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葉未歇早早的起床去學校。
到教室時,班裏已經來了不少人。
他的位置在最後一排的第二組,因為中途同桌轉學走了,所以現在就他一個人坐。
本來以為十來天沒來,灰塵能積一尺厚,但沒想到,桌麵和凳子都幹幹淨淨的。
他伸手摸了摸,別說灰塵了,連桌麵上的書都被擺得整整齊齊。
葉未歇狐疑,他這是碰上田螺姑娘了?
“同學,你新來的?”
葉未歇剛坐下,頭頂就傳來了一道詢問聲。
他抬起頭,就見一個留著中分,臉圓圓的男生正看著自己。
他搜索了一下記憶,發現腦中並沒有對方的姓名,隻知道是同班同學。
他搖搖頭,“不是。”
男生驚訝,“那你——”
“葉未歇,你來了?”
葉未歇轉頭,就見周皓正從後門進來,手裏拿著抹布。
他眉梢一挑,笑道:“田螺公子?”
“……”周皓。
周皓被他叫得有些不好意思,“順手。”
葉未歇笑笑,果然是男主,人帥心善。
“謝謝。”
“客氣!”
“等等!”男生一臉震驚的看看葉未歇,又看看周皓,最後指著葉未歇語無倫次道,“你你你、你是葉未歇?”
因為過於激動,尾音都打著顫。
其他正在複習的同學被驚動,紛紛轉頭朝這邊看過來。
有被吵到的,嫌棄道:“丁恒,你喊啥?”
隻是等他們看清葉未歇的樣子,登時露出了和丁恒同款的表情來。
“這是葉未歇?”
“葉未歇長這樣?”
“騙人的吧?”
……
“他爸媽不是去世了嗎?怎麽還有心情打扮?”
在一眾不敢置信的質疑聲裏,突然冒出了一道不太和諧的聲音。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所有人都聽到。
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
葉未歇請假的原因雖然隻告訴了班主任,但河西村在二中念書的人不少,所以葉未歇父母車禍去世的消息,該知道的都知道完了。
之前因為葉未歇變化太大,眾人都沒想起來,現在被人提起,教室裏一時間落針可聞,都想看看葉未歇怎麽回答。
因為他們中大部分人的想法和說話的人一樣。
父母都去世了,竟然還有這麽好的心情,而且看著也不像是受了影響的樣子,反而比以前過的好。
幾十道視線,或幸災樂禍,或關切,或漠不關己的匯聚在身上,葉未歇卻恍若未見。
“如假包換。”他說,“我就是葉未歇。”
“至於我父母去世。”葉未歇眨了下眼,臉上的笑容被他盡數斂去,聲音也跟著沉了下來,“你們是覺得我應該捂在被子裏哭嗎?”
“當然,”不等人反駁,他就接著道,“如果我哭能讓我父母回來,我不介意哭夠七七四九天,但你們能讓他們回來嗎?”
“能嗎?”
他追問。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哽咽。
他眼眶微紅,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來,卻又倔強的看著眾人,好像隻要有人點頭說能讓他父母回來,他就真的會哭夠七七四九天一樣。
周皓注視著葉未歇。
明明脆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又挺拔得像是戈壁灘上的胡楊樹,堅韌不拔。
看著矛盾,卻又覺得合該這樣。
“不能。”他說。
“所以啊,”葉未歇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輕顫了幾下,無辜又脆弱,“我隻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轟’的一下,葉未歇最後那句話猶如一把利刃,狠狠的紮在眾人心上。
對啊,眾人恍然大悟,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不應該更加努力的生活下去嗎?
人家好不容易換了個樣子想要好好生活,可他們卻非要去揭人傷疤。
有好些人因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羞愧的低下頭去。
周皓走過去拍了拍葉未歇的肩膀,道:“不用管其他人,你做你自己就好。”
一旁的丁恒立刻跟著點頭附和,“對對對,不用管那些見不得別人好的人。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挺好的,比以前好看多了。”
“哪是好看多了,是好看了非常多。要不是在班裏,我都不敢認。”有人笑道。
“我也不敢。”
……
教室裏的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葉未歇勉強笑了笑,“謝謝,為了父母的在天之靈,我也會好好生活下去的。”
周皓看了眼他手上的書,道:“有不會的來問我。”
“也可以問我。”丁恒舉手。
“好啊。”
等周皓離開,有好奇的同學湊過來問葉未歇,“葉未歇啊,你到底做了啥啊?怎麽跟變了張臉似的?”
葉未歇翻開政治書,道:“就剪了個頭發。”
“砰——”
丁恒一拍桌子,把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丁恒卻恍若未覺,他目光灼灼的盯著葉未歇,激動道:“你是不是找那位小葉師傅剪的?”
小葉師傅?葉未歇挑眉,不會是說他吧?
他笑了下,道:“如果你說的是教育路那個的話。”
丁恒一拍大腿,“就是他!”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沒趕上,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其他人見他們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頓時好奇起來,問小葉師傅是誰。
丁恒也不藏私,把知道的都說了。
有人懷疑,丁恒也不反駁,就指著葉未歇讓他自己看。
那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但他也不想就這麽算了,就撇嘴道:“那可能是人葉未歇本來就長得好呢?”
“你說的有道理。”丁恒摸摸下巴道,“畢竟跟我不相上下。”
那人:“……”
“你——”
丁恒卻沒再管他,隻盯著葉未歇問:“哎,葉未歇,你是怎麽約上小葉師傅的?有沒有門路?”
葉未歇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以幫你問問看,不過不保證。”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時間。
但聽到丁恒耳裏,已經算是好消息。
他眉開眼笑的感謝,“謝謝謝謝!要是辦成了,我請你吃飯。”
“好——”
“讓讓!”
葉未歇的桌子突然被人踹得一歪,上麵的書頓時散了一桌麵。
“不好意思啊,沒注意。”一個吊兒郎當,半點沒有‘不好意思’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葉未歇抬頭,就見一個梳著中分,起碼噴了半瓶發膠,蒼蠅站上去都能劈叉的油膩男正一邊抖腿,一邊斜眼看他。
正是他的好堂哥,葉成才。
“沒關係。”葉未歇好脾氣道。
“不過,”他話音一轉,說,“我建議你有時間還是去醫院掛個眼科看看。”
葉成才皺眉,“你什麽意思?”
因為他爸媽要逼死葉未歇給他買書的事,他現在在村裏都抬不起頭來,不管走到哪都被人指指點點,說他們家是吸血蟲,房子,吃穿都是從大房那裏吸來的。
差點沒把他氣死。
他本來想去找葉未歇算賬,但村裏人多眼雜,他不好動手,所以才忍到了今天。
今天要不給葉未歇一個教訓,他就不姓葉。
他嗤笑,“我又沒病掛什麽眼科,倒是你,自己想不開喝農藥自/殺別賴給其他人。”
說到‘喝農藥自殺’幾個字時,他故意加重了音量。
以至於剛剛平靜下去的教室,再次甚囂塵上,眾人的視線齊刷刷的落在葉未歇身上。
葉未歇卻一臉震驚的看著葉成才,“你眼睛都斜成這樣了,還沒病?咱們大好青春年華,可不能諱疾忌醫啊。”
“……”
教室安靜了一瞬,然後,“噗——”
不知道是誰笑了第一聲,之後再也壓不住,教室裏頓時笑成了一片。
“哈哈哈!”
班裏有和葉成才不太對付的,立刻落井下石道:“我覺得葉未歇說得不錯,是該去看看。”讓他平時總是斜眼看人。
要不是經常請班裏人吃零食,大家早就懶得搭理他了。
葉未歇朝葉成才攤手,“你看,不止我,大家都這麽覺得。”
葉成才:“……”
葉成才覺得自己要氣炸了,恨不得上去把人揍一頓。但他也知道不能和全班對上,所以他將矛頭對準葉未歇,“農藥怎麽沒喝死你?”
葉未歇眨眨眼,表情委屈道:“前堂哥,連你也要逼死我嗎?”
“前堂哥?”
葉未歇和葉成才是堂兄弟的事,他們都知道,但怎麽就變成‘前’了?
還有,什麽叫“逼死?”
“葉未歇,有人要逼死你嗎?”
“嗯,”葉未歇垂眸,聲音小小的,“我二嬸,哦,不,我們已經斷絕關係了,所以應該是同村的嬸子,也就是前,哦,這位葉成才同學的媽媽,要用五十塊錢買我家兩畝半的地和上麵的糧食。我不同意後就讓我去死,說我活著就是浪費糧食,不如給這位同學買書。”
!!!!!
葉未歇的話猶如倒入油鍋裏的水,劈裏啪啦炸了一大片。
大家張大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以前葉成才沒少欺負葉未歇,但人是堂兄弟,他們也不好摻和,但沒想到,竟然到逼死人的地步。
丁恒目瞪口呆,“我去,真的假的?”
葉成才整張臉都氣紅了,伸手就要去抓葉未歇的衣領,“你胡說——”
“住手!!!”
“你想幹什麽?”
可憐葉成才手剛伸到一半就被人攥住,然後那人手一擰就把他給推出了老遠。摔斷的手臂撞到隔壁桌的書本,疼得他差點原地去世。
等他回過神來,他麵前已經站了一排人,一個個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其中還有幾個是他自認為是他朋友的人。
他怒目而視,“你們幹什麽?”
“這話應該我們問你才對,說話就說話,動什麽手啊?”丁恒第一個忍不住。
“就是。”一個瘦竹竿似的的男生站出來道,“當著我們這麽多人的麵都要動手,背地裏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太可惡了!”
“我就沒見過這樣的人。”
“葉未歇竟然還勸他去看醫生呢,真是好心沒好報。”
葉未歇正好聽到這一句,差點沒笑出聲來,說得這麽大義凜然,他差點就信了。
看著葉成才被人言語圍攻,他心情很愉快。
因為在過去十多年間,這樣的場景不知道出現過多少次。
隻不過,那時候被圍攻的對象,是他而已。
山不轉水轉,做過惡事,總歸是要回到自己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