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
孔萬奴離開孔府。
很快,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多了一隊車馬乘騎。
他們張揚而快速,每到一地,必然高調進住驛站。
不出三日,此事傳揚天下。
孔萬奴人在還路上,京城之內,卻已經為此事風起雲湧。
彼時。
西境行軍大營。
帥帳之中。
靖天王砰聲拍案。
“豈有此理!”
呼聲震**著整個帥帳。
就聽呼的一聲,邊關將佐齊齊跪倒在地。
靖天王勃然的怒火讓所有人都瑟瑟不安。
“賈似道剛剛倒向本王,本王的心腹高升就被刺,這分明就是在打本王的臉。”
“孔令魔真是欺人太甚!”
“來人!”
他斷喝一聲。
帳門呼啦掀開,心腹小校疾馳進來,跪地聽宣。
“修書一封到東山曲阜,告訴孔令魔,務必給本王一個滿意的解釋。”
“否則,本王一定會發兵曲阜!”
與此同時。
無生教門天師普渡,也秘密潛出京城。
其麾下數路人馬也聞風而動。
內閣首輔霍光盡管臥病,可是已依然照會刑部,嚴查此事,兵八百裏傳書,勒令孔門交出疑凶孔萬奴。
一時之間,整個大乾朝堂之上,風聲鶴唳,暗流湧動。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樁驚天大案即將爆發時。
各方勢力忽然息聲。
一夜之間,仿佛風消雲散。
西境行營,勒令召回了即將發往曲阜的兵馬。
內閣悄無聲息按下此事。
無生教門暗殺孔萬奴無果,可是之後,刺殺並未繼續,反而迅速隱退,再吾聲息。
天下第一樁刺官案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朝堂百官對此無比好奇,卻又無人敢提。
案發僅僅半月之後,就時過境遷。
新任京兆府尹走馬上任。
世人仿佛擁有默契一樣,迅速淡忘掉了那個已死之人。
風浪似乎已經徹底平息。
人心漸漸平定下來。
可是,在世人看不見的表麵之下,更加洶湧的風浪正在醞釀著。
皇宮。
禦書房。
李未央濃眉緊皺,把弄著麵前的金匣。
這東西來自無生教門的地下秘壇,裏麵藏著可以解皇後之毒的解藥。
可是金匣機密難開,裏麵又有自毀裝置。
李未央派遣心腹鑽研了足有半月之久。
可是始終都無法安然打開。
皇後毒情日後,已然等不下去了。
金匣再次送回到李未央的手中。
此刻。
他正在權衡著暴力,能有多高的成功率。
就在這時,通報聲起。
“臣唐劍叩見陛下。”
李未央抬頭之時,唐劍已然跪在禦前。
連日奔波,數日未眠,讓這位精銳的少帥臉上也略帶疲憊。
“唐劍,起。”
“我說過,我們名是君臣,實為兄弟。”
“無人在場之時,不必行禮。”
唐劍胸中一熱,頓覺感動五內。
但是這種情緒隻是一閃而逝。
隨即,他就開口,將話題引到政事上來。
“陛下!”
“曆經半月秘查,朝廷的幾方勢力幾乎都動了。”
“內閣、靖天王,皆有動作。”
“靖天王在暴怒之下,竟然動用了邊軍。”
“甚至於,孔萬奴在返京途中,幾度遭遇刺客襲殺,幾乎身死。”
“臣疑心,那些刺客都是出自無生教門。”
“但是奇怪的是,就在三日之前,各方勢力都紛紛偃旗息鼓。”
“內閣撤銷了嚴查此案的鈞令。”
“靖天王也不再關心高升的死活。”
“就連無生教門的刺客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一夜之間,所有的事都煙消雲散。”
李未央緩緩放下手中的模樣,眼中粼光閃動。
“都是積年的老狐狸,絕不存在大度能容一說。”
“能夠讓他們放棄追究此事的原因,隻可能有一個,那就是足夠的利益。”
“可是,究竟是什麽樣的利益,可以讓他們對京兆府尹這樣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的死置之不理?”
他撚動著手指。
指麵發燙,熱量將指尖上的暗香激發出來。
一陣沁人心脾的幽香瞬間散發開來。
李未央長吸了一口,躁動的心神漸漸沉靜下來。
這是皇後唐隱玉親手調配的香料,專供李未央用,具有凝神靜氣之效。
冷靜下來的李未央雙眼睥睨,思維漸漸沉浸進紛繁錯雜的朝局之中。
“人心可以很複雜,但是也可以很簡單。”
“朝局同樣如此。”
“能讓眾多老狐狸放棄京兆府尹這塊肥肉的原因,隻能是更大的利益。”
“所以,各方勢力究竟得到了什麽,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誰有這麽大的能量,可以買動他們。”
“花費如許大的代價,到底又是為了什麽。”
李未央心底呢喃著。
此事最根本的利益方,就是孔府。
所以,代價一定是孔府付出的。
當世之中,也唯有衍聖公擁有這樣的能量。
閃念之間,李未央拿起了禦書案上的一份奏疏。
那是內閣呈奏的票擬:恩科在即,恭請聖上吾皇,撥銀百萬,修造貢院、孔廟,以昭顯天子仁德。此外,大考在即,士子雲集京城,不啻為大乾第一盛事。再請聖皇撥銀五十萬,以供士子安住備考。
恩科大考!
士子雲集!
忽然,一個電光石火一樣的念頭閃現在李未央的腦海中。
他身軀一震,一下子抓住了關鍵。
“唐劍!”
“最近,京城最大的盛事是什麽?”
唐劍不明其意,略一思忖,當即稟道:“回陛下,是恩科取士。”
拓展儒門!
廣開恩科!
這是當今天下最為關心之事。
“這就是關鍵所在!”
說話間,李未央的臉上幽幽綻出冷笑。
“正如此前朕所說,朝權這塊蛋糕,誰都想分而食之。也唯有這樣的利益,才能讓各方權臣動心。如果朕沒才錯的話,孔府一定是將主意打到了這上麵。”
“所以,各方才會暫時停息內鬥。”
“盡管我不知道孔府衍聖到底做了什麽,但是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在恩科取士上做了讓步。”
“一國中樞,堂堂的朝廷之權,竟然被他們當做交易的籌碼。”
“這些人真是該死!”
唐劍也終於恍然明白。
“陛下,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現在,朝堂混亂,皇權架空。”
“如果再讓他們進一步蠶食中樞,大乾恐怕真的要萬劫不複。”
這一點,李未央當然深知。
“做是一定要做,隻是,要從哪裏下手,才能才能給與各方權臣痛擊。”
“朕要好好籌謀一下。”
這一刻,李未央已經下定決心,絕不能讓各方權臣如願。
否則,他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他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都在兩可之間,就更不要說振興大乾、澤被天下了。
李未央一語至此,這個話題就算終結。
唐劍略一思忖,隨即奏道。
“陛下!”
“此前,我奉聖命秘剿采薇莊園。可惜還是去晚了一步,地下秘道裏已經人去樓空。”
“禁軍勘測之後,方才知道,那條地麵秘網布局之大,堪稱神跡。”
“除了采薇莊園地下密道之外,整座山都已被掏空。”
“這是禁軍勘測之後所繪製的地下網絡圖,請陛下禦覽。”
說話間,他呈上了一副卷軸。
整個卷軸足有三尺來寬,半丈之長。
徐徐展開之後,一副巨大的地下密道圖赫然入目。
李未央聚集目光,凝神看去。
直到此時,他才赫然發現,整個地下密道工程之宏大,遠超他的意料。
此前他們所見識的部分,不過是其中的九牛一毛而已。
更加浩瀚的部分還隱藏在更深的山腹當中。
那如蛛網一樣縱橫交錯的密道連接在一切,形成了一個隱藏於地下的巨大世界。
其中不乏兵器鍛造廠、糧草儲存區、兵士操練校場,在其中甚至還隱匿著一座黃酒釀造廠。
這哪裏是什麽藏汙納垢的地道,簡直就是一座地下城邦。
無生教門以一己之力,竟然締造出這樣一個奇跡。
這是何等的可怕。
想到此,李未央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締造這樣一張地道網,要動用的人力起止成千上萬。”
“在天子腳下秘密進行這麽大的一個工程,滿朝文武竟然無一察覺,無生教門的實力之恐怖,真是可怕到了極致。”
唐劍徐徐補充道。
“陛下多慮了。”
“這座地下城邦的締造,也不全然都是無生教門的功勞。”
“傳聞當中,千年以前,彼時的京城還不在現在之地。一場大地震後,整個京城淪陷到了地下,變成了地獄之城。”
“後來,京城才遷到了現在所在之地。”
“我在勘查地道之時,發現了地下城邦的痕跡。”
“想來,應該是無生教門的人發現了地底沉城,他們在此基礎上開山造道,締造了如今的地道秘網。”
李未央頓時恍然,“原來如此。”
忽然,一個閃念在他腦海中一劃而過。
“唐劍!那一日,地道被炸塌,損毀有多嚴重?”
“那日天雷地火瓶炸的隻不過是其中一條地道而已。”唐劍伸手在地圖上一點,“就是這裏。”
此時,李未央方才發現,那隻不過是地道秘網最邊緣的一個角落。
唐劍繼續解釋道:“被炸毀的地方,是無生教門近年來才新近挖掘的,後麵更為廣闊的空間,連接著地底沉城。那裏完整無缺,並未受到爆炸影響。”
說到此,他忽然頓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陛下,你是想——”
李未央緩緩點頭,示意正是如此。
“臥龍山莊畢竟是一個匪窩,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早晚都會被剿滅。”
“一眾死士隱匿在那裏,始終是不安全。”
“如果能將他們遷到地下沉城當中,就能確保萬無一失。”
“那裏對無生教門而言,已經暴露。他們既然舍棄了那個秘壇,我料定他們一定不敢再回去。”
“所以,對我們而言,那座地下沉城,是最好的隱身之所。”
“甚至可以招兵買馬,在其中秘訓,鍛造出一支奇兵來。”
“一旦與諸權臣撕破臉,他們將是一支殺手鐧!”
眼前這個局麵,軍權把持在靖天王手中,而朝權則被首輔霍光控製。
禁軍雖然已被收服,可是,那畢竟是被奸佞耕耘數年的地盤,人心向背,僅能用來自保。
一旦爆發內訌,他們會不會倒戈,還未可知。
所以,李未央急需鍛造一支隸屬自己的虎狼之師。
真正撕破臉時,這支奇兵必須完全受自己掌控才行。
唐劍深知他的心意。
“陛下聖明!”
“唯有鍛造這樣一支奇兵,我們才有資格和權奸翻臉。”
“隻是,要打造這樣一個計劃,需要的銀資必然是海量。”
“但是現在,我們手中存銀,恐怕遠遠不夠。”
此前,皇帝私庫的所有存銀,統統秘密押運去了百越,以支援張獻忠大力推展糖業經濟。
現在李未央能夠拿出手的,僅有十萬兩。
這還是此前從孔萬奴手中敲詐而來的錢。
如今他們麵臨的缺口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