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越再一睜眼,發現自己坐在某隻獸的後背上,抬頭一看那巨大的圓形牛角,宣承越皺眉:“老先生?”

他記得那位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先生是一頭水牛來著。

“好久不見。”水牛開口說話了,他緩慢起身,將宣承越馱了起來,老水牛脖頸上似乎還帶著鈴鐺,鈴鐺隨著他的行動而發出清晰的脆響。

周遭草木繁盛,水牛走在一條泥道上,兩旁水杉高聳,空氣似乎都是濕潤的。

“好久不見,我對象呢?”宣承越語氣很快,他此時壓根沒心思欣賞延邊的美景,他隻想知道浩元去哪兒了。

“我並不知道你在外麵遭遇了一些什麽,我已經死了,我是看不見的。”水牛聲音慢悠悠的,“不過你可以告訴我。”

“我沒時間……”

“這兒的時間流速並沒有那麽快,這是我遺留在這個世界最後的力量。”水牛說,“也是我生命的本源。”

宣承越稍微輕鬆了些:“您是精神係?”

“也算吧,空間,精神,我都是有的。”說著水牛載著宣承越來到了河邊,河水是淡藍色,河流並不湍急,而水牛告訴他,“進入這條河,你就可以離開這兒,回到獸人世界……亦或是人類的世界。”

不過不等宣承越驚詫,水牛又說:“不過我猜你不會選擇人類,你已經打算在這裏建立自己的家庭了,對麽?”

“人類世界和獸人世界還可以聯通?!”宣承越明明記得盤羊說兩個世界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徹底斷連了。

“不可以,但我是例外。”水牛提醒他,“我曾經抹除了所有獸人關於特員的記憶,而我也可以送你回你誕生的地方,無論那是哪兒。”

宣承越沉默半晌,最後他手撐著牛背,坐直了些:“是的,不用回人類的世界。”

“那麽跟我說說,在我死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麽吧。”水牛的聲音是年輕的,但他那舒緩的語調卻依舊會讓人覺得他是上了年紀的。

“好。”宣承越呼出一口氣。

而在這個獨立的空間之外,浩元已經要控製不住了。

他抬頭,看到了懸浮於天空之上的特員,一道衝天火光亮起,若不是那鳥形特員躲得快,此時估計已經被燒成灰了。

“他不敢發動地麵的攻擊,但他能打靶!”鳥形獸人在藍牙耳機裏頭吼道,“還有別的辦法嗎?咱們不能就這麽耗著吧!”

盤羊一麵盯著數據,一麵看著雄獅那邊發過來的信息。

隱藏在反叛組織背後的獸遠不止兩個,現在基地的速度已經夠快了,他們在費力清繳,但浩元如果開始無所顧忌胡亂攻擊,那麽這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喂,你現在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洛西彎曲食指,在盤羊腦袋上敲了敲。

“我希望宣承越能夠立刻回來,這樣我們在解決反叛組織的同時,還能保下浩元。”盤羊臉上沒有笑模樣,“這是最好的結局。”

“保下浩元?”洛西勾勾唇角,笑了,“但他的力量你們現在也看到了,他的存在會導致更多的特員對‘能力複蘇’抱有幻想。”

“所以反叛組織的形象就要更加黑暗。”盤羊冷淡地說,“我們基地堅持獸道主義,保下被反叛組織殘害的浩元,而反叛組織差點造成多數獸的毀滅。”

“借著這次大事件,保下浩元來確立口碑,順便讓反叛組織的形象變得更黑暗?”洛西聽明白了。

“如果這一遭過後,我們還活著……”盤羊喝了一口茶,“那麽反叛組織幕後黑手就不是那些祖上是特員的獸了。”

“他們隻是一群發瘋的反社會獸,妄圖用控製特員的力量搞破壞,是他們切斷了人類世界與獸人世界的通道,因為他們

不希望特員真正的振興。”

“這一切都不是為了理想,而是為了奪取權力。至於高層給他們打配合的反叛組織特員,他們還在逃竄中。”

盤羊的聲音隻有洛西一個獸能聽得到:“他們策反浩元父母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擁有返祖獸人,他們是為了殺死返祖獸人,因為返祖獸人太過強大,他們把握不住,由他們操控的拚接獸可以證明這一點,他們隻想要工具。”

洛西嘶了一聲:“你是要把反叛組織搞成全特員的公敵?什麽黑水都往上潑啊。”盤羊剛說的那些事情明顯扭曲了反叛組織的本意。

但又有跡可循。

“在這種時候,我們需要一個外部的敵獸。”盤羊腦子始終是清醒的,“隻要我們能夠保下浩元,那麽在特員們眼中,基地才是他們更好的選擇。”

“畢竟浩元的力量太強悍了,而基地能做出這個保證,讓他平安地活在世上,工作,結婚,他會是一塊活招牌。”

“沒有更多的人類來到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力量不可能回到巔峰時期,最終我們都將變成普通獸……不,應該說我們和普通獸本質上沒有不同,隻是我們得學會放下手中的‘武器’,我們得明白,我們從不比其他個體更高貴。”

盤羊從始至終都清楚自己想要做些什麽,他想要保護特員,讓特員和普通獸之間不發生衝突,讓這群漸漸走向沒落的“天之驕子”,在這個世界找到他們自己的位置。

他配合基地,但他也從始至終站在特員這邊,他需要為特員謀取福利。

他需要讓特員安安穩穩地度過這段力量消逝的時間。

“至於偶爾的反叛,那些不需要管。”盤羊說,“正好也讓普通獸頭疼頭疼,太軟弱聽話了也不是好事。”

“嘖。”洛西露出嫌棄的神色,身體後仰,“我果然還是更喜歡浩元和宣承越一些,你這種獸太恐怖了。”

“但你也不得不承認,特員發展到現在,需要我這類獸。”盤羊伸手點了點屏幕上的數據,解除了傳音,“通知雪鴞,在浩元正上方開個口子,既然反叛組織的獸都想攻擊這兒……那就來吧,正好給浩元提供一個打靶的休閑活動,拖拖時間。”

“如果浩元暴走呢?”洛西問他。

“那再聊什麽理想與未來就沒有意義了,隻有兩條路可選,要麽活,要麽死。”

說到這裏,盤羊大概是覺得話題過於沉重,他問:“以你對浩元的了解,他這時候還會不會心存善念?”

“你等我看看啊。”洛西走出裝甲指揮車,眯起眼睛注視遠方。

反叛組織所在的幻境已經被開了一個口子,就在浩元的頭頂。

洛西眼睜睜地看著一隻變色龍掉下來,凶神惡煞地想要對浩元做點什麽,結果下一秒他就被浩元燒成了灰。

好眼熟,那是不是自己姘頭來著?

洛西撇了下嘴,他又重新走進裝甲指揮車:“他現在良心發現的概率很小。”

“很小是多小。”盤羊皺眉,洛西這獸也是有些高深莫測在身上的,洛西說的話,信一半就好。

洛西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回應:“你能想象我以後變回禁欲係,不近美色嗎?”

盤羊明白了,他撓了撓自己的角,愁容滿麵。

……

在聽完宣承越的陳述之後,水牛甩了甩尾巴:“等你出去,你別說是我把你拽進來的,你就一口咬定你是被反叛組織綁架了,自己逃出去的。”

“潑黑水?”宣承越詢問。

“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居然就這麽承認了,“隻是把他們的悶灰色變成鋥光瓦亮的黑,黑的獸盡皆知罷了。”

宣承越:“……您真幽默。”他聽出了水牛語氣中俏皮的味道。

水牛笑了兩聲:“我那位學生肯定也是這麽計劃的。”

說到這裏,他又看向了澄澈的湖水:“我馱你出去,始終記得你的目標,不要被帶偏了,你到底想要回到哪裏,做決定的是你,不是我。”

“要下水嗎?”宣承越有些詫異。

“放心吧,不會嗆到的。”水牛緩緩淌進水中,宣承越發現河水波動間也是有熒光的。水牛的腦袋已經沒了進去,隻有一對大角還在水麵。

但水牛還能說話:“記得你是從哪兒來的,要往哪兒去,你想要什麽樣的未來,又有什麽樣的期望。”

期望?宣承越隨著水牛下沉,當他的臉沉入河水後,周遭似乎響起了一些聲音。

這兒完全沒有窒息感,宣承越甚至感覺不到水。

他睜開眼睛,無數氣泡似乎組成了一個人形,宣承越一眨眼,便看到一位中年發福的女人在衝著他笑。

宣承越熟悉這位女士,她年輕時是一位大美人,紅顏薄命四個字在她身上應驗了個徹底。年紀輕輕失去了丈夫,一個人養過了兩家的老人,外帶一個小崽子。

而被她養大的小崽子就是宣承越。

這是給予了他生命,又鑄造了他人格的人,也是宣承越的媽媽。

說起來,這大概算是宣承越對人類世界最大的執念。

宣承越與那道幻影對視,他沒有激動,沒有不可置信,他知道這不是自己母親複活了,這大概隻是自己內心的投射。

在對視許久之後,宣承越笑了,他抬手衝著那幻影揮了揮,算是告別。

那幻影似乎也點了下頭。

就像一場普通的遠行告別,有人留在原地,而有人還在繼續前進。

他從母親懷中來,最終要奔向世界而去。柳絮隨風而起,離開柳樹,找尋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

……

打了好一會兒靶的浩元顯然也已經煩了,他的力量越來越膨脹,周遭的景象似乎都開始了扭曲。

那些麵目可憎的獸,他們一個個地過來送死,浩元完全沒工夫去尋找那個假人類。

那個假人類身體裏有浩元自己的氣息,與自己同源的力量,他還沒搞清楚對方為什麽會擁有這類能力,也沒搞清楚為什麽唯獨對方的臉不是扭曲的,那臉甚至自帶聖光,以及……自己對對方天然的好感。

他不能理解。

火焰逐漸從他的身體湧出,尾下的地麵龜裂。

然而就在火焰即將碰到led燈的瞬間,浩元又將它們收回來了些。

他已經毀掉了噴泉,不能再毀掉這個。

現在浩元腦子混亂得很,但他總覺得自己很喜歡它們,如果把它們燒壞了,這些星星就再也亮不起來了。

那誰來照亮這片廢墟呢?

“浩元!!”

宣承越覺得自己等了很久,終於見到一處亮光。他奮力遊去,最終終於觸碰到了對方。

他是從離地三米的地方忽然出現的,而在他下墜的時候,浩元身上的火焰托住了宣承越,而在宣承越落地的瞬間,那些火焰四散迸發,像是絢爛刺目的打火花。

在浩元愣怔的時候,宣承越摟住浩元靠腰最近的那段尾巴,抬起舉高,他的腦袋蹭著對方的胸膛:“我的小太陽!”

“這是什麽鬼稱呼?!”浩元羞憤得要命,但他也沒有反抗,他隻是覺得自己應該是個苦大仇深的悲情角色,但現在這個走向明顯不怎麽對勁,“你,你還沒給我解釋清楚你到底是誰。”

宣承越鬆開浩元,他看著對方的雙眼:“你忘了,但你其實也依舊認出了我。”其實宣承越還蠻好奇浩元眼中那個自帶高光的自己的。

“浩元,你現在出了一些問題,這導致你腦

子裏隻有一些負麵的情緒。”宣承越將手放在了浩元的臉頰邊,“沒辦法,這世界上操蛋的變故就是這麽多。”

“世事難料嘛,但我也希望你在脆弱的時候能多依靠我一些,就比如現在。”宣承越說,“就算真的悲催到了那種地步,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我說不定還能幫著你豎個中指。”

“你覺得我現在很弱?!”浩元聲音很高,但實在沒什麽底氣。

“那你不弱,我弱,我一直都弱。”宣承越轉換的相當迅速,“所以你能做我激烈情緒的緩和劑嗎?”

“我我我,我憑什麽要做……”

“因為你是我的歸宿。”宣承越相當直白,他直接從兜裏掏出了那枚有著橘黃色寶石的戒指,“說真的,我也不清楚以後到底會發生些什麽。”

“咱們的公司暫時被炸了,你也忘記了我。這一切可能都不那麽美好。”宣承越將手中的戒指往前遞了遞,“未來可能還會發生這類事件,我想我們可以試試共同麵對。”

“浩元,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組建隻有我們倆的家庭嗎?”宣承越深情款款,準備單膝下跪。

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體裏冒出了一陣青色的光。這光鑽入了浩元的身體。

而浩元的眼神慢慢清明。

這就是那個老先生留下的印記,說是關鍵時刻可以救人一命。

這種功效宣承越暫時還未印證。

因為他對麵的浩元,忽然就啪的倒地假死了。

他還“死”的特別注意,沒有壓到星星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