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範星舒和侯卿塵一路打馬狂奔,一徑來至邊軍駐地大營門前。隻見營房內外早有將士們魚貫而入地往邊境線上湧去。

康鎮和幾員副將、參將皆披盔戴甲佇立在點將台前,他們神色凝重,目光皆望向了東野國的方向。

侯卿塵像是想到了什麽,麵色異常難看,真是千算萬算不如老天一算。他料想過無數可能,獨獨今日這個突發狀況是不曾想到的。

“我還沒打算起兵呢!”侯卿塵稍顯落魄地自嘲道,“這他媽是誰幹的?”

範星舒拖住情緒有些失控的侯卿塵,一壁拉著他去見康鎮,一壁低聲勸慰道:“你可是要做國主的人,這點小風小浪算個屁!”

其實範星舒的心裏也在發慌,他不是恐懼有戰事發生,而是霍然想起隋禦在臨去雒都之前對他和康鎮的那番叮囑。

他知道侯卿塵也定然想到了這裏,隻不過現下的侯卿塵身上多出一份重擔,導致他這麽沉穩的一個人也有點繃不住了。

“是內亂嗎?是哪個郡造反了?”還沒等在康鎮麵前站穩當,範星舒已迫不及待地問出口。

康鎮見這二人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便痛快地回道:“是……南鹿。”

“南鹿國?”範星舒和侯卿塵異口同聲道。

康鎮頗具無奈地說:“沒錯,那些蠻子在海上盤踞多時,昨夜子時突然登陸發起進攻,陸地上有大批同夥接應,這是提前踩好了盤子。是在赤虎關另一端上的岸,那裏定有防禦漏洞,想必東野那邊沒有重視起來。他們一直將咱們北黎視為勁敵,反倒讓南鹿人鑽了空子。”

清晰了,一切突然就清晰了!

當初鬆津在大興山上發現的流竄販子,不是什麽北黎勢力,也不是什麽東野人士,他們正式潛伏在東野和北黎境內的南鹿探子。

“那些不明船隻停泊地離海岸線較遠,累日又沒有什麽動靜,加上我瞧他們沒有要在北黎這邊上岸的意思,就放鬆下了警惕。”

康鎮又幽幽地強調一句,不過很快三人都靜默了下來。之前不是一點征兆都沒有,但他們都沒能及時查明真相。

“鹽場!”範星舒倏地大喝道,“我們家的鹽場豈不是要遭殃?”

“我,我已派兵過去。”康鎮心存僥幸地說,“南鹿貌似有要入侵錦縣的意圖,他們的目標大概隻有東野吧。”

“錦縣內混入大量南鹿探子,你怎麽保證他們不會把矛頭對向北黎?”範星舒急迫地道,“你準備好備戰狀態吧,這事兒不容小覷。要不要馬上匯報給雒都朝廷?”

副將跟著附和道:“是啊,將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管雒都那邊要軍糧啊!”

“沒錯,老實拖欠軍餉,將士們哪有鬥誌?”另一參將抱怨地說。

話猶未了,苗刃齊戴著歪歪斜斜的烏紗帽踉蹌跑來。

“哎呀呀,這是怎麽一回事呀?那麽強的狼煙?這是打到赤虎邑城裏去啦?又是哪個郡城起兵造反啦?”

康鎮等人均向苗刃齊投去一個輕蔑的眼神,苗刃齊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卑微小心地陪著笑臉,躬身道:“那個……那幫夷人不會央及到咱們這邊來吧?”

康鎮沒好氣地跟苗刃齊複述一遍事實經過,把原本就膽小的知縣老爺嚇得差點栽坐到地上。

“南鹿人?那些臭蠻子?我的天爺啊,還在錦縣境內有探子?”苗刃齊差點抽搐過去,一手兜起官服下擺,一邊仰天長嘯:“完了,完了,錦縣這不是要跟著遭殃了嗎?”

“苗大人,請你閉嘴,莫要在這裏哭喪。”康鎮心裏正有一股子邪火沒地方發泄,“回縣衙調足衙役,封鎖各個關口謹慎排查吧。”

苗刃齊把頭點成雞叨米,口裏不停地應是,臨走前還對康鎮彎腰行大禮,一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道錦縣父老鄉親的性命就全交到康大將軍手裏了。

苗刃齊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是範星舒和侯卿塵在這個節骨眼上漸漸冷靜下來。

侯卿塵隱隱聽到來自東野那邊的廝殺聲,故作鎮定道:“有勞康將軍主持大局,若是有什麽最新消息,請第一時間通知星舒。”

“這是自然,請塵爺放心。”

有很多事情康鎮早就睜一隻閉一隻眼了,對於侯卿塵他們在背後都做些什麽,康鎮心知肚明。他知道隋禦不向自己坦白清楚,是為自己的身份所考慮。自從上了隋禦那條“賊船”,他已把這些看明白。

正如眼前這二人,康鎮相信他們如隋禦無二樣。

兩廂別過後,範星舒和侯卿塵縱馬回府。

侯卿塵攥住馬轡,側首說:“我必須馬上回阜郡去,回去以後的事不能受我控製,我更不確定下次什麽時候回侯府。”

“你夫人馬上就要生了!”

“她的國家正在遭受戰事,我必須回去替她守下去。東野不能亂,東野是我們的後院。一旦東野被南鹿控製,錦縣哪還有安生日子可過?唇亡齒寒的道理你該明白。”侯卿塵說得正氣凜然,但很快又將頭垂了下去。

範星舒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逐漸漲紅,他長長地噓了口氣,說:“我替你瞞著郡主,待孩子生下來以後再與她講實情。這次過去你不能單槍匹馬,讓定思帶一些人做你的親兵隊吧。”

“還不到動用侯府勢力的時候,有阜郡族帳支持,我肯定能挺過去。”

“那……”範星舒意味深長地說,“帶上老國主給你的傳國玉璽,正是你組織反抗的好時機。你才是合理合法的東野國主。”

侯卿塵點點頭,苦澀地笑道:“還是範爺腦子反應快,這是一次為難,亦是我的機會。”

“隨時向我傳書,府中這萬八千家將都是你的兄弟。”

“觀察兩日戰局,然後再給阿禦遞消息,安睿的事情要解決清楚,還有……郡主就拜托你了。”

侯卿塵走的很匆忙,沒有帶上老田和老衛,淩恬兒是在他離開半日後才知道消息的。旌旗軒裏不斷傳出哀傷的哭聲,可範星舒還是下令,要闔府上下都不得向淩恬兒透露關於東野的一個字兒。

臧定思和古大誌早在屋內等候範星舒,邊境上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們作為常年鎮守邊疆的武將,預感都非常準確、強烈。

“這時候誰也靠不住,還是我帶一隊人馬直接駐紮到鹽場周圍吧。鹽場一旦被破壞,後果不堪設想。”臧定思拍案說道。

古大誌讚同地說:“是該過去,康鎮的兵不受咱們直接領導,終究隔了一層。倒不是說他不向著咱們,隻是他需要兼顧的更多。倘或赤虎關和鹽場同時受敵,他一定會以赤虎關為主。”

三人很快商議妥當,再不是以往藏著掖著的時候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時候作為建晟侯府的家將,他們必須站出來保護好侯府。

大家都是老兵了,自來侯府以後操練就沒有停過。臧定思很快就在鹽場周圍拉起警戒線,將鹽場圍得密密實實。

製鹽的老師傅們都知道東野那邊出了事,心下誠惶誠恐。常澎和丁易不得不出麵安撫大家,不斷地解釋,這些家將和邊軍軍士一樣都是來保護他們安全的。

範星舒站在一處哨亭上,見鄧媳婦兒和芸兒等不斷往來旌旗軒裏外。穩婆、大夫早在一日前就被請到侯府裏。淩恬兒就要生產了,而她的夫君卻不在她的身邊陪伴。

臧定思帶走一部分家將,剩餘這些便都跟著古大誌在侯府和大興山之間巡邏。範星舒望向那已然黃燦燦的莊稼地,不由得捏起一把冷汗。要是南鹿打過來,錦縣上的莊稼豈不就成他們的囊中之物?

洪災不斷、瘟疫橫行、餓殍遍地的南鹿?這場戰事他們到底籌劃了多久?為了搶奪地盤?還是為了搶奪資源?

就在範星舒陷入沉思之際,安睿已悄然來到他身後。

“星舒。”安睿唉聲道。

範星舒轉頭,朝安睿微微欠身,說:“安大哥。”

安睿自愧地低下頭,仿佛下了很大決心,“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已晚……”

範星舒放聲大笑,一甩額前的龍須劉海,道:“安大哥,你這開場白過於俗套啊~”

安睿緊張地語無倫次,支支吾吾窘迫至極。

“你我皆是被顧將軍所救下性命,咱倆一路相扶來到這裏。你也為了建晟侯沒少吃苦頭,古大誌他們都是你辛辛苦苦找回來的,你怎麽就倒戈向曹宗遠了呢?”

安睿知道解釋什麽都沒有意義了,哭喪著臉搓手道:“關於東野那邊的事,我隻字未提。”

“那都交代了些什麽,還煩安大哥好好說道說道。”

安睿如實講出來,關於府中兵力的事情他沒有過多坦露,但侯府眾多買賣營生,他卻一五一十地告訴給曹宗遠。

“你老子和妹妹如今都在顧將軍那裏,安大哥,侯爺覺得你還有救,還把你當成自家兄弟,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吧?”

安睿趕緊應承下來,他得裝作不知父親和妹妹已被人解救走,然後繼續給曹宗遠匯報府內消息。不過從今以後的消息就都是虛假的了。

二人又不約而同望向東野,範星舒眉頭緊皺,說:“看樣子赤虎邑抵抗不了多久,鬧不好狄氏一族要放棄赤虎邑逃回丹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