事情了，才發現，這些東西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好處理。
樸小菱有點犯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想盡快給自己理出來一個頭緒，找到一個出口。想著想著，思緒難免就會跑偏了，她並不擅長做這些，被逼到份上了，就會覺得實在是難，但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
顧承宣平時要處理這些事情嗎？這麽麻煩的東西，他要一件一件地去考慮，要如何分配勢力，要怎麽調整布局。這都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下決定的。
難怪最開始的時候，Ella和莫森都反對自己出麵。原來是自己沒考慮清楚，不知道這中間的利害關係。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自己是下定決心要走下去的，那就沒有什麽事情能阻攔自己。
問題都不是問題，總會有解決的方法的。
樸小菱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了。總之呢，先去見見那些人。”
莫森和Ella互相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擔憂都很明顯，並且很一致。莫森是個悶葫蘆，平時就不愛說話。Ella沒忍住，過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小姐，你準備怎麽處理？”
樸小菱很誠懇地表示：“沒想好。”
Ella：“……”
這種答案……也太讓人受打擊了吧！？沒想好，就準備去見那些老狐狸呢？她自己連一套應對的手段都沒有，這麽一張幹淨的白紙，衝上去，那豈不是要被他們給耍得團團轉嗎？
Ella抹了一把冷汗，想說些什麽，居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樸小菱倒是蠻淡然的，看Ella一眼，突然問道：“我其實一直不清楚，顧承宣最近都在忙什麽？”
Ella回答：“在處理這三家公司的事情……”
樸小菱聳聳肩，然後就轉回去，不再開口說話了。Ella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有點茫然，不知道她在這個時候突然問起來在這個事情，是有什麽目的。
莫森卻明白了。
畢竟莫森和Ella的工作還是有區別的。Ella更偏向於STLLA集團那方麵的工作調度，顧承宣讓她來X城，是讓她負責新創辦的那幾家公司的。這些都是建立在STLLA集團的基礎上，跟龍城那邊的聯係比較多。
而剛剛從K國際拿到的三家公司，她其實參與並不多，也並不是十分了解。
但莫森最近就是跟著顧承宣，是私人助理，對於顧少的行動舉止，是最清楚的人。至於顧承宣在這三家公司之間做了什麽，他是全程跟了下來的，要比Ella清楚的。
顧少最近有很多舉措，莫森都沒看明白，像是在動無用的棋子，從一個位置挪到另一個位置，還是那些人，轉來轉去，也沒見出現什麽變化。
到了這會兒，莫森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顧少最近就是在處理sugar這三家公司留下來的高層。他之前的調動，也並不是無用的。顧少不做無用功，隻是效果還沒有顯露出來。
向來，今天就是見成果的時候了。
樸小姐大概也想到這些了，雖然她並不清楚顧少最近都做了什麽，但她了解顧少的性格，也知道他的行為趨勢。她知道顧少已經鋪墊好了前路，所以她才能這麽淡然。
有時候真是不得不佩服“默契”這種東西，自己跟著顧少這麽久，這麽多年了，遠不如樸小姐在顧少身邊的那種相處模式。
莫森看Ella還是一臉茫然，開口解釋道：“顧少最近一直在調動這三家公司的人，想來已經有安排了。”
Ella才恍然大悟，心說自己真是太緊張了，都忽略了顧少的做事風格了。從準備接手公司到現在，已經好幾天了，以顧少的性格，怎麽會沒有一丁點的應對措施呢？
這麽幾天，已經足夠他把這三家公司給穩定下來了。樸小姐今天也就真正去做一個見麵，向大家公開宣布一下，sugar換老板了。
想到這裏，Ella才終於放鬆下來。
樸小菱其實心底也沒什麽底氣，她隻是覺得顧承宣應該把這些事情都搞定了。隻是應該，萬一沒有搞定……
那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總不會沒有解決的方法的。
車子一路平穩地行駛，樸小菱暗自定了定心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什麽好緊張的。公司都是我的了，還怕幾個管理人員嗎？大不了就是讓他們走人，撤得幹幹淨淨的，留一個公司下來就好。STLLA集團總不會找不到人來管理一個公司。
不過這樣想的話，好像是這樣做比較幹脆利落啊！
那些人都是K國際的心腹，肯定不會聽自己的。那還留著他們做什麽呀？幹脆都給解雇了好了！
不過這樣會不會有點太草率了？會不會打亂顧承宣原本的計劃？
樸小菱糾結了一路，到sugar公司總部的時候，還沒對上那些管理人員，倒是意外地看到了並不想見的人——奚家老爺子。
按照之前討論的，現在奚家老爺子應該是在家裏守著奚銳利才對吧？不是說現在奚銳利的情況不怎麽好，沒什麽希望的那種。他現在一心隻在奚銳利身上，其他什麽事情都不管不問了嗎？怎麽能在這裏見到他？
樸小菱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止住了腳步，想和他保持距離。
莫森反應也很快，立刻閃身擋在樸小菱的麵前，戒備地看著對麵的老爺子。不管是做助理還是保鏢，莫森都是很合格的，根本沒有給對方開展行動的時間和機會，就已經站好了位。
不過奚家老爺子倒是很淡定，兩隻手拄著拐杖，隔著很遠的距離看樸小菱，低聲說道：“等你很久了。”
他的聲音沙啞撕裂，在冬季的寒風之中，弱不可聞。他整個人都消瘦了很多，和前見天見到的也不一樣，像是被人抽幹了靈魂，現在隻剩一個皮包著骨頭。
難怪顧承宣會說，奚家的氣數已經盡了。看著奚家老爺子這個樣子就能明白了，奚家要怎麽支撐下去？家主是有兩位，現在一位生死未卜，不知道是什麽狀況。另一位，已經沒有支撐下去的能力了。
樸小菱心頭一陣唏噓，憑著內心那一點點的同情心和憐憫心，覺得奚家老爺子實在是可憐。
生兒養兒，結果養了奚銳利這麽一個混球。
樸小菱想，奚銳利看著奚家如今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操勞至此，幾乎沒了人形。公司被割讓給別人，接連損失三家最關鍵最核心的公司。
這都是因為他那一個混蛋念頭而起的。
他後悔嗎？
但是有賣後悔藥嗎？
樸小菱歎口氣，無奈搖頭。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奚銳利就是再懊悔，也沒辦法重新再來一次了。自己也同樣，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即使對麵是奚家老爺子，那也要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再說了，也隻是奚家老爺子而已。自己和他那麽多次談判，都沒有失敗過。自己大概也知道一些他的套路，現在再對上，也沒什麽好怕的。
樸小菱對莫森的後腦勺說道：“你讓讓，沒事的。”
莫森才閃開，避開了一條路，但是一直站在樸小菱的斜前方，還是一副防備的姿態。
奚家老爺子看他一眼，目光很涼薄淡然，隻是在他身上匆匆掠過，很快，他把目光收回來，放在樸小菱身上：“怎麽是你來？”
樸小菱當然不會說顧承宣生病了，這種時候，這種事情瞞還來不及，當然沒有自己先交代這一說的。
樸小菱笑得很得體很自然，施施然地反問：“公司記的是我的名字？我不來誰來？”
奚家老爺子還是淡淡的，完全不像是跟人聊天的架勢，但是確實說著沒營養的閑聊：“我以為你到了他那裏，就會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姑娘。”
到了現在，奚家老爺子還有這樣的想法，樸小菱內心一陣唏噓，同時，也有點放心了。
之前他就是這樣看待自己的，總是小瞧自己，覺得自己隻是一個小姑娘，沒什麽本事，也沒什麽能力。所以整個奚家的人才會對自己掉以輕心，給自己留出了那麽多機會，去從他們手中奪取利益。
現在依然如此，就像是回到了在奚家的生活。雖然謹慎，精神緊繃，但總是能應付得來的。
樸小菱暗地吐出一口氣，內心就平靜下來了。不過是一個手下敗將，自己能從他手中拿到那麽多次機會，再多一次，又不是不可能。
我是沒什麽能力，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片子，但是啊，我有決心啊！最怕的就是沒有心，我現在有了這份心思，還有誰能阻擋我？
想到這裏，樸小菱就更鎮定了，內心一片坦然安寧，全身心地投入到狀態之中了。這也是顧承宣以前教過她的，自我暗示法。在關鍵的時刻，用精神來戰勝自己。顧承宣說，隻要能打敗自己內心的動搖和恐懼，那外界的一切，都不會再是阻力和問題。
樸小菱往前走了兩步，直麵奚家老爺子，很淡然地問道：“難道說，你其實更想和顧承宣談判？”
奚家老爺子沒想到她會有這樣一個反問，愣了一下，隨即搖頭：“今天隻是交接儀式，誰來都一樣。”
樸小菱環顧四周，沒見到自己預想的人，倒是不肯給奚家老爺子這個台階下了：“這能一樣嗎？我要是沒記錯的話，sugar跟另外兩家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吧？”
確實不一樣。
三家公司都是掛在K國際名下的，但是隻有sugar的負責人，並非奚家的人——而是管家。
說起來這家sugar是K國際的核心企業，但其實，sugar卻是屬於管家的。平時管家不愛操心這些事情，隻把公司丟給K國際的員工去管理，自己按時查看賬戶裏的收益就可以了。但如果他有心思，他站在sugar上，從K國際脫離出來，都是有可能的。
這是sugar以前的狀態，充分表明了，現在站在自己麵前談判的，應該是管家才對。
但是管家沒來，來的還是奚家老爺子，這就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了。公司明明不是他的，要和他談什麽？
奚家老爺子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在打什麽主意，頓了一下，反問道：“你想見誰？”
樸小菱笑：“我當然不想見誰啦！我隻是來交接工作的，隻要見負責人就可以了！”
奚家老爺子：“管家不會來的，我代表他和你談工作交接。”
至於管家為什麽不會來，奚家老爺子的話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想來這種家庭內部的辛秘，是不會輕易告訴別人的。好在樸小菱也沒那麽八卦，大概轉了點小心思，就把注意力給拉了回來。
畢竟她現在精神高度集中，是準備做一場硬仗的。
一行人在門前說了半天的話，這才進到sugar內部。sugar是後來翻修過的，一點老城區的破敗都沒有，裝修很精致，處處透著甜蜜的氣息。
樸小菱進去的那個瞬間，內心就驚了一下。她喜歡這個地方，喜歡這裏的工作環境，喜歡這個氛圍。
粉色的牆壁，藍色的吊燈，黃色的氣球輕輕地在空氣中**漾。隨處可見的糖果拚盤，配有不同的飲品，隻要想吃，走到哪裏都可以品嚐。空氣中散發著香甜的味道，悠然自在。
樸小菱覺得自己真是萬分慶幸，能拿到這樣一家公司。這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了，以至於她連先前的緊張都給忽略掉了，滿心都投入到這家公司之中，目不暇接，仔細地欣賞著這裏的每一個細節和角落。
奚家老爺子問道：“你喜歡這裏？”
還有很多sugar的員工在場，都膽戰心驚地站在角落，垂手等著那些核心領導層的人物發話。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不知道自己將麵臨什麽，於是就分外緊張。
樸小菱當著他們的麵，也不隱藏自己的喜愛，很誠懇地說道：“喜歡！這麽棒的工作環境，我真是太喜歡了！非常非常感謝，你們能創造出這樣一個完美的公司出來。”
那些人都有點錯愕，都沒想到自己從新boss口中聽到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讚揚。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讚揚。
這是在肯定自己以前的工作嗎？她說得那麽誠摯，帶著真心，是確確實實喜歡這個地方吧？她是真地認為，這家公司的環境很完美，對吧？
工作人員麵麵相覷，表情都有點微妙，也有點動搖。
奚家老爺子的表情同樣微妙，他看著樸小菱，似笑非笑，眼底的光閃爍了一下，很悠遠很深長。
樸小菱還沉浸在歡喜之中，並沒有察覺到這些變化。但是莫森卻是看到了的，他的感覺不如阿蘭敏銳，但勝在一個心細，隻要是他在場，所有的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湊到樸小菱身邊，彎腰，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道：“小姐，當心奚家老爺子有後招。”
樸小菱被這一句給點醒了，後背驚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頭皮都發麻，快要炸起來了。自己怎麽這麽粗心！這種時刻，怎麽能分神呢！？居然忘記了自己正在做什麽，滿心投到這樣一個公司之中，隻剩下喜悅了！
果然自己還是經驗太少啊！這麽一點甜頭，就把自己給糊弄住了，注意力都跑偏了！幸虧有莫森提醒自己，不然不一定會出什麽狀況呢！
樸小菱幹咳一聲，努力把發麻的頭皮給壓下去，保持自己的淡定和氣場。
奚家老爺子看到莫森的這些小舉動，也不在意，當做沒發生一樣，仍舊是一邊走一邊隨口說道：“果然你喜歡這裏啊……”
一個“果然”，用得十分微妙，似乎是先前他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
樸小菱側目看他，保持沉默，沒有說話。
奚家老爺子環顧四周，嘴角露出一個笑意，隨口說道：“這個地方啊，是銳利親自設計裝修的呢”
樸小菱內心有一個粉色的氣球，被sugar的工作環境給吹足了氣，在內心深處滿滿當當的，特別充實。還帶著糖果的香甜味道，讓整個人都跟著瀅暈起來。
但是奚家老爺子一句話，這個氣球就炸開了。樸小菱心裏就隻剩下四處亂竄的氣流，很難壓製，隻能由著它們在自己胸膛之間亂撞，然後慢慢被時間給稀釋掉。
樸小菱皮笑肉不笑，冷冷地看著奚家老爺子，隨口說道：“你可真是會掃興。”
奚家老爺子聳肩：“我並不覺得這是掃興的事情。其實，K國際和奚家有很多東西都是出自銳利之手，我想，你都會喜歡的。”
“我不喜歡，謝謝。”
奚家老爺子難得露出一個笑意出來，是說了這麽長時間的話，他第一次表達出自己的欣慰。不過這樣也沒有多好看，他實在是太幹瘦了，像是一個行走的幹屍，就算笑起來，也是可怖的。
奚家老爺子說道：“凡事別說得那麽絕對，以後，我們之間的合作還會有很多。難保不會出現什麽你動心的時刻。”
樸小菱的心先跟著這句話跳了一下——不是動心，隻是被驚訝到了。他說還會有合作的機會？還會有很多？這是什麽意思？他有什麽打算？要做些什麽？
這也太讓人驚訝了吧！
按照常理來想的話，奚銳利現在是臥床不起，非要歸結到別人身上的話，那也是因為我。是我把他傷成這個樣子的！我還從他手中拿到了很大的利益，搶奪他們的利益。
這種情況下，他怎麽還能和我繼續合作下去？
奚家是這麽大度的人嗎？
樸小菱內心驚疑不定，奚家老爺子已經率先進了會議室，在側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看得出來，他現在體力不行，隻是邊走邊說話這麽一小段的距離，他就已經支撐不住了。坐下來之後，他還是有些氣喘的。
樸小菱壓下自己心頭的疑惑，跟著進去。莫森把首位的椅子拉開，樸小菱坐在來。
不用說話，她已經是這個sugar的boss了。這個位置代表了一切，是最好的說明。她是這裏的主宰，現在這裏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樸小菱擔心奚家老爺子會給她難堪，保不準他會在這裏挖下什麽坑，要讓樸小菱給陷進去。畢竟這是最後一步了，也是最關鍵的時刻。
不能敗在這個時刻！！
樸小菱沉著心思，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好在很多事情都不用她親力親為，旁邊有莫森和Ella操持著，她隻要做出沉穩的樣子，坐在這裏就可以了。這並不是多難的事情，樸小菱向來有這個特長，不管內心擔憂到什麽程度，表麵上都可以掩飾得很好。
Ella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當起了會議主持，根本沒有給其他人機會。原本樸小菱還想的是，開場白可能還是由他們奚家的人來進行，這樣過度一下比較好。沒想到Ella看起來瘦弱，但是骨子裏這麽強勢。
奚家老爺子不置可否，什麽都沒說。Ella要主持，那就讓她主持，不管樸小菱這一行人想做什麽，他都不攔。會議召開得也很順利，奚家老爺子簡單總結了一下，宣布sugar已經轉讓給了樸小姐，別的什麽都沒說。
也不說以後還要繼續努力工作，也沒說其他的話。總之，就是宣布一個事實，簡單明了，然後把場子交給樸小菱去發揮。
樸小菱越發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這態度實在是太奇怪了，就好像……他已經放棄掙紮了，準備把sugar拱手讓出來，不會再生出任何一點點事端。但是這可能嗎？
樸小菱以為他快恨死自己了，不管從哪個層麵來說，都不應該是會輕易原諒自己的。但是他居然會這麽心平氣和，就這麽簡單地把公司交到自己手上了？
還以為他拚著一把老骨頭，自己失去之後，也要給別人添個堵，不讓人順心好過呢！
那是我想法太惡劣了嗎？是我自己內心陰暗，才會把別的人也都想成這個樣子嗎？
樸小菱一時之間拿不準，見麵會就這麽結束了。
毫無波瀾，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Sugar的高層管理，之間顧承宣都有過調動，現在留下來的，都是能用的人。那些K國際的心腹，已經被顧承宣給處理過了。
樸小菱不太明白這些，但是手中拿著那些人的資料，有Ella層層把關，確實沒有問題。莫森也在看，以他作為一個保鏢的直覺去審視這些人，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Sugar就這麽到了自己手上，幹幹淨淨的？
直到會議結束，樸小菱還是回不過神來，覺得這有點太簡單了。奚家老爺子準備離開，身邊跟了兩個助理，那兩個人一人拎了一個公文袋，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他來的時候，樸小菱還在路上，並不清楚他是什麽樣子。總之他走的時候，是挺幹脆的，沒有前呼後擁，沒有大張旗鼓，就這麽三個人，坐一輛車子，隨時都能走。
樸小菱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奚家老爺子，沒有說話。
奚家老爺子在原地站定，仍舊拿那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看著樸小菱，很久之後，略微帶起了一點點笑意。
樸小菱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後背一陣發涼。
奚家老爺子又折返回來，走回到樸小菱麵前，低聲說道：“sugar是K國際的老公司了，雖然現在到了你的手裏，不過……”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拋開私心，從情感的角度上來講，我還是希望這家公司能好好生存下去的。”
樸小菱回之一個得體的微笑，落落大方：“不勞你操心。我自己的公司，我會自己經營。”
奚家老爺子看著她的臉，眉目之前有一種陰鬱的深沉。他點點頭：“但願。不過剛剛也說了，以後總還有合作的機會的。”
又是這一句！
陰森森的一句話，像是做什麽預言，讓人渾身不舒服。
奚家老爺子突然又說道：“對了，銳利現在已經醒了，你想不想見見他？”
根本不想！！！
誰要見那個小混蛋啊！恨他躲他還來不及，巴不得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他了！好不容易擺脫了他，誰還要回去見他啊！
真是一眼都不想見！
樸小菱轉身就走，也不顧什麽體麵不體麵了，連最基本的禮儀也沒有完成，根本沒有告別。
奚家老爺子站在原地，看著樸小菱的背影，嘴角仍舊是平平的，眼底的笑意卻越來越冷。
身邊的助理往前走了一步，低聲問道：“回去嗎？”
奚家老爺子頓了一下：“回去。以後，還有機會。”
下邊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助理也沒有問。是什麽機會？要做什麽？這是老爺子的心思，作為助理，最好不要過問。
當然，助理堅信，隻要是老爺子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他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能力。
樸小菱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麽，當然也不會知道奚家老爺子內心都起了什麽心思。她隻是慶幸，這一場見麵會這麽順利地結束了，以後sugar就是自己的了。
這也算是做到了吧？雖然前期還是顧承宣給鋪墊下來的，很多調整和部署還是走了顧承宣的路子，但是能在必要時刻給頂上這個位置，做一個收尾……
嘛，作為一個外行人來說，也算是不錯了。
樸小菱自己安慰自己，順便在內心誇了自己一番。
Ella在回去的路上跟她閑聊，笑道：“老實說，小姐比我想象得要很多誒！我還以為，不好意思，我之前還以為小姐會頂不住呢！”
樸小菱一點也不介意她這麽直白，附和道：“我也擔心我自己不行啊！不過好像，還可以吧？”
Ella豎了大拇指，由衷地讚歎：“很不錯！”
莫森在一邊，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但是……我感覺奚家老爺子的目光不太對。”
樸小菱正和Ella進行女人之間的閨蜜式聊天，冷不丁沒聽清楚，反問道：“什麽？”
莫森重複：“奚家那個老頭，不太正常。”
樸小菱皺眉，仔細回憶了一下：“我也覺得不太對勁，總感覺他這態度跟我想的不怎麽一樣。他是準備做些什麽？”
Ella在這方麵還是有所欠缺的，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兩個：“什麽？”
樸小菱沒說話，她自己也說不好。
就是一種感覺，奚家老爺子這麽淡然的態度，實在是太反常了。要說他是死心了，不打算掙紮了，也能說得過去。但這並不是太合理吧？首先奚家老爺子會這這麽大度的人嗎？
他要是這麽大度，怎麽當初還要費盡心思把自己弄到奚家，要軟禁自己，不讓自己來回走動？
顯然並不是的。他不會有那麽大度的胸懷，以德報怨，到了這種地步，還會這麽客氣地把公司奉上。
再者，奚家現在也不是認命的時候吧？
奚銳利現在醒過來了，那奚家總體來說，還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看著眼前的希望，誰會消極下去呢？
當然是不會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人都是在絕望的時候才會消極墮落，任由自己變得更糟糕，一點一點往下，不自救。但是如果還是有一絲希望的，那結果肯定就不同了。
現在奚家有希望，奚銳利不管是什麽樣的狀態，肯定都是要好過之前昏迷不醒時候的狀態的。奚家老爺子，就不會這麽淡然地看著自己的利益被人損害。
這一點，樸小菱總覺得違和。
但是想也沒有用，她猜不透奚家老爺子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樸小菱暫時收了自己的心思，沒有再多說什麽。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X城的冬天漫長得可怕，像是進入冰封的世界之後，時間就被禁錮下來，靜止了，再也不會往前走了。樸小菱一度以為，X城是隻有夏季和冬季的，一年被分成兩半，分界線特別清晰。
不過，最近似乎能看到春天的痕跡了。雖然很細小，並不容易被察覺，但空氣和以前還是不一樣的了。
冰雪在消融，太陽的溫度更加暖意洋洋。風霜雪雨的淒苦已經不見了，風還是冷，但是並不是之前那樣刀子割一樣。
隻是天黑得還是很早，看看時間還沒幾點，外邊就已經是黑洞洞的一片了。
念念已經放學了，樸小菱進家門的時候，就聽到樓上玩具室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知道念念又在玩兒什麽玩具。聽起來像是什麽大型的玩具，動靜還挺大的。
三三候在門前，先接了樸小菱的大衣和圍巾，轉身交給身邊的下人，又從另一人手裏接了一杯熱茶，轉手遞給樸小菱。
樸小菱被她這一溜的動作弄得直想笑，接了茶過去，沒往嘴邊湊，先是問道：“你這是個中轉站呀？”
三三跟著笑，也知道樸小菱的含義。小姐骨子裏還是和那些大小姐有區別的，她是很平和親人的，容易相處，沒那麽多規矩。她把自己和這些下人看做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也就不需要這麽體貼的服務。
這隻會讓她感到不舒適。不管什麽情況下，她都希望自己能被公平地對待，拋開那些特權，是一個正常獨立的人。
不過規矩總不能壞。小姐有體恤的心情，那是她善良，體貼這些下人。但是自己作為下人，該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三三眨眨眼，笑道：“小姐去做顧少的工作，那回家就一定有顧少的待遇呀！”
樸小菱喝了一口茶，握著杯子往裏走，隨口笑道：“那以後別慣著他！什麽毛病，自己有手有腳的，幹嘛讓人這樣伺候著？”
三三誇張地歎了口氣：“那可壞了，我們這些人都要失業了！”
樸小菱嗔怒地看她一眼：“都去花園裏給我種花去！”
三三：“那我們家的花園可真是要好看死了！”
樸小菱又喝了一口茶，樂不可支地說道：“淨貧嘴！”
走到半路，拐上樓梯，樸小菱問道：“你們顧少睡醒了沒呀？”
三三應道：“醒了，就等小姐你回來呢！”
樸小菱還以為他要睡到第二天呢，看樣子D給他用的藥量並不輕，就是想讓他能徹底昏迷一次，好休息一下他那顆忙碌的大腦。結果鎮定劑到他身上居然也沒多大的效用，才這麽幾個小時，人就已經醒了。
樸小菱上樓，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顧承宣半躺在**看書。床頭一盞橙黃色的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他借著閱讀燈的這一點光，看起來寧靜平和。
樸小菱一邊走一邊問：“怎麽不睡了？”
顧承宣合上書本，抬頭看她，很隨意地說道：“睡不著。”
“身上還難受嘛？”
顧承宣無奈道：“原本就很好，一點小事，都被你給搞大了。”
“這哪裏是小事！？感情D的醫囑都交代到我這裏了，你是一點都沒聽？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顧承宣還真不覺得有什麽危險。
樸小菱想跟他辯解，話到了嘴邊，看他臉色還不錯，像是很有精神的樣子，也就作罷了。
“算了。反正以後你就乖乖地休養，公司的事情不要那麽忙。我監督你！”
樸小菱走到跟前，就想往他身上蹭，被顧承宣給推了出來。果然，這個臭男人的習慣怎麽都改不了了！潔癖的這個毛病，自己是要忍他一輩子了！
樸小菱念頭剛轉了過來，就聽顧承宣說道：“先去洗澡！”
樸小菱偏不要，就是要靠著他，使勁往他身上貼。
顧承宣被她給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也無可奈何，隻能由著她去做什麽。這丫頭最近是越來越放肆了，有了自己的主心骨，並且還越來越堅定，根本不管自己說什麽了！
哪裏還是以前那個順從自己的小丫頭？這是要翻天呀？
不過……翻天也就翻吧，丫頭現在也不是以前那個小姑娘了，什麽事情都要自己去操心，要自己去給她辦好了，她才能走下去。
為人母，然後有其他的想法，有其他的追求，她也在漸漸成長，成為一個可靠的大人。
其實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她以前就是很獨立的人，隻不過自己總想寵著她，想給她這世界上最好的保護，才會把她當成一個小女孩的。
回想一下，最開始的時候，也被這丫頭的反叛精神給狠狠折騰過。整個顧家都沒能攔住她，她還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她骨子裏還是沒有變的，仍舊是那個追求自由的姑娘，灑脫，肆意。
這也挺好的。
顧承宣自己先低頭笑了起來。樸小菱問他在笑什麽，顧承宣很坦誠地表示：“想到你最開始的樣子，真是……”
樸小菱臉上一陣粉嫩的紅，覺得不好意思了，撇開頭不看他：“你怎麽不想你以前的樣子呐？”
真是牙尖嘴利，一點都不饒人啊！在拌嘴吵嘴這件事情上，她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從來不肯屈服避讓的。
顧承宣收了玩笑的心思，問道：“你的見麵會怎麽樣？”
樸小菱反問：“三三告訴你的啊？”
顧承宣笑：“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嗎？說是要去搶我的位置了，以後你可就是女總裁，我都得聽你的、”
樸小菱驚訝：“你沒睡著啊！？你居然都聽到了！？”
顧承宣搖搖頭：“沒有。不過呢，稍微猜一下，覺得應該是這些內容。”
樸小菱氣笑了，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嬌嗔地說道：“你可真懂！”
兩個人先打情罵俏似的鬧了一會兒，樸小菱才把見麵會的過程跟顧承宣講了一遍。這些都是顧承宣的計劃和安排之下了，一些細節倒是沒什麽驚奇的，不值得大驚小怪。隻是奚家老爺子的態度，他也覺得不對勁。
“那個老不休的，還說了什麽沒？”
樸小菱仔細回想了一下，搖頭：“沒有，就是這些。他一直說還會有機會合作的，這是什麽意思啊？”
顧承宣呼出一口氣，低聲說道：“他還不想放過你。”
“啊？什麽？放過我？”
顧承宣突然把樸小菱攬到懷裏，一個深吻下去，借著喘息的空當說道：“你是我的！記住！”
樸小菱被堵住了嘴巴，什麽都說不出來，連應聲都沒辦法。更別說去問他詳細的情況了。再說了，這個時候，誰還會去想其他的男人呀！？
不過說起來，顧承宣這男人真是，做什麽都是心血**，想起來是什麽！一點招呼都不打，沒一點預兆！總是這麽突然！
頭疼！
在動**了這麽久，顧家終於迎來了一個和平愜意的時間段。之前樸小菱總覺得最近的事情很多，一件接著一件，大多數都是壞事，消耗人的耐力，讓人疲於應付。
當時顧承宣也忙，自己這邊也總是出狀況，所以根本無暇他顧，冷落了念念好一段時間。
最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沒有誰來打擾自己的生活，最大的意外就是醋瓶子被摔碎了，整個餐廳都是酸澀的味道。這是生活的安寧，簡直舒服透了。
樸小菱讓三*打掃碎玻璃渣子，被顧承宣給叫住了。樸小菱捏著鼻子，回頭看顧承宣，甕聲甕氣地問道：“什麽呀？”
顧承宣轉頭看念念，問道：“誰打碎的？”
念念低著小腦袋，一腦門的沮喪，低聲說道：“是我……”
“敢承認，很好。”
顧承宣點點頭，難得能說出一句誇獎的話。不過話音還沒落，念念都沒搞明白他這是真心誇自己，還是在反諷，顧承宣就又說了。
“那你自己收拾。”
餐廳中安靜了幾秒鍾。
三三忙開口道：“我幫著收拾一下就好了。”
顧承宣斜眼看她，三三就不敢動了。
樸小菱在一旁說道：“其他就算了，但是這是玻璃，會紮傷了手的。”
顧承宣堅持：“那就小心一點。”
樸小菱還想說什麽，結果念念已經從凳子上爬了下來，磨磨蹭蹭地去拿掃帚和抹布，準備清理了。
樸小菱隻好和三三在一邊看著，生怕那些玻璃渣會紮到他的手。好在念念年紀雖然還小，但做事還算沉穩的。動作生澀緩慢了一些，好在很穩，戰戰兢兢地把地上打掃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