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大事,處處離不開錢。

而且是流水一樣的花錢。

可是現在,國庫不在李未央的掌控之中。

而皇帝私庫,隻有區區十萬兩。

對於尋常百姓之家,這筆錢或許十輩子都花不完。

可是,對於李未央要做的大事而言,這點錢隻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唐劍沉沉思索著,半晌之後,終於試探道。

“陛下可以加征賦稅,以資私庫之用。”

李未央搖頭,斷然拒絕了這一決策。

“大乾的稅賦已經加到了極致,百姓為此流離失所,賣兒鬻女,早就不堪其累。”

“如今的民間,怒火已經壓抑到了極致。”

“仿佛如山的幹柴,任何一點火星都會點燃燎天的大火。”

“到時候,整個大乾都會被焚滅。”

“一旦加征開始,百官橫征暴斂,就會徹底點燃百姓的怒火。”

“到時,最先灰飛煙滅的就是我們。”

“所以,缺銀的問題一定要解決,但是絕對不能把主意打到百姓的身上。”

他徐徐解釋著,眼鋒掃在手中那封票擬朝奏上。

李未央的眸光忽然一亮。

“大乾的天下並非沒有錢,隻不過,銀錢不在百姓手中。”

“與其加征賦稅,逼百姓造反。不如劫富濟貧,朝那些有錢人下手。”

此話一出,唐劍頓時訝然。

“啊?”

這話怎麽聽都不該出自天子之口。

“陛下,大乾中流就是那些世家貴族。”

“想從他們手中撈錢,恐怕難!”

“一旦過火,激發兵變,他們恐怕會率先扯起造反!”

“所以,那些人動不得!”

“這種事不是沒人做過,當年大宋的前身,就想改革稅賦,從世家貴族身上榨錢。”

“最後弄的天下大亂,如今的大宋才趁機上位,取而代之。”

唐劍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世家貴族富甲一方,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可是,能從他們身上榨到錢的皇帝,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

倒是有梟雄之主,敢於嚐試。

隻是可惜,最終都落得一個身死國敗的下場。

唐劍擔心,李未央走了前人的老路。

可是此刻,李未央卻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測的笑意。

“萬事開頭難,也不一定非要從哪個世家門閥身上下手。”

“試問全天下最大的門閥是誰?”

說到此,他話鋒一轉,將指尖指向自己。

“朕!”

“朕就是天下最大的門閥。”

“滿朝文武都能打朕的秋風,那我自己為什麽不能。”

唐劍聽的雲山霧罩,不禁瞠目。

皇帝劫富劫到自己頭上!

“陛下真的還是原來那個陛下嗎?”他捫心呢喃著。

要不是對皇帝了解之深,唐劍真的懷疑,皇帝是不是被哪個孤魂野鬼給奪舍了。

李未央蔚然一笑,未再解釋。

再開口時,話鋒已經轉到了朝務上。

“難得霍光老臣帶病處置朝務,那朕就索性順水推舟,送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傳旨!”

“內閣票擬修造貢院、孔廟之請,一概照準。”

“另,簡拔國子監監生孔萬奴為工部侍郎,兼祭孔聖事執事大司禮。”

“所以事關孔廟、貢院祭祀、修造之銀,總計一百五十萬兩,統統撥與孔萬奴督辦監造!”

聖禦下達的一刻,唐劍都驚呆了。

天子竟然會下這樣的詔令。

孔萬奴其人,他印象太深了。

那就是一個張狂貪婪的小人。

這樣一筆巨資若是交到他的手裏,那就是送羊入虎口。

“陛下,萬萬不可!”

唐劍斷然阻止。

“這樣的小人絕不能用。”

“銀子一旦進入他的口袋,必然會被貪墨。”

“恩科大考在即,會出大亂子的。”

誰知,李未央一笑置之,全然沒有采納他的奏議的意思。

“唐劍!”

“你放心,銀子隻不過是暫時存在他那裏而已。”

“最終,還是要流回我們的手裏。”

“不過,丟銀的這口黑鍋,必須有人來背。”

“臥龍山莊的一千陰養死士都到位了嗎?”

“讓他們時刻誰準備,聽朕的密令。”

這一幕。

這樣的計劃。

仿佛似曾相識。

恍惚之間,唐劍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了那個已死張獻忠的臉。

一瞬之間,他驚呼一聲。

“陛下是想再次劫銀?”

李未央微語。

但是,那個態度已然傳達了他的意思。

至此,唐劍終於明白了李未央的真正計劃。

提拔孔萬奴是假。

讓他背鍋才是真。

隻是有一天他想不明白,滿朝文武不計其數,為什麽會選中孔萬奴。

閃念至此,唐劍不禁抬頭望去。

就見李未央正在含笑朝他望來。

那眼神之中微微帶著笑意。

隻是,笑意的更深處,是冰冷如地獄的眸光。

唐劍陡然意識到,天子這樣做,必然有他的理由。

隻是現在,這個理由還不為他所知。

翌日。

烈日當空,路上少行人。

臥龍山莊所處之地在京郊之外。

這裏原本林豐樹茂,綠蔭如蓋。

可是不知何時,山莊方圓數裏之內,所有能夠隱藏行跡的樹木莽林都被砍伐一空。

山莊至高的瞭望塔頂之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執崗。

所有心懷叵測,想要悄然靠近山莊的人,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此外,每隔半裏就有密道暗哨潛伏。

這裏真正做到了密不透風,不要說一個大活人,就算是一隻老鼠,也休想瞞天過海,潛進山莊。

方圓數十裏之內,全部軍陣化安排。

這正是出自唐劍的手筆。

他是邊軍戰帥出身,做這一切輕車熟路。

此刻。

臥龍山莊外圍寂靜如墳,隻有蟬鳴繚繞,聽不到一絲絲人聲。

除了隱匿於地下的暗哨之外,所有人都雲集於山莊深處的庭院當中。

巨大如沙場一樣的庭院,站滿了士兵。

烈日焦灼著大地。

空氣被炙烤的仿佛要沸騰一樣。

目之所見的一切都像霧裏看花一樣,迷離惝恍。

可是,就在這烈火地獄一樣的庭院中。

千餘精兵戴盔束甲,猶如釘子一樣,佇立著,一動不動。

廊簷之下,唐劍同樣身披鐵甲,目空著一切。

“殺!”

他斷喝一聲。

士兵們揮灑著長矛,猶如地獄死神一樣,朝前狂飆。

“殺!殺!殺!”

千餘人的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響震天際。

“止!”

唐劍再次斷喝。

眾士兵轟的急刹。

巨大的慣性下,滾燙的鐵甲緊緊貼敷在士兵的皮膚上,瞬間燙起一串水泡。

然而那些人卻像行屍走肉一樣,一動不動,恍若未覺。

唐劍逡巡在廊簷之下,仰頭猛灌半壺冰水。