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是個極普通的日本姓氏,名叫中村的人也是個極普通的日本小夥子。我估計他身高一米六八左右,這在日本人中算不得矮小。順便說一句,在日本生活過幾天之後,我很能理解日本人何以都生得如此“袖珍”。這話後麵還要接著再說。中村的長相很逗,瘦瘦的長條臉,臉頰極賣力地往裏縮緊,把棄子和嘴夾得無容身之地,不得不擠出來喘一口氣,爾後就再也收不回去。他的雙眼同樣有點互不能容似的,遠遠地相互躲開著,距離之大,乍見之下給人一種“弱智”的誤覺。頂有趣的是那張薄唇大嘴,沒事時緊緊抿著,說話或者微笑時,嘴角就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使勁往下牽扯,變成一張拉滿的彎弓,且久久地保持不變,實在叫人忍俊不禁。他喜歡穿西裝——其實也算不得喜歡,是習慣,是約定俗成。日本夏天的氣溫跟我們這兒相差無幾,炎炎烈日之下,但見滿街匆匆行走的日本男人都是西裝領帶一絲不苟,某種程度上這是不是體現出一種日本民族的特性呢?中村的西裝既肥又大,褲腳足足要長出兩寸,常常踩到了皮鞋裏麵。自然鞋子也大出不止一個尺碼,走路時,別人的皮鞋聲是“篤,篤”,他的鞋聲是“篤拉―,篤拉―”,不緊不慢,抑揚頓挫,好有韻味。據說寬衣大鞋是目下日本年輕人的時尚,這是一種雅皮士的標誌,還是對寬鬆自由浪漫社會的向往?我不得而知。
中村是福岡大學經濟係的畢業生,起初在一家建築公司做事,七八年後跳槽到了福岡縣國際交流中心,從小科員做起。第一天我們正式拜會該中心時,頭頭腦腦們在桌前就坐,中村畢恭畢敬垂手佇立一旁,日本社會等級森嚴的製度由此可見一斑。中村的月薪是二十多萬日元,每年另有相當於四個月薪水的獎金。聽起來很多,實際上日本物價極其昂貴,中村的這點工資要置家立業也不容易。中村在距市區很遠的小鎮上租房子住,每天坐電氣火車來回,單程時間是一個多小時。這當然是因為小鎮房租相對低廉的原故。想像著他踏拉著一雙大皮鞋在這條路上日日奔波的情景,心裏不由感歎:生活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輕鬆。
在福岡活動的那幾天中,一直是中村做我們的陪同。不知道是他剛做這個工作不懂規矩,還是交流中心的頭兒給過他什麽指示,總之那幾天裏從吃到行他事事都聽從於我們的意願,使我們頗有種“放任自流”的快樂。前麵我說過日本人都很“袖珍”,那實在是日本的飲食太過精細。所謂的“和式料理”,但見造型、質材各異的餐具一套套端上來又撤下去,盤腿坐著吃半天,站起來抖落抖落,覺得肚子又餓了。比如“豆腐”這道菜,拿一隻漂漂亮亮的木製蓋碗端上來,揭開蓋子,要伸長脖頸才見碗底拇指大的一塊豆腐。我們這個團的主要成員是書畫家,寫字作畫是力氣活兒,因此頗有幾個食量大的。一到吃飯時間,大家異口同聲要去吃“食放題”,也就是自助餐。中村就憨憨地笑著,領我們去“食放題”。卻原來他也很能吃,肉量酒量都不在我們之下,就不知道平常他吃“和式料理”會不會總處於一種半饑半飽的狀態?
出訪日本的最後兩天,日方安排我們去別府溫泉遊覽觀光,陪同還是中村。當晚住“和式房間”,所有男士們睡一個鋪滿“榻榻米”的大統鋪。因為泡過溫泉精神興奮,都不想睡,由我提議每人講一段愛情故事。中村眉開眼笑地擠進來參加。在所有出訪日子裏最溫馨的這個夜晚,未婚的中村深受感動。我想,這是中村的福氣,這輩子他無論走過世界上多少地方,無論他將會爬到多高的官位,他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品嚐這種人生醉酒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