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我冰寒料峭，整個人都不會呼吸了。
綠寒瘦有備而來，她的狠毒不止親眼所見，她是要顛覆秦國，要陛下性命。
再怎麽痛恨秦王，也不會在明知結果時袖手旁觀。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馬上去見師父，就是死也要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出去。
我手捂肚子緩緩跪地，侍衛過來輕輕踢我，大概也是以為凡能留下的都活不過明兒，我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了，小聲嫌棄：“還不快滾。”
我話都不會說了，埋頭叩首，四肢並用爬了出去。
那個年長的老太監還在尖著嗓子罵人，見我跪著出來，罵人的嗓門都小了，一陣陰笑：“你個小雜種還活著？命長啊。”
我嚶嚶直哭：“小的肚肚子......待會兒還還得來，嗚嗚嗚......”
“還不快滾，趕緊回來侍奉娘娘。”太監陰陽怪氣，抬腿一腳，疼得我小半條命都沒了。
老東西，不會有武功吧。
我“嗚嗚”兩聲，跑了。
英姿我不用擔心，她不在身邊，我行動方便。
飛身上屋簷，看清方向，出宮就容易多了。
苻府位居長安中心，占地麵積也大，不用太花腦筋就找到了。
府裏情況我閉著眼都不會走錯，飛過圍牆直接向書房摸了過來。
沒等走進，就聽見屋裏有人爭吵。
我輕手輕腳落在茅草屋頂上，心裏砰砰直跳，總覺有不好的事兒發生。
裏麵一個聲音低聲怒道：“......這個老夫不同意！謀反乃死罪一條，就是太後娘娘來了都救不了你！”
權翼的聲音，是權翼來了，他同師父無話不談，兩家又結了親家。
“嶽父大人，這不與您無關，罪名全在我身上，一人做事一人當！”
毫無疑問，這是我師父。
聽見師父的聲音我就想哭，難道正如綠寒瘦說的那樣，師父真要謀反？
我整個人都傻了。
猛然有茶碗摔落的聲響，嚇得我渾身打個激靈，腦袋裏的那根緊繃弦總算活了。
這麽說陛下的懷疑和憎恨並非空穴來風？
綠寒瘦這頭披著人皮的怪獸正虎視眈眈想搞垮秦國，巴不得秦國起內亂，好漁翁得利。
師父是個聰明人，如何此時有了異心，究竟是什麽能讓處事不驚的師父如此暴躁？
“這回由不得你！”權翼吼道，“你娶了老夫的愛女，老夫絕對不能由著你亂來！”
苻融冷冷道：“嶽父大人，您問問陛下，他有沒有正眼看我一眼，處處刁難，處處提防，生怕我奪了他的皇位！現在我不出手，下一個出手就是他，你女婿我為何不努把力把皇位奪過來，將來全由我們說了算，何苦在這坐以待斃？”
“你不要給老夫講這些大道理，如果時機允許，老夫都想當當皇上。可現在不是時候，你羽翼尚未豐滿，異族人如狼似虎，現在反叛無疑是中了他人的圈套？行了，不痛快發發牢騷得了，老實呆府裏，與我家瑩瑩過好小日子。等陛下的火氣過去，還有出頭之日！”
“嶽父大人，陛下早已不是原來的那位陛下，剛愎自用，窮兵黷武，喜好奉承，奢靡腐化，亡國是早晚之事！我為何不挑起振興大秦之此任，替天行道？”
啪，一巴掌拍在桌上，小茶桌頓時稀爛。
權翼忍不住翻臉：“老夫看你是瘋了！哪個謀逆之人不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胡作非為？老夫不過是不想揭穿你而已，誰不知道你是為了你那個徒兒要起兵造反？老夫看你是越來越糊塗了！”
我禁不住渾身抖了一下。
一陣沙啞的嗚咽聲傳了出來：“是又如何？我就是不能再忍受徒兒受人欺負！三樂與我真心相愛，我拱手把她送給陛下，像一件不值錢的衣衫，懇求他收下。可到頭來，陛下是如何待她，如何待我？提起我的名字如同吃了一隻蒼蠅一般惡心，非要除之而後快！”
師父，師父他哭了，哭得很傷心，哭到我靈魂深處。
他是為了我，為了我而謀反......
我腦子“嗡嗡”直響，師父謀反，我害了他，我成了千古罪人。可是，我不值得他這樣冒險，也不應該啊。
“我看你愚不可及！三樂與你無緣，你非要把她往懷裏拽！早知這樣，老夫絕不會把愛女嫁給你！她已是陛下的女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好了？”
苻融吸著鼻子，堅定道：“我兵馬已備好，暗地裏聯合幾位將軍同時帶兵攻打京城，時間都已定好，嶽父大人就不要操心了！”
“你要活活氣死老夫，老夫明日就向陛下稟報，現在救你還來得及，將來就晚了！”
“得三樂者得天下，連鮮卑人都知道的道理，難道我不知？”
“你到底是得天下，還是真心愛你的徒兒，愛護你自己？老夫算是看錯人了！”
“隻有得天下，才能保護所愛之人！隻有得到徒兒，天下才是我的！”苻融絲毫不讓步。
“今天要是不把你捆綁起來交給陛下，老夫算是白活了！”
“你敢！當心小婿不客氣！”
說罷，一把椅子哐當倒地。
“明日是你與小女成婚的大喜日子，你竟然敢在此時謀殺陛下，膽子好大。老夫都被你害死.....”
屋裏傳來拳腳相擊和二人的對罵聲，尖刻的聲音像打在我胸口上，悶悶地非要歇斯特裏大哭一場才好。
我咬牙忍住，那種揪心的痛，隻讓人想死。
兩人在屋裏又打又吵，連我這個大活人站了大半天都沒發覺。
是不是進屋告訴我師父，綠寒瘦是苻重派來的殺手，師父也許聽得進去，可他還會心甘情願把我送回宮嗎？
就他這種為了我肯反叛的衝動勁兒，恐怕明天的婚禮都給搞黃了。
裏麵的人還在打，邊打邊罵：“你個老糊塗，你以為陛下對你權大人就放心？權宰相如今成我老丈人，我倆權勢加一起抵過半個朝廷，陛下下一個對付的就是你，還不明白！”
權翼躲開踢來一腳，左手揮去：“老夫不管，反正現在不是時候，你要是對小女不好，老夫聯合群臣要求殺死你徒兒，你信不信我？”
“好，你先殺死你女婿好了，明天正好不用做他奶奶的什麽狗屁新郎官......”
聽得我心太累，身子也軟了，這些突如其來的打擊太過凶猛。隻想找個平坦的地方好好躺下喘口氣，就這麽想著，從屋頂邁出兩步。
忽然師父突然叫道：“有人，有賊人，來人呀，抓刺客！”
侍衛忽地從陰暗處鑽了出來，提刀向這邊衝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飛起，快速向牆外飛去。
等我摸回桂影宮的時候，英姿已經睡著了。
她的心真夠大的，這個情況下還能安然入睡。
英姿翻了身，給我讓出一小塊，朦朧道：“回來了，你師父那兒也去了，你都知道了？”
我猛然間有種感覺，今晚能去溢香閣是被英姿刻意帶去的，又去了苻府，也是被英姿牽著鼻子去的。
是她讓我知道事情真相，也許她早就知道了，隻是讓我耳聽為實。
她不是慕容衝的人麽，為何站在我師父這邊？
英姿見我沒動靜，背過身，呢喃句：“是你師父事先交代好了，讓我護著你，你以為呢？”
我大概有些明白了，來之前師父一定威脅過英姿。英姿本是個小山賊，沒有多大根基，立刻轉向。
這說的過去，可是沒有靠山的英姿有什麽能讓我師父拿捏的，她孤零零一人，沒什麽致命把柄啊？
這個我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她能準確無誤地了解皇宮裏的情形，如何躲避侍衛都一清二楚，尤其是地理位置，像在這呆了許久似的。
我就更想不通了。
這些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讓綠娘娘的真實麵目暴露天下，讓世人都知道。
“還不睡，趕緊的，明兒告訴你。”
英姿冷不丁來了句。
太特麽離奇，連劇情如何走向都給我安排好了。
我賭氣上床，一句話都不給她，哪知人家早就睡著了。
氣得我想哭。
第二天一早，來了個太監。
這人拿捏著高高在上的架子沒事找事：“陛下在問，三樂你曾經答應寫些東西出來，以證清白，不知寫好了沒，命奴才來取。”
宮裏的公公本來就多，誰也鬧不清這個公公是不是秦王身邊的。而且，我壓根沒寫，煩著呢。
英姿跑進屋，低聲道：“好消息，陛下想起你了，想找個借口要你回去。”
我寫的東西要親手交給秦王，要是到了綠寒瘦手上反倒壞事。
也說不定正有人拿著東西想找茬，讓我永遠走不出這暗無天日的冷宮。
“你把這些給他。”我收拾桌上的一摞稿紙，弄整齊了交給英姿。
英姿不敢接。“這不是你大發牢騷的廢話嗎？這些個要是傳了出去，你還有活路？”
有沒有活路我都不管了，今天師父大婚，秦王當場道喜，我師父要是謀反，綠寒瘦不正拍巴掌暗地裏發笑？
我得想法子，可是我有什麽法子好想？
英姿看破我心思，眯眼壞笑：“你不會想破壞你師父成婚吧，想去當著所有人麵兒，高聲說，我要嫁給我師父，我才是新娘！”
我被氣笑了，這個英姿想法夠超前的，可我對師父隻有敬仰，沒有男女之情。
我歪頭啐了一口，有意氣她：“我不僅向師父表白，還要給他送份天大的禮物，讓全天下的人都瞧得見。你若不信，由不得你！”
英姿直起腰，拿起稿紙，指著我鼻尖發恨：“好，你厲害，我服你。有本事你送你的禮物好了，別怪我沒攔你。去呀，去找死呀！”
太監接過稿紙，並不急著走，每張都翻看，不由氣樂了。
“好呀，這就是送給陛下的，真兒枉費陛下一片好心。要不是綠娘娘發善心在陛下麵前說你好話，你這個老死在冷宮裏的見人，如何有機會見陛下？”
綠寒瘦，又踩一腳，沒她秦王活不了？
英姿當場火冒三丈：“不用人費心，我們主子活得好著呢。還不快滾！”
太監唯恐記憶不深刻，還當眾念了出來：“桂宮多無趣，披發酒當歌。何來逍遙事，桂影有婆娑！有意思，逍遙自在，當真讓人羨慕。”
身邊跟來的小太監捂嘴直笑。
太監咳咳兩聲又道：“還有這個，桂影宮，桂影宮，陰雲畫鬼符，月夜會吳剛。晴日金蝶舞，雨過小溪趟。宮闈趣事多，耗子一道牆。翡翠白玉液，紅袖淚清湯。這還順口溜呢。”
小太監伸直了脖子，問道：“夜會男人，吳剛，吳剛來了？”
還有的問：“翡翠白玉液，什麽好東西？”
英姿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沒好氣道：“吳剛乃月亮裏的吳剛，打夜裏就來了。就這夥食，水煮白菜幫子，你們也嚐嚐？耗子都嫌棄。這屋裏下雨漏水，晴日裏進陽光，有風有雨有陽光，再也找不到如此接地氣的好地方。”
“還有呢，好像是對聯。”小太監不死心。
太監清清嗓子念道：“碩鼠翻牆嬉戲，盜來瓜果遍地。蝙蝠梁上歇，祥雲起花燭。茅草秋鷓鴣，窗蝶春燕燕。哼，你倒是隨遇而安，破爛窗紙還情人私語？霜如雪，鋪銀被，月似弓，滿心願。這句對得好，大氣！”
我都懷疑眼前這個太監在翰林院呆過，如此喜好讀書？
“漏雨濕薄被，現波濤洶湧。天宮盜甘露，引鮮活無數。這個不切實際，屋裏能養魚？”太監咂咂嘴，“要老奴說，濁酒煮玉壺，隻羨魚兒不羨仙，三樂，你如何對呀？”
這人不是拿東西去交差的，敢情找人談詩論文來了。
英姿懶得齒他：“還不趕緊的，不要就拿回來！”
太監後退兩步，半個腦袋從門上窟窿裏往裏瞧，嘟囔道：“誰也沒想過宮裏有這麽破爛之處，著實委屈了些。可看這詩作，情趣第一。改日老奴也上房揭瓦，瞧個仔細。”
接著吆喝小太監：“還不快走，趕緊給娘娘稟報，當心娘娘發脾氣。”
幾個人這才匆忙走了。
英姿回過臉，記性極好地找事：“你說過的，給你師父的新婚大禮。要不要寫上名字，把你裝進麻袋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