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裹著淒淒秋雨,降臨在東野的國土上。赤虎邑城外到赤虎關之間已布滿南鹿的士兵。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望不到盡頭。

為首統帥欒君赫坐在一匹膘肥的戰馬上,他露出好鬥詭異的笑意,直指赤虎邑城門,大聲鼓舞道:“兄弟們,今日衝進赤虎邑,裏麵的一切就都是咱們的了!”

眾人聞聲發出高亢的誓言,一聲賽過一聲,仿佛以這種方式就能將東野人嚇破膽了。

狄真已派人向十二郡族帳發出求救,但東野人煙稀少,郡城與郡城之間相隔的較遠。要等到援兵趕來,隻怕黃花菜都要涼了。眼下他隻能靠駐紮在赤虎邑當中的士兵們自救。他站在東野皇宮的城樓上,眺望聚集最多兵力的赤虎關方向。

當初狄真就是靠玩弄達吉,拖延時間耍了他一大圈,才為自己率丹郡將士殺進赤虎邑爭取下時間。才過去多久,場景便再度重現,可惜這回被圍在皇宮裏的人成為他自己。

達吉已派兵力跟南鹿人正麵廝殺,可由於南鹿是突然襲擊,打了達吉一個措手不及時。加之赤虎關對麵便是虎視眈眈的北黎,要是達吉現在將所有兵力都抽調出來,赤虎關很有可能陷入北黎之手。

南鹿人現在阻隔在赤虎邑和赤虎關之間,若不及時給達吉他們送去補給軍糧,他們能撐多久還未可知。

狄真坐在這個國主之位將將一載,失望大於喜悅,根本不及他坐擁丹郡時的簡單自在。絕大部分時間裏,都是靠丹郡物資來填補東野各處的種種開銷。

而站在權力的最高點上,他隻承接下淩澈特別特別少的財富。他厭嫌地瞥向跟在身後的淩仙兒,諷刺說:“這就是你那好父親留下來的爛攤子。這麽破敗的赤虎邑,還能被南鹿人給惦記上,我真是想不明白。”

淩仙兒不敢吱聲,裙擺早被雨水濺濕了。狄真走到她跟前,徒手打掉婢子替她撐起的骨傘,叱道:“你說你有什麽事情能做好?你好妹妹的下落尋不到,讓你好好看護世子,他居然死在你這個做娘的懷裏!”

雨水無情地打在淩仙兒的臉上,兒子發高燒不治身亡,明明是狄真收的那些姬妾在背後使手腳所致,可狄真非但不去徹查,反而把所有的不是都推到淩仙兒頭上。

言罷,狄真拂袖離開,仿佛多看一眼淩仙兒都覺得惡心。淩仙兒無助地站在城樓上,當初為什麽要鬼迷心竅,幫這個惡人對付自己的父親?如今赤虎邑大劫,以她對狄真的了解,已猜到他會怎麽行事。

兒子已死,父親和小妹不知下落,和大姐也已斷了聯係。

狄真之前便要她親自去舊都搬救兵,希望大郡馬蒲巴會帶人增援赤虎邑。可她沒有同意,她是真沒臉再麵對淩氏族人,上一次的錦縣之行早讓她丟盡顏麵。

身後婢子重新拾起骨傘遮在淩仙兒頭頂,她帶著哭腔道:“國後,咱們別在這站著了,當心身子再扛不住啊。”

淩仙兒舉目遠望,看向赤虎邑城門上不斷抵抗攻城的將士們。她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想到了那位佝僂的老國師,還有大姐和小妹騎在馬背上的樣子……

雨水和眼淚早就分不清楚了,淩仙兒坦然邁出兩大步,身後婢子忙地大叫起來:“國後,危險!您快回來!那裏太高了!”

淩仙兒側眸朝身後婢子笑了笑,突然覺得還是未出嫁之前的日子過得舒坦,什麽權力、什麽地位,都不及家人在一起相親相愛。

“我走了,或許是去見父親呢!”淩仙兒縱身一跳,須臾,身子已從城樓跌落下去……

婢子撕心裂肺地喚道:“國後!”可是等她來到前麵向下望去時,淩仙兒已倒在血泊之中。

狄真正在殿內踱步,見內侍急匆匆跑進來相報:“國主,不好了,國後她從城樓上跳下去了!”

狄真稍稍一頓,冷漠道:“她死了?”

內侍趕忙應是,狄真不屑地說:“她還真會給自己選死期,不知道的還以為淩仙兒是為國殉命。”

內侍不敢多言,這皇宮裏誰不知道國主對國後是什麽態度。

“去把丹郡的舊部們趕快召集過來,立刻,馬上!”

內侍忙地稱諾退了出去。狄真回頭望向這空曠的大殿,發出感歎道:“也算是待過了……”

秋雨越下越大,赤虎邑的城門眼看就要被攻打下來。南鹿的氣勢實在太足了,大有破釜沉舟的決心。他們今日務必要攻進東野都城中。

赤虎關這邊的達吉早已坐立不安,前麵是隨時可能趁火打劫的北黎,後麵則是殺紅了眼的南鹿,他手中這兩萬人馬該何去何從?

“將軍,咱們殺回去吧,北黎終究是我們的宗主國,咱們納貢這麽多年,他們總不至於在這個節骨眼上落井下石吧?”座下將領焦急地說道。

另一將領也催促說:“放棄赤虎關,都城或許還有救。死守赤虎關,一旦都城被南鹿占領,他們下一步一定會把矛頭對準咱們。”

“是呀,咱們兄弟已死去那麽多,不能教他們白白犧牲!”

“將軍,咱們拚了吧!就賭這一次!”

達吉扶刀走出營帳,外麵眾將士都在雨水中等待自己下達命令。他們從上次逼宮兵變起就憋了一肚子火。

這支邊軍不是狄氏所打造起來的,他們都是由先國主淩澈選拔出來的。他們這回出戰不是為了狄真,而是為了東野這個國家,為了先國主淩澈!

達吉甚至不用再多說一句戰前動員的話,隻見他抽出腰側彎刀,直指身後赤虎邑的方向,眾士兵們便在底下將領的帶領下勇猛地殺了回去。

欒君赫看向馬上就要攻破的城門,有些悻悻然,東野怎麽比他想象的還不禁打?

沈放扯著韁繩走到欒君赫跟前,梟笑地說:“大將軍,你快往後麵看看。”

欒君赫轉首瞻去,舌尖不安分地舐了舐持刀的手指,興奮道:“達吉到底坐不住了,我去會會他。”

話落,欒君赫帶領一隊人馬迎著達吉他們衝了過去。

欒君赫太喜歡這種廝殺的感覺,他在兩國邊界上蟄伏這麽久,都快要憋瘋了。終於讓他等到這一天,他一定會殺個痛快,他要踏平這裏,他要主宰這裏,他要把南鹿的旗幟插在這片土地上!

離赤虎邑最近的阜郡已然接到求救消息,可是族內很快分成兩派,一部分人認為該支援赤虎邑,不然一旦赤虎邑失守,阜郡很快就會成為下一個攻打目標。

另一部分人則認為不該出兵,因為他們經由這一年以來和狄真的相處,早摸透狄真對其他族帳的態度。阜郡若是出兵,必然會成為狄真的馬前卒。

族帳大營裏吵的不可開交,隻見侯卿塵自外麵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因著侯卿塵的身份,加上這大半年他為阜郡實打實牟下好些利,眾人對他都很尊敬和感激,同時也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兵一定要出,但不是在這個時候!”侯卿塵朗聲說道,“莫說其他郡城離得遠,就是離得近,他們也都會持觀望態度。狄真得不得民心,各位心中都有數。”

“那依小郡馬的意思是?”鬆術特意加重“小郡馬”這個稱呼,因為他嗅到了一絲契機,是屬於帶領阜郡走向另一個高度的機會。

“若狄真死守赤虎邑,那我們就隨其他郡城一並支援;若狄真死在南鹿人的刀槍下,我們更應該替他報仇!但若狄真棄了整座赤虎邑於不顧,而是自己逃命折回丹郡去……”

侯卿塵自懷中掏出那個沉甸甸的傳國玉璽,高舉於營帳中央,道:“此為先國主淩澈傳授於我的玉璽,如今奸佞當道,外敵入侵,正是我等奮勇抵抗之際!千萬良田眼看就要成熟,族中人人都有最鋒利的刃器,南鹿蠻子算什麽東西?要他們在東野地盤上隨意燒殺搶掠?”

侯卿塵講的義憤填膺,鼓舞了帳內所有人的情緒。是他們助侯卿塵重登國主之位,同時也是成就他們阜郡的時刻!

秋雨自東野蔓延到北黎,建晟侯府裏雨聲連連。淩恬兒的疼痛哭喊聲響徹侯府上空。

範星舒和古大誌等人硬著頭皮來到旌旗軒堂屋裏,他們都是沒成家的漢子,對女人生孩子的事壓根就不懂。可侯卿塵把淩恬兒母子的安危交到他們手裏,即便他們什麽都做不了,也得守在這裏才能安心。

“侯卿塵!侯卿塵你這個王八蛋!”淩恬兒嗚嗚咽咽地哭訴,“侯卿塵!”

鄧媳婦兒和幾個有過生養的媳婦兒在內室裏前後忙碌,穩婆已開始教她怎樣喘氣、用力,大夫也在一旁隨時待命。

芸兒哭著跑出來,見幾個大男人均在外麵抓耳撓腮,隻說:“我都待不下去了,太恐怖了!”

鄧媳婦兒在裏麵大聲叫著:“熱水,熱水!”

芸兒不敢耽擱,又急急地提著熱水趕進去。

範星舒一手攥住古大誌的肩頭,哽噎地道:“這他娘的跟殺人似的,我都快受不住了!”

古大誌裝得鎮定些,壓低了聲音說:“生下來就好了,他們母子平安就成!”

淩恬兒斷斷續續喊了半個多時辰,終於一聲嘹亮的嬰啼覆蓋住雨聲,與此同時,另一端的赤虎邑城門,也在最後一下的擊撞中,被無情地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