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自己是個適合浸泡在戲劇生活中的人。

中學畢業以前的生活平平淡淡,沒有想到自己將來的日子會充滿一種人為製造出來的多彩和喧囂。就是在畢業那年,南京藝術學院的話劇係到我的家鄉招生,父母因為怕我畢業之後下鄉插隊,極力慫恿我去報考。也許招生老師喜歡我的本色,也許我那時對文學有比別人稍多的理解,老師拍板要招我進校。卻不料當年的文革領導橫插一杠子,以出身不好拒絕放行。老師為我百般遺憾,寫信讓我到南京,帶我進南藝參觀,也是安慰我的意思吧。那一次我獨自坐在排演廳的小劇場裏,望著舞台上表演出來的人生之喜怒哀樂,突然強烈地意識到我喜歡這種創造,我應該是為戲劇而生活的。

就這樣,我從一個羞澀的女孩子變成了一個癡迷舞台的業餘演員。插隊的時候我是農場宣傳隊的台柱子,從寫歌詞編劇本開始,到粉墨登場報幕獨唱演歌劇,恨不能一人包下一台戲。進了大學讀書,一樣是演戲唱歌跳舞樣樣起勁。一次北京電影學院的陳凱歌(那時他也是學生)到我們學校來選演員,身為學校文化部幹事的我陪著他在每個宿舍樓裏轉悠,心裏直恨他有眼無珠,近在眼前的人選竟然沒有看到。後來我終於有機會參加一個專題片的拍攝,坐在電視機前看熒屏中的自己,才醒悟我在鏡頭中原來是個慘不忍睹的人!打擊是巨大的,從此我對所有鏡頭有了本能的懼怕,包括後來的電視采訪,我一律都心懷怯意,能推則推。

舞台之夢徹底破滅了,然而被舞台上眩目的燈光激活起來的細胞卻再也不甘消沉,總有一種躍躍欲試的創造衝動。畢業分到機關之後,無論如何不能滿足於機關生活的平淡無奇,便把所有的業餘時間用來寫作。小說真是無聲的舞台,除了可以充任導演之外,還能把其中每一個角色都扮演個遍,想演成什麽樣就演成什麽樣,想哭想笑想悲想唱盡管放縱便是,有時候這種恣意馳騁的感覺真是痛快淋漓。

就想,幸好年輕時沒有當成演員,演員一輩子能演多少角色?作家卻是想寫多少就能寫多少呢!

老老實實寫了十幾年小說,心裏覺得一輩子也就這樣單槍匹馬幹下去了。卻不料一次偶然的機會,頭腦發熱答應替人寫幾集電視劇。淺嚐的結果沒有輒止,而是熱情倍漲,醒悟到自己原來是很喜歡做這件事情的。劇本的內容實在比小說要來得絢麗多彩,情節的大開大合,人物的大起大落,情緒的大悲大喜,直寫得自己呼吸發緊心跳加快。這簡直就像坐在火鍋城裏吃川味火鍋,麵對一鍋煮沸的辣紅的湯,大汗淋漓,兩眼串火,頭頂生煙,真是痛快得很啊!

難道寫劇本果真比寫小說更適合我?或者這隻是某一階段心境浮躁的表現?別人不懂我為什麽要做這樣的轉換,我自己也有點弄不明白。

有一天我女兒在看我寫的劇本,不經意地對我說:“你為什麽不挑一個角色演演呢?”我當時心中一凜,突然想到我其實是在下意識地靠攏著舞台,劇本比小說離舞台更近,這麽多年中我從起點出發,繞一個大圈子之後,葉落歸根地又回到了起跑的地方。

命運實在是很神秘的東西,怎麽走也走不出它的範圍。當年父母慫恿我去報考藝術學院,其實就是冥冥之中命運的指使。因為人為的阻力我沒有能一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準,可是命運想方設法地要拉我回頭。寫了這麽多年的小說,莫非隻是在為現在寫劇本而作的準備?

再想下去,真有點汗毛凜凜的了。

可我是真心喜歡一切戲劇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